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則故作嚴肅,故意吊吊這個人的胃口。
和中堂聽到這裡,也就不再過問,但是心裡一直嘀咕,“普天之下,天天代閱各地奏章,大到邊境不甯,小到柴米油茶,難道還有我不知道的事?
”
大兒子見和中堂隻與自則說話,把自己晾在一邊,心裡就暗暗高興,他要的真是這樣的效果。
來到中堂正堂,大家分賓主坐定,打發了一些不相幹的人,這才算正式開始說話了。
“自則,你說說你都在忙什麼大事?
”
和中堂雖然貴為首輔,但實際上并沒有多大權力,當今大王大事小事均要參與機樞,真正是勤政愛民,所以他們也就沒有多大的餘地來“操作”,所以對這些輿情和要務就格外上心,生怕大王聞起來自己有不知道的。
“中堂,你别聽小孩子胡咧咧。
最近,給他說了一房媳婦。
”大兒子說完,笑嘻嘻地看着和中堂,到這會的時候,他已經從心底裡完全抛棄前嫌,打算跟和中堂做個知心朋友。
“你小子!
這還真是大事!
”和中堂說罷哈哈大笑,大家也就都跟着笑起來。
和中堂笑完了以後,接着又問,“是誰家的姑娘有這等福氣啊?
”
“是巡防衙門都督明哲的愛女,定于本月十九過門。
”
“哦!
明哲?
哎呀,你們看得準啊,這可是個不錯的人。
隻是十九過門,感覺時間有點倉促了。
你們來得及準備嗎?
如果人手不夠用,就從我府裡抽掉一些人過去幫忙。
”
“時間緊是緊了點,不過有人着急,也沒辦法。
”
金泰說完,故意用眼睛瞟了瞟自則,引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三兒子卻股做生意地說,“老金泰,你個老東西,把個孩子涮什麼涮?
要不要給你在京城也娶一房小。
馬上天就冷冷,也好暖被窩啊。
”
他這一個玩笑,引得大家又是哄堂大笑,也吓得老金泰連連擺手。
“三爺,饒了我吧,就當我沒說啊,哈哈哈!
”
原來,金泰是除了名的怕老婆。
就這一個都伺候不好,還敢再娶一房,還不得要了他的老命啊。
施五家卻不知道這一節,聽說給老金泰娶小妾,他也來了興趣,“我說老王啊,一個人的日子不好過,就不算暖腳,就是平常的縫縫補補、漿洗做飯,這些事也不少呢。
”
“得得得!
打住!
算我沒說。
”說罷。
老金泰一溜煙跑了,看得大家又是一陣歡樂。
取笑了老金泰,就該說自則的大事情了。
這個事情說來也簡單,老百姓的婚禮規程都是定下來的,頂多多一些花哨,但是也要把我好度,哪怕你是富可敵國的商家大賈,否則就容易僭越,所以這個沒什麼說的。
不過,既然和中堂有此情義。
大兒子也不好意思拒絕,也沒說需要的具體人數,就請施五家管家代為安排即可。
施五家聽說這個,趕緊表态說這就安排這就安排。
因為他清楚,兩家認了幹親以後,雙方的關系,早已經不是簡單的政商關系和朋友關系了,哪是自己這個小小管家可以瞎參與的呀。
大兒子見說完孩子的事情,場面有點冷場。
就準備告辭,可是被和中堂拉住了,“急什麼嘛,我們兄弟兩難得聚到一起說說話,你就不要急着走,起碼要等吃過中飯再走不遲。
”
施五家聽到這裡,知道他們還有要事要談,就趕緊出去張羅中飯的事情,并順便把其他人也叫了出去。
等屋子裡隻剩下和中堂和大兒子兩個人的時候,場面的确又冷清下來,雙方都不知從哪裡說起,因為他們隻見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溝通。
和中堂畢竟是首輔大人,對場面控制得好,他率先待破僵局,“西言,聽說你們家的東西最近一直減産,不知有沒有影響到生意和家族的生業?
”
大兒子知道正事來了,清清嗓子說道,“實不相瞞,自從減産以後,影響還是非常地大。
不過,畢竟物以稀為貴,減産漲價是同時發生的,東西少了,反而能賣個好價錢,這也不是壞事。
”
他吃了一口茶,接着又說,“曆經這麼多年的發展,再加上和中堂您的關照,家人生業其實已經不愁了,減産不減産已經沒什麼影響。
”
見大兒子号線沒聽懂自己說的話,和中堂幹脆一言道明,“你們生業不影響,但是給朝廷上繳的賦稅,好像是大幅縮減了。
我聽到上上下下對此有些議論。
”
大兒子心裡微微一笑,其實他是聽得懂這層意思的,隻是故意左右,不想言明,聽到和中堂已經說出來了,自己也就無法回避了,認真說道,“中堂有所不知,這裡面有兄弟的一個苦衷。
”
他把這幾年家裡的人丁增長說了,又說了各地鋪攤子的事情,總之一句話,投入很大,但是生意量又大幅下降,雖然價錢上去了,但也隻是彌補了收入上的一部分缺口,但是投入這方面的确實沒有地方去補,接着他又說,“我今天來,一來是叙叙舊,我們哥倆好好說說話,看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們專門找個清靜地方吃上幾杯酒,不要被這些俗世給壓倒了;二來是為自則的婚事,想過來讨個主意,看看中堂這裡還有什麼安排沒有;三嘛,就是這個事。
”
他說到這裡,故意停下不說。
看和中堂不說話,他就繼續說,“第三,就是想為這個事,向朝廷申請點補貼,畢竟我們西言家這麼些年為朝廷也做了不少事,現在遇到困難了,希望朝廷幫我們渡過難關。
”他其實哪裡有什麼事啊,這幾件事都是臨時才想起來的,這就是他說的見招拆招。
還有,他剛說家裡生業不影響,可是這會又要朝廷的補貼,純粹就是前後矛盾,聽得和中堂也糊塗了。
大兒子看自己剛才沒把這個事情說清楚,就繼續進行了解釋,“不好意思,是我剛才沒說清楚。
我們西言家的人。
現在分兩塊子,一塊是在老家的那些人,一塊是各地生意場上的夥計,兩處的人都需要吃飯。
生意不行。
家裡的人吃飯不影響,為什麼呢,主要是在鄉裡,自己吃的可以種,穿的可以自己紡。
用的可以自己做,基本上不需要錢,隻要自己一雙手就行。
”
他故意頓了頓,才又說,“而在城裡、集市、碼頭的這些夥計和弟兄們卻不一樣了,哪一樣都是需要錢的,就是吃一口水,沒有錢也是不行的。
我最近正為他們的生計發愁呢。
如果衣食無着,這麼些人,撒到社會上去。
不應影響社會治安,也是朝廷的一大負擔。
”
說完,他端起茶碗猛吃,并不管和中堂怎麼想。
和中堂聽到這裡,才算明白過來了,想不到繞了一圈,把自己給饒了進去。
他眯起眼睛,仔細看了看悠閑着吃茶的大兒子,知道今天被這個家夥敲了以更大的竹杠,說又說不得。
隻有硬扛下去,心裡不由得笑了起來,“西言啊,我說你有沒有困難。
你說家裡生業不受影響。
我要收你的稅,你倒搬出一大堆理由了。
好好好,算我沒說。
”大兒子說到這裡,隻有硬裝下去,顯得非常着急,“中堂。
不行啊。
我這些夥計也是拖家帶口的,如果朝廷不給個出路,怕是要餓死不少人呢。
”
和中堂見大兒子說得嚴肅,不由得又有些奇怪,難道是自己判斷錯了?
不可能,憑着自己多年閱人無數,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一聽就能聽出來,可是面對眼前這個跟自己結了幹親的人,卻有點看不明白了。
大兒子見他有點糊塗起來,知道是老樹幹的好事,不僅把他的一些不應該有的記憶消除了,還降低了他的智力和判斷,想當初震驚内外、前傾朝野的和中堂是何等威風,但如今被自己幾句假話就哄得不知道真假了,想想也覺得有些悲哀,可這是沒法子的事,如果不這樣處理,那二者相争,必定在朝野内外掀起一場皿腥風雨,最後受禍害的還是百姓。
想到這裡,大兒子也是心下不忍,知道當前朝廷用度頗多,好多地方都需要花錢,如果這裡出了,肯定還需要從别的地方進,說去說來還是百姓的錢,他就說到,“算了算了,中堂,我也知道朝廷的難處,見面都是找你這個首輔大人吃飯要錢的,我就不給你添亂了。
我們西言家的事情和困難,我們自己想辦法解決。
”和中堂聽他說不要錢了,如釋重負,當然就很高興,“說真的,我還真怕人要錢。
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到處都找我要錢,好像大家一夜之間都開始吃不飽飯了似的。
”
大兒子見玩笑有點過,自己也心裡不好受,“中堂,我有一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
和中堂知道他是想給自己出點主意,連忙說,“你我兄弟,什麼當講不當講啊,趕緊說。
”
“朝廷現在用度頗多,我倒有個辦法,能給朝廷增加些賦稅收入。
”
“哎呀,你急死個人了,直接說嘛。
”
大兒子不由得撲哧一笑,“你好歹是首輔中堂,怎麼這麼心急啊。
”
“你說我能不着急嘛,睜眼閉眼,都是要錢的。
我又不會生錢。
”
“是這樣的,我的關于西言家商業模式,能不能在全國推廣開來,各地督撫都按照這個模式去搞,我保管不出一年,各地不僅收支不愁,還有一定盈餘上繳朝廷。
到時候,你這個首輔大人,就不用為這些個柴米油茶操心了。
”
“咦,有意思。
我這幾年一直在琢磨你們家的生意怎麼就能做得那麼大的,可就是找不着竅門。
你這麼一說,我算是明白了,原來你是要掌控全國的經濟命脈啊。
”
“不是,不是。
我做我的,别人做别人的。
大家的規矩都一樣,公平競争。
”
“有點意思。
說說具體是怎麼個公平競争法。
”
“方法有三。
其一,官府鼓勵經商,在水陸碼頭,設立統一的免費的商品交易市場,便民利民。
其二,在半年之内,減少賦稅。
各地所需支出,全部由朝廷撥付,不夠的,由西言家代籌。
按照年息一分的利息,出借給朝廷,年底再還。
其三,各地整頓治安,保證商賈行商安全。
其四。
……”
他正要往下說去,冷不防和中堂打斷了他,“不是說三點的嘛,我看這就夠夠的了。
”
“不行,那三點是針對各地督撫地方的,而最後這一點是給朝廷的。
”
“哦!
是什麼?
”
“請求大王給我委任一個官職。
”
“委任官職?
”
“嗯。
”
“不可能!
”
“隻要大王真正想解決困難,振興朝綱,就有可能。
”“自古以來,還沒有經商入仕的。
”
“中堂,你聽錯了。
我不是要一個實實在在的官職,而是要一個名分,這樣調度起來,我就能有所依憑。
”
“是這樣啊,那我想想。
”
說到這裡,今天的談話内容,已經遠遠超出了大兒子的心理預期,甚至完全是意外之喜,他頓覺肚子餓得慌,再一看外面的院子。
那裡豔陽高照,看樣子已經早過了正午了,可能是施五家見他們相談甚歡,都不好意思打攪。
因為剛才已經談好了。
飯桌上就不再說話,大家也隻是找一些小事、笑話随便說說,好歹把這頓飯混過去。
“老和,你搞什麼名堂嘛!
有好吃好菜,也不叫我?
”大家正在推杯換盞之間,冷不防中堂李炳章從門外大踏步走了進來。
管家施五家站在旁邊。
無奈地伸了伸手,意思是說他沒有攔住這個嘻嘻哈哈的中堂大人,按理來說,李中堂來了,作為同僚甚至下級,應該事先要通報一聲的。
和中堂一看這個活寶來了,知道這頓飯将不會這麼平靜,肯定是熱鬧非凡,趕緊招呼添菜。
“炳章來了啊,怎麼事先也不通知一聲,我好準備準備。
來來來,趕緊坐下,莫怪啊。
”和中堂笑呵呵地說。
炳章坐下後,卻并不客氣,抓起一雙筷子,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嘟嘟着說,“好吃,好吃,好幾年沒吃過這麼好吃的了。
”
“得了吧。
還好幾年沒吃過,把自己說得跟叫花子樣的,你那點事情,我還不知道你?
聽說你家兒子辭職經商了,發了大财啊。
還養不起你一頓酒菜?
”和中堂雖然身處中樞,但是對朝廷内外犄角旮旯的事情,都是清楚的,唯有一點,他不知道炳章兒子在給大兒子幹活。
“哎,生意不好做啊。
”“哦?
”
“最近朝廷财政緊張,賦稅是收得緊了一點,我們家那兒子也不是個生錢的料,以前還能吃一頓飽飯,現在就不行喽,家裡都好幾個月揭不開鍋了。
”
“你别亂說,身為朝廷重臣,注意體統。
”聽說炳章家裡已經好幾個月揭不開鍋了,和中堂不僅驚詫,驚詫之餘又感覺不是真的,就拿出首輔大臣的架勢來教訓他。
炳章并不言聲,隻是放下筷子,撩起了官袍,露出補丁套補丁的内衣,又從官袍下面伸出露出腳趾頭的鞋子,眼睛一紅,眼淚就不言聲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怎麼困苦如此?
你怎麼不早說啊。
身為首輔,同僚困苦如此,是我失職啊。
”和中堂看到這裡也是動情不已。
接着,炳章給和中堂說了最近官家收賦稅的情況,說一個月下來,他兒子的鋪子交給官家的賦稅都不夠,還得用以前的老本往裡墊。
再加上家裡也沒其他的門路,家裡生活就困頓下來。
說罷,又是低頭歎息不已。
聽到這裡,和中堂猛然有一個不好的預感,是不是大兒子與炳章合起夥來騙他呢?
好像不可能,炳章的為人他是了解的,以他的秉性,即便餓死,也不會向朝廷叫苦,更不會想同僚說的,所以才有他漏出腳趾頭的鞋。
那為什麼這兩個人說的又都是同一件事呢?
和中堂百思不解。
也難怪他想不通,自己來說這幾件事,事前連自己也想不到,至于炳章的到來,他就更不知道了,他原本打算從這裡出去後,過幾天再去他府上拜訪的,想不到竟然在這和府的酒席上碰上了。
金泰和三兒子,已經小懷子看到這裡,心裡卻暗暗發笑,原來是他們事先做了的局。
因為賦稅重的事,他們事先在府裡、在大兒子跟前都多次念叨過,但大兒子都沒當一回事,今天他在閑聊之中偶然說出來,其實并不偶然,因為這些觀念已經深入他的腦髓了。
而炳章這裡,則是早就與三兒子他們聯手,準備上書當今大王,放開商禁,讓各行各業都繁榮昌盛,被百姓都找到事幹,同時也給朝廷增加賦稅收入,化解當前的種種難題。
對朝廷來說,打仗就是打錢,對國家來說,官人就是管錢,沒錢打什麼仗、管什麼人?
雖然他自诩清平,但是并不代表天底下每個人每個官員都需要這樣子,他們也要過日子,也想生活好一些,也想家人不在困頓挨餓,換句話說,官員的家人也是朝廷的子民,也有對生活的美好向往,對幸福的自然追求。
經過幾次交往之後,他徹徹底底地被三兒子的一套理論征服了,想着借一個機會,先說服首輔大臣和中堂。
而今天大兒子到和府來談事情,他也是在朝堂辦公時,聽門人說的。
他就借着這個由頭,莽裡莽撞地自顧自來了。
所以就有了這麼一出。
他的這一出現,不僅搞得和中堂雲裡霧裡,也搞得大兒子一頭霧水,不知從何辯解。
不過,話說到這裡,和中堂似乎被幾個人已經說動了,有點與炳章聯名上奏的意思。
大家也就不再說這個話題,直接吃菜吃酒。
酒到半酣的時候,和中堂卻提出一個提議,“炳章,聽說你這麼多年來,在家裡從來不吃酒?
”
“我家裡哪吃得起酒嘛。
你看我兒子結婚的時候,還害得你老人家在大街上吃飯,實在慚愧。
”
炳章故意說起這個往事,但是心裡嘀咕,不知道和中堂何以突然說起這個事來。
“不吃酒就好!
哈哈哈哈!
我們今天有口福喽,走起,去炳章家吃百年好酒。
”
和中堂卻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大家莫名其妙,也隻得跟着站起來,玩外走。
大家一邊走一邊說,“中堂,你說這個是什麼意思嘛。
我們去炳章家幹什麼?
吃酒?
他哪來的百年好酒?
”
“哎,你是不知道啊,他兒子結婚的時候,我送了一壇百年好酒給他,我害怕被一般人給糟蹋了,就讓管家悄悄地直接酒埋進了你們家的後院。
想來,至今郵過去了好幾年了。
”
“啊,是這事啊,你怎麼不早說。
”“早說還能有今天的好酒?
”和中堂一邊說話,一邊拿眼睛直瞟管家施五家。
施五家會意,悄悄從隊伍裡溜出去,又囑咐擡轎的人故意崴腳,這樣轎子就坐不成了,老爺們隻得步行前往。
施五家溜出去後,迅速從自家酒庫裡面,挑選出一壇幾十年陳釀,帶上一把小鏟子,騎馬來到李家,從後院翻牆而入,抛開一些幹樹葉,用鏟子斜斜鏟起一塊帶着苔藓的地皮,将酒壇子放了進去,随後,又輕輕地将地面恢複原狀,如果不是自己親自過來看的話,還以為這裡就是好多年荒蕪沒人進來的地方。
就在他忙乎完了的時候,就聽得院子前面,傳來開啟大門的聲音,施五家連忙一個金鬥,從院牆翻出,又一溜煙小跑,終于等在隊伍最後一個即将進入院子的時候,跟着進了院子。
進院子以後,和中堂擔心施五家還沒準備好,就故意不說酒的事情,吩咐其他人趕緊上附近的閑雲樓去擡一桌席面來。
桌子支好,重新又洗過臉、擦過手、叙了座,大家這才坐下慢慢閑聊。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