卻說,皇帝批複江西奏折交由奏事處的太監回時,又夾了一份給恭親王常甯的密折。
密折到時,常甯正與孫旭在帳中看着輿圖指點交談,此人是江浙人士,幼讀兵法,常甯路途遇見,引入帳中參贊。
孫旭見張大盛神色,便知常甯有要事,便告辭出帳。
常甯取來細看一番,默默記下,取下燈罩,将那份密诏化為灰燼。
常甯思忖着心事,負手踱步出帳,軍帳本是環形排列,他沿着帳間小路随意走着,漸漸走至環心,他止了步,凝眉望着不遠處飄然而來之人。
那人身着玄青二色無極道衣,手持一把青玉如意紋杆麈尾拂塵,雖行走于手持刀槍斧钺列隊而立的軍士之間,神色依舊是悠容自在。
常甯見那人迎面走來,道:“道長好閑情。
”
那道士姓朱名方旦,湖北漢陽人,号爾枚,自稱二眉道人。
善醫,精于氣功,自家那個二哥對此人就十分相信,勒爾錦兵至今,苦無戰果,聽了他的名頭,請了朱方旦來占蔔。
朱方旦作了一揖,從容道:“五爺亦是好閑情。
”
常甯眉梢微挑,唇角玩味一勾,問:“不知道長是否占準了,逆賊吳三桂究竟何時引頸就戮?
”
朱方旦面色不驚一波,閑閑道:“五爺這樣的明白人,自然知曉,道法萬物,天機不可輕洩。
既知結果,又何必執着哪一日?
”
常甯笑道:“這本……我倒以為,不過是投機取巧信口一言,道長通天徹地的本事,卻不知,是當真神乎其技,還是盛名之下了?
”
朱方旦也笑道:“不若貧道獻醜,為王爺占蔔一卦如何?
”
常甯未置可否,便要起步往主帳中去,卻聽朱方旦不疾不徐的聲音傳來:“王爺聰慧穎悟,見識過人,隻可惜……不久便要有痛徹心扉之事。
”
常甯駐足,轉身笑道:“本王以為丈夫不拘小節,千金散盡還複來才是化境,豈會為尋常小事所障目,道長此言,倒顯得有些不知所謂。
”
朱方旦笑道:“王爺不若拭目以待。
”說罷躬身作揖,做恭送狀。
常甯負在背後的手微微握緊,轉身要去主帳,卻被帳外親兵告知,大将軍要焚香齋戒以備戰,此刻正在緊要之處,請他過兩個時辰再來。
常甯哭笑不得,轉身回帳,在帳門口停了一停,卻調轉方向去了左邊一頂小帳。
孫旭正在矮幾研讀一本兵書,見他來,忙振衣起身,抱拳施禮。
常甯叫他免禮,見他帳中原有份草圖,指點着其中一點,道:“吉安一處,懷明怎麼看?
”
孫旭神色微變,恭敬回道:“吉安前通南昌,後連湖南,自是兵家要地,若要江西平定,吉安自然非要取下不可,據在下所知,吉安應尚在我軍手中,不知王爺為何有此一問?
”
常甯道:“本王才收到皇兄密诏,吉安已被吳将高大節,韓大任攻陷,皇兄已嚴令簡親王喇布追回,亦想命勒爾錦策應,”說到這,他微微一笑:“想來大将軍占蔔的結果,未必如是。
”
孫旭道:“在下曾聽聞高大節此人骁勇善戰,曾出奇制勝以少勝多,先後敗我軍于大覺寺,騾子山,極為難對付。
”他沉吟道:“至于韓大任此人,在下曾在他軍中參贊一二日,亦以為此人心兇狹隘不能容人,如此倒可一用。
”
常甯黑亮的眸中精光一閃,在帳中快踱了兩步,道:“隻是如何行這反間計……”他看向這個身材清癯,布衣小帽的中年書生,沉吟着。
孫旭心中也有算計,在他沉吟之時心中主意拿定,抱拳單膝跪地道:“在下願為王爺效勞,回韓大任營中内應。
”
常甯大喜過望,忙把住他臂膀扶他起來,道:“先生願意前往,實為我大清之幸百姓之幸。
本王替萬民感謝先生。
”
孫旭忙欠身道:“吳賊此舉置三江百姓于水火,天怒人怨,敗亡也是遲早的事。
在下也不過替在下不過略盡綿力,不敢當王爺厚贊。
”
常甯見此,道:“待功成之日,本王定然向皇兄上折,為先生請封。
”
孫旭面上一片坦然,道:“在下不過閑雲野鶴,隻怕有違朝廷禮法之處。
如今也不過盡綿薄之力,一酬王爺知遇之誼,二報三江父老栽培之德,實不敢奢求跻身朝堂。
”
常甯心中暗暗喟歎,道:“我如何不知先生淡薄名利,”他緩緩道:“本王聽聞先生愛姬為逆賊吳世蕃所擄,賊破之日定當為先生讨回,成全先生一對神仙眷侶。
”
孫旭也暗暗驚歎常甯如此知他底細,又思及近日他與自己無話不談,想必是有了十足把握,如此,更高看常甯心計武功一眼。
常甯豪爽一笑道:“戰火所至,民不聊生,事不宜遲,今晚我親率一隊人送先生上路。
”說罷又吩咐帳外的張大盛道:“去取本王珍藏的佳釀,我要為先生踐行。
”
張大盛應了嗻,躬身欲退,突然聽見主子叫他,忙止了步。
常甯面帶猶豫,問道:“府中近日可有什麼消息傳來?
”
張大盛是個粗人,見常甯垂目轉着大拇指上一枚翠玉扳指才明白爺的意思,道:“回爺的話,并沒有。
”
常甯不知為何又想起那瘋道人之言,半晌方揮手道:“你去罷。
”
糧草未動,兵馬先行,各路大軍一路雖有搶占民田以屯墾養兵,卻勉強為繼。
對朝廷而言,各路兵馬需用糧饷浩繁。
皇帝再三下令,各省總督巡撫、經管錢糧各官潔己奉公、殚心稽察。
一應支放開銷嚴加核實節省。
如是,便又到了己酉日,太皇太後聖壽節。
皇帝親撰表文,率王以下、文武大臣侍衛等、詣太皇太後宮上表、行禮。
太皇太後體恤治國艱難,百姓饑餒,停止延宴。
然,覺羅氏等女眷依舊要遵禮制入宮拜壽,因她身懷六甲,容悅心中擔慮,索性陪她一道入宮。
慈甯宮中衆女眷依舊言笑晏晏,容悅卻不知為何覺得心下煩亂,看了看坐在牆邊嘟囔着臉的芭提雅氏,又不覺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