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小河下面還有個小灣灣,那裡有很多泥巴,不像上面沙子多,河邊水草地上泥巴裡有些圓溜溜、拇指大小的洞,不知是什麼東西做的。
三兒子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拉着父親過來看了看,父親覺得有點像黃鳝或者泥鳅洞,不過那些洞子黑黝黝的,好像都很深,而且黃鳝和泥鳅很狡猾,一般不會出來,即使出來也是渾身滑溜溜捉不住。
滿妹看着父親說話慢悠悠的樣子,知道父親心裡其實肯定早有了主意,隻是故意不說而已,就纏着父親讓他趕緊說出來。
不得已,父親說要釣黃鳝和泥鳅,其實也是有辦法的,跟釣魚差不多,前面不是有很多刺嘛,可以用倒刺做成鈎子,上面栓上一個蚯蚓就行。
當然最好的釣餌是飯蚊子,這是黃鳝和泥鳅最喜歡吃的東西,有時在水邊能看見它們從水裡跳起來吃空中的飯蚊子,而且一口一個,準得不行。
說幹就幹,三兒子從附近找來幾根燈芯草做成釣竿,頭頭上捆上一根折斷的倒刺,直接就往黃鳝洞裡伸去。
剛開頭不順利,等了半天也不見洞口有什麼動靜,可正當他等得不耐煩的時候,隻見一個又黃又扁的頭從洞子裡慢慢探了出來,看見在眼前輕微晃動的蚯蚓,哪裡還等得住啊,一口就吞了下去。
三兒子急忙一抖手,轉而猛地上提,直接将黃鳝甩到了岸上,滿妹過去一把捉住,用兩個手指殼牢牢地掐住黃鳝脖子,再小心地将釣餌從黃鳝喉嚨裡取出來,一條拇指粗的黃鳝就到手了。
這邊玩得正高興的時候,草棚那邊大兒子和二兒子已經燒起了火,一陣濃煙從剛剛搭好的草棚上面晃晃悠悠地飄出來,很有點家的味道,大家都看呆了。
父親知道。
天快黑了,得趕緊收攏人手,回到草棚子才是正經,黃鳝明天再弄也罷。
可是三兒子還想再試試手氣。
就幾口煙的功夫,他又釣上來五六個,樂得他眉開眼笑合不攏嘴。
他們回到草棚子不久,出去打獵的狗狗和小狼也回來了,它們捉住了一個半人高的圓墩墩的樹懶。
還叼了一朵枞菇,真是好樣的。
父親讓它們進到草棚子休息,它們卻拉着父親的褲腿朝山的方向轉身,父親問它那裡還有什麼,隻見狗狗朝放在母親手裡的枞菇聞了聞,父親知道那裡還有很多枞菇。
他想去,不去的話,狗狗會難過的,去的話,天很快就要黑了。
猶豫一陣。
父親最後還是決定帶着大兒子和一半的狗狗、小狼去。
他們一路奔跑,狗狗和小狼竟然把他們引導了他們剛剛蓋好的那個洞口附近,父親還以為是自己把狗狗的意思搞錯了,是不是它們帶自己來這裡還有别的意思,可是狗狗們并沒有在這裡停留,而是繼續往上走了一截子才停下。
接着,它們用爪子刨開一堆幹枞毛,隻見枞毛下一叢一叢的枞菇長得四處都是,父親高興得不知說什麼好,趕緊把背上的背簍取下來。
伸手就摘。
狗狗和小狼在周圍警戒,父親和大兒子隻摘了半袋煙功夫,就裝了滿滿一背簍。
回家還是一路滑溜一路小跑,天剛剛插黑。
他們也就回到了草棚。
大家看到他們平安回來,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顧不上帶着枞菇去河邊洗幹淨,他們就擁擠着進了草棚子,此時滿妹已經把地上鋪好,母親忙着開始做飯,三兒子蹲坐在鍋邊燒火。
映得滿臉通紅。
看着父親進門背了一背簍東西,母親笑着說,看樣子是準備在這裡長住了。
父親呵呵笑了兩聲并不回答。
待父親進來後,大兒子和二兒子連忙用刺把外面堵好,又用木頭棒子橫插在門上,雖然不像個門的樣子,可防止動物進來的效果還是蠻管用的。
今天的晚飯是蚌殼、淡菜炖水芹菜,撒上一把鹽後,滿屋飄香;還有一鍋枞菇湯,除了一點點油和鹽,再不需要什麼東西調味,也是又香又有嚼頭,“嘎嘣嘎嘣”吃得大家滿嘴湯水;最後的硬菜是烤樹懶肉。
狗狗和小狼吃了一大塊生肉,連皮帶骨頭都咽了下去,也不怕噎着,看得大家既好笑又心疼,小家夥們就像是十天半個月沒見過肉了樣的。
大家輪流吃完飯,就該到晚上輪流站崗了。
今晚第一班是父親、母親、大兒子和三兒子,讓滿妹、二兒子先睡覺休息,四比二的比例站崗,每個時辰輪一個班換兩個人,所有的小狼和狗狗輪流站崗,每班八個小家夥陪着主人。
安排妥當之後,大家分别把殺刀、斧頭準備好,又把鋼釺放進火堆裡燒上,父親和大兒子又用殺刀分别削了幾根木矛,并用熱灰燒糊燒硬。
這樣,草棚子裡的夜晚開始了。
奔忙了一天,應該都有些累了,大家的興緻卻很高,都不想睡,安排休息的滿妹、二兒子也是翻過來、滾過去睡不着,對他們來說,雖然已不是第一次出遠門打獵,但這一次無論如何是從來沒有過的,新鮮中帶着濃濃的驚喜,怎麼可能睡得着。
草棚子裡溫暖的火燒着,一家子人不緊不慢地聊着,草棚子外,微風輕輕地吹着,靜得跟老家的秋夜一樣――那時候,小孩子陪着大人在曬谷坪的地上墊個涼席就是一鋪床,雖然滿是蚊子、蟲子,卻可以伸手捉螢火蟲,擡頭數天上的星星,看它們眨眼睛,說悄悄話,還可以用光溜溜的小身子感受夜裡涼風吹過的爽滑和醉人。
那時候,其實大人也找個理由睡在外面,入秋的夜裡,在家裡,還是熱得滿頭冒汗,而外面則是涼風習習,格外不同。
在這樣一個夜裡烤火、聊天、睡覺,孩子們都有些陶醉了,母親卻是話不多,她永遠是這樣,父親話也不多,他在想着平靜的背後、這黑暗的夜裡藏着的吓人的東西,越是平靜、越是黑暗,危險越多、越是吓人。
大兒子跟父親想的一樣,他時不時掂掂手邊的殺刀,又從火裡抽出鋼釺看看是不是燒好了、燒過了,燒好的話,就拿出來涼涼,燒過了的話,就戳進涼嗖嗖的泥巴裡去去火,燒得泥巴“吱吱”直冒青煙。
三兒子好久沒出獵了,他今天的精神頭格外足,準備最後一個休息,如果大家願意,他還準備站一晚上崗,好把這麼久的遺憾多少彌補回來一些。
剛開頭大家還有些話,後來慢慢地也就話少了。
剛開頭睡不着的二兒子、滿妹也漸漸進入了夢鄉,滿妹還在夢裡“咯咯”地笑着,二兒子則把被褥踢得滿地都是,身上冒着汗珠,看樣子是睡得熱了。
“嗷……”在小河對岸的山頭上,突然傳來一聲響亮的嚎叫聲,把大家昏昏欲睡的精神立即弄清醒了,三兒子直接從地上蹦了起來,大兒子則慢慢地抽出火堆裡的鋼釺,側耳細聽。
這一聲嚎叫之後,石頭房子地基的方向也傳來兩聲回叫,聲音跟山上的那差不多。
如果隻是山上的那聲音,大家還不當回事,可是遠處還有回應的聲音,而且還是兩聲,這樣很可能就有三個動物,從聲音大小看,這個動物的體型不亞于一個狗熊。
三個狗熊!
想到這裡,父親身子一震,他想象不出如果同時有三個狗熊大小的動物沖進草棚,會有什麼結果,這個結果他不敢想、也不能想、更不願想。
聽到嚎叫聲,睡覺的有兩個小狼醒轉了過來,睡眼朦胧地望着主人,其它正在站崗的狗狗則好像并沒有把棚子外面的叫聲當回事,或坐或卧或走,繼續着各自的步調,神情輕松自在。
父親看着它們的樣子,知道外面的危險還遠得很,至少現在不會很快就來,也就放了心。
三兒子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他覺得外面的風比前面大了,透過樹枝縫隙看出去,還能感到外面的朦胧的月光也不見了,四處都是黑透黑透的。
正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隻聽見頭頂上的樹葉傳來“啪嗒啪嗒”的聲音,這是雨點子打在樹葉上的聲音。
雖然不至于落下雨來――父親在蓋草棚子的時候,看下午的天色已經有所預料,專門将大葉子樹枝蓋在最外面,而且是倒着搭配,這樣隻要雨水不是特别大,一般淋不下來,不過父親還是有些後悔,下午該割些草墊在上面的,草比樹葉的擋雨效果要好,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隻能把火燒大,把枞稿亮備足,防止雨水打濕了火。
過來一會,他和三兒子又把兩件大氅子搭在滿妹、二兒子睡覺上頭的草棚下面,這樣即使偶爾有幾顆雨水漏進來,也不會打到他們身上、影響他們休息。
火燒大了後,草棚子裡更亮了,通紅的火光照映在大家的臉上,古銅色的臉龐透出一種硬邦邦的堅強。
對出獵的危險,他們從來不怕,也無須去怕,如果要怕的話,就直接躲在家裡甚至老家就行了,可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呀,那是人過的生活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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