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悅便知皇帝在恭親王府應當是安排了細作,才能知之甚詳,隻說:“老祖宗對恭王妃一向看重,若拿不下确鑿的證據說是王妃指使的,怕也要不了了之,”由此及彼,不由她輕歎一聲道:“這明争暗鬥的,幾時是頭兒呢。
”
皇帝随意說道:“畢竟隻是吳氏一面之詞,究竟是否恭王妃所為,尚不可考,”皇帝一向維護正統嫡妻,況且對吳氏更沒什麼好感,想到常甯雖有才幹,到底這府裡沒管好,這樣一塌糊塗的,讓一幫女人算計來算計去的,他想到此處,轉身盯着容悅的眼睛,認真問道:“悅兒,你會不會算計朕?
騙朕?
”
容悅道:“我早說過,我若騙皇上半個字,我就去……”
皇帝擡手壓在她唇上,微微笑着将她抱在懷中道:“朕知道。
”
容悅擡手在他背上輕輕撫着,問:“明日可要我傳吳氏來說說話兒,撫慰一二?
”
皇帝有些困倦,漸漸睡着之前答非所問般嗫嚅了句:“等朕忙幾天把事情梳理了,帶你去個地方。
”
容悅微詫,隻問:“什麼地方?
”
皇帝卻進入夢鄉,因皇帝明日一早要親往江甯教場閱兵,考校滿漢官兵騎射功夫。
容悅也不忍叫醒了他。
隻暗暗想,這一路來,但凡有景,皇帝必然想盡法子要她也看到,隻是不知明日要去何處。
容悅胡亂猜着,叫人把些有趣的玩意兒并家信快馬馳遞回京送給太皇太後,又有江甯織造夫人和曹寅夫人來請她去看戲聽曲,因想着吳惜柔在,便叫人将她請來。
戲台上水袖翻舞,小旦唱腔婉轉如莺聲瀝瀝,一颦一笑俱見功底,正唱一出《驚夢》,唱詞也是極為有趣。
‘夢回莺啭,亂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盡沉煙,抛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
’
杜麗娘少女之态,步态婀娜,上前唱詞做賞花狀,不多時柳夢梅一襲青衣出場與杜麗娘相見。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
在幽閨自憐。
’
容悅笑着與旁邊的吳惜柔說道:“這唱詞也绮麗的很。
”
吳惜柔面上則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來,說道:“正是。
”話音落,隻聽太監唱駕聲:“皇上駕到,恭親王駕到。
”
在場女眷與台上戲子便都停下說笑,起身行禮罷,皇帝才從校場回來,穿了件湛藍箭袖海龍紋束腰袍,面色和煦,擡手叫平身。
衆人少不得再按席依男女分坐,皇帝含笑在容悅坐過的位子上撩袍坐下,又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笑着說:“倒是朕擾了你們看戲,”說着揮了下手“接着唱罷。
”
戲台上的人才遵旨繼續唱起來。
和萱端着茶上來,想起昨日皇帝誤抱了她的事兒,不由微紅了臉,雙眸中水潤盈波,嬌俏俏一福道:“皇上請用茶。
”
皇帝隻顧着看戲,倒是容悅接過茶碗來,吹涼了遞過去,皇帝接過來喝了一口,問:“唱的是哪一出?
”
和萱見皇帝絲毫未注意到自己,不由微紅了眼圈,咬唇退下,容悅瞧了她一眼,略有些不喜,因皇帝問話,也隻先把這一茬放下,笑着回道:“是牡丹亭的遊園。
”
說着曹寅已捧上折本請皇帝點戲,皇帝說:“先把貴妃點的這幾出看了再說,”又笑道:“你也坐着看戲,今兒也辛苦了。
”
曹寅則笑着說道:“臣不敢當,倒是萬歲爺果真神武,親自騎射,右發五矢五中,左發五矢四中,讓滿漢官兵心服口服。
”
皇帝便看向容悅,唇角挂着絲炫耀的笑,容悅哪裡瞧不出皇帝帶着兩分孩子氣的顯擺,隻就勢誇贊道:“皇上果真神武。
”
皇帝便暗暗捏了容悅小手,曹寅見此,悄然退下。
皇帝略看了一會子,便也猜出大概,轉頭見容悅看的癡迷,為杜麗娘落下淚來,隻柔聲說着:“你瞧呆會子杜麗娘必定能活過來,這種戲後頭必都有個團圓結局,柳夢梅随随便便就能點狀元,當翰林,”皇帝想想殿試時那些白頭英雄,不由笑了一聲:“你們也都知道翰林院那些人模樣神态,平日隻顧着讀書理政,不說白頭英雄,也大多形容普通,況也忙得很,哪有功夫招惹這些子閑事。
”
他話音落戲台上已換了下一折,《圓駕》,說的是此案告至皇帝駕前,皇帝通情達理,将杜麗娘之父杜寶進階一品,其妻甄氏,封淮陰郡夫人。
狀元柳夢梅,除授翰林院學士。
妻杜麗娘,封陽和縣君。
又着鴻胪官韓子才送歸宅院。
皇帝看到此處也未免搖頭,曹寅少不得道:“果真皇上見識明斷。
”
常甯便問:“若皇上也遇上這樣的鴛鴦案,會成全麼?
”
皇帝眉色微凝,複又笑說:“這劇本是書生閑筆,憑着臆想杜撰罷了,既說了是無稽之談,看着湊個趣兒罷了,你瞧那戲裡頭的皇帝說話辦事就極沒章法,杜寶身為朝廷命官,自當謹言慎行,卻又誣告狀元,若果真屬實,就該懲處,緣何又升他為一品,若果真是有那等才德,也當早列朝班,這樣的大臣家中何止三妻四妾,怕也有三四個兒女,上有老母在堂,如何獨為了一個女兒,便不顧朝廷法度,不顧父母之孝,做出這等啼笑皆非,有辱朝廷體面的事情,真真要不得。
”
常甯有些不以為然,笑道:“不過以戲論戲,皇兄倒過于認真了。
”
皇帝唇角的笑意淡淡的,容悅怕冷場,隻說道:“戲文也不過看來打發無聊,倒是文辭也華麗,臣妾最喜歡的一句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
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
常甯看向容悅的目光中就帶了一絲複雜,半晌方淡淡說道:“巧了,臣弟最喜歡的也是這一句。
”
吳惜柔剛好也瞧向容悅,見她隻柔順側坐在皇帝身邊,并未再接話。
她烏黑的眸子一轉,又瞥向皇帝身側侍立的曹寅身上。
自始至終不論皇帝與衆人如何言談說笑,右手始終按在腰間佩刀之上。
吳惜柔掩下失望,收回視線時恰好與常甯的視線一錯,心中泛起一絲疑惑,
皇帝卻笑着沖曹寅道:“點一出武戲來看看罷。
”
曹寅應聲而去,自有武格頂上曹寅所在的位置。
常甯見容悅與皇兄舉動和諧,亦有些看不下去,隻道:“皇兄,臣弟還要去預備您交代的事兒,就先告退了。
”
皇帝沉迷于戲文,隻點一點頭。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