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杯酒味道香醇,是罕見的佳品。
澹台薰跟随父親喝過一些好酒,但如此的佳釀還是令她不由自主地抿了一下唇。
錦王默默注視着她白皙勝雪的臉頰,同樣将酒給喝了,擡頭幽幽地打量着門外的不速之客,而澹台薰亦在這時回過頭去。
“殿下來之前怎不寫封書信,微臣實在怠慢了。
”
屋外,清冷的月光照耀在葉池的身上,好似散發出銀輝,肩上的墨發松散地落在肩上,在澹台薰眼裡,他整個人都有點亮閃閃的,又與往日有些不同,好像不太高興。
歸期分明是在幾日後,突然跑了回來,這實在是個不大不小的驚喜。
不等錦王招待,葉池便兀自走了進來,撩起袍子坐在澹台薰旁邊。
他與一個月前沒什麼變化,就是頭發好像長長了,引得澹台薰老想去摸他的頭。
“葉大人來得還真巧啊。
”錦王倒沒有顯得很驚訝,還特地給葉池倒了一杯酒,又給澹台薰斟了一杯,“既然來了,我們就叙叙舊吧。
”
葉池依然微笑,在桌子底下拍了拍澹台薰的胳膊,舉起酒杯道:“阿薰還不懂事,也不太會喝酒,有微臣陪着王爺就行了。
”
澹台薰聞言凝了一下眉,她覺得這個人簡直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但她看的出葉池與往常不同,那溫和的笑容下好像有那麼些警惕的意味,平時那個樂呵呵的好好先生一下子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于是她放下了酒杯。
錦王會意地點頭,也沒有強求,就這麼揚袖與葉池喝了一杯,帶着戾氣的目光掃過他的身上,頗有幾分傲慢:“本王的來意先前與澹台大人說了,不過也有一個原因是想來看看你。
”
葉池慢悠悠地喝完酒,簡短表達了一下他的感激,但說實話他和眼前這個人不是很熟。
錦王雖然是攝政王的同胞弟弟,但幾年前就被廉王送去了封地。
他自然是有入京和去各地外出的特權,不過小皇帝身邊以大将軍為首的大臣們都不太待見他,他也沒必要自己去找不痛快,是以葉池與他的交集少之又少。
先前大長公主說錦王要來秦州的時候,葉池以為她是開玩笑,當收到澹台薰的來信時,他當即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果不其然見到了真人。
“殿下找微臣有事麼?
”
“噢……其實也沒有。
”錦王聳聳肩,笑容倒是有些意味深長,“就是經常聽王兄提起你,正好本王也沒事幹,就來秦州一趟。
”
盡管他的行為從頭到尾都很可疑,但澹台薰覺得這個理由是真的:這個人的确閑得沒事幹。
畢竟小樓之外還有捕快在下面等着,他們也未多作停留,隻是寒暄了幾句,葉池便帶着澹台薰走了,吩咐陶迅等人加派守衛,刺客一事不可怠慢。
夜色朦胧,葉池先澹台薰一步跑了出來,暗搓搓地與長素揮手示意他趕快走。
畢竟從小跟在他身邊,長素太了解他想做什麼了,立即駕着馬車走了,留下他們二人一起走夜路。
路上一片漆黑,愈是離開小樓便愈發看不見路,澹台薰輕輕握住了葉池的手,想起他以前走夜路都是一手提着兩盞燈,發光體似的在街上慢行,不由笑了笑:“你回來得真早。
”
葉池點點頭,喝了酒臉有些紅。
他這次突然回來純屬臨時的決定,剛到家便聽說澹台薰去了錦王那裡,連燈都沒來及拿就跑了過來。
“以後錦王殿下若是找你,記得不要一個人去。
”
澹台薰有些驚訝道:“我以為你們關系很好。
”
葉池不置可否,又想補充什麼,聞她又道:“那你跟我說說京城的事。
”
其實京城的事不是那麼難打聽,但澹台薰總是想從内部去挖掘。
他起初以為她是好奇,但仔細琢磨一番又像是給自己作好準備——他當然沒忘記,她的目标就是去京城做官。
“你想聽什麼?
”
“都可以。
”澹台薰頓了頓,“廉王。
”
葉池就知道她要問這個,于是緩緩開口:“無論外面怎麼傳,殿下是個好人。
陛下繼位時不過六歲,而孫大将軍那一派是太後的親信。
朝中的事說複雜也不複雜,不過是人心罷了。
”
世人都說朝堂是風起雲湧的地方,然而葉池卻總是說得很輕描淡寫。
澹台薰轉頭看看他,沒有說話,将他送回家後便回屋睡覺去了。
第二天,葉池洗了澡睡過一覺之後,神清氣爽地在院子裡曬太陽,但澹台薰的屋子裡沒有動靜,似乎一大早就去了衙門。
土著地區的□□準确來說不是□□,隻是兩塊地盤的人語言不通。
語言不通是個捉急的事,一點雞毛蒜皮的事可能就會把官府給召來。
葉池很快調和完畢,随後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講課上面,他覺得等他老了以後不開間私塾實在太可惜了。
然而讓他在意的是,澹台薰始終沒有問他那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
她怎麼就不問呢,怎麼就不關心他呢。
她是不是不喜歡他了。
葉池細思恐極,給蘇玞餞行的時候都在思考這個事,兩人還把澹台遙給找過來探讨,最終的結論還是歸在他并非澹台薰的理想型這個問題上。
阿遙有些怅然地歎了口氣,看看葉池之後又歎了口氣,回家捎了本冊子過來,說是澹台薰小時候畫的,一直珍藏在家裡。
葉池拿過來翻了翻,前幾頁都很正常,看的出是出自小孩子的手筆,畫的是澹台家的一家四口,雖然不太好看,但總的來說很積極向上。
後面就開始有點不對頭,先是出現了一個身長八尺的女人,後面還有一個差不多高的男人,一張掀馬車,一張扛房梁,還可以在天上飛,大戰螺旋舟,看得三人心驚肉跳。
葉池默默将冊子合上了。
“你的意思是,我需要讓阿薰感受到,我和這些人有一樣的本事麼?
”
阿遙誠懇地點頭。
葉池活了這麼大,不覺得一個正常人可以做到這樣的事,但無奈澹台薰就喜歡這樣的,他當然需要朝着這個方向拼一把。
蘇玞驚愕道:“你真的想去試麼?
”
葉池有些不解地看看他,點了兩下頭。
蘇玞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
葉池的計劃很簡單,他雖然舉不動房梁但他可以造一個舉得動房梁的東西,他在京城時讀過不少關于冶鑄方面的書籍,盡管沒有親自動手試過,但大概的原理掌握得很透徹,況且離他回京也沒多少時日了,試一試也無妨。
錦王散步到州牧府的時候,心皿來潮進來與葉池打招呼,卻看見他一人坐在院子裡擺弄着些木頭。
葉池的想法素來令他琢磨不透,這也是為何他覺得此人實在新鮮,略略不可思議地笑道:“本王明日就要回京了,葉大人不随我一同走麼?
”
葉池微微與他颔首,沒有表現得很驚訝:“殿下貿然去京城,有些不妥罷?
”
“本王不過是去看看兄長罷了。
”錦王眯眼笑道,“倒是葉大人,在這秦州城呆久了,回到朝中恐怕會不适應罷?
或許已經今非昔比了。
”
葉池不太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隻是淡淡一笑,也沒有留錦王下來吃飯,便目送對方遠去。
街上不知何時已是小雨朦胧,轉角的黑衣侍衛為錦王撐起一把傘,低頭在他耳邊說了什麼,神色微變。
錦王攏起笑意,淡漠道:“這個順水人情,不知大将軍會不會還我啊。
”
***
蘇玞走後不久,錦王也離開了秦州。
葉池恢複了州牧的工作,但畢竟很快便要将一切都交給澹台薰,他有些拿捏不準。
他并不擔心澹台薰的工作能力,但她待人處事比較直接,在官場上難免磕磕絆絆。
澹台薰對于葉池即将離開的事表現得很平淡,但她的心中卻不似表面,實則很煩躁。
葉池在秦州不過是權宜之計,這是她早先便了解到的事,再加上京中情況複雜,故而她的挽留也沒有任何意義。
臨近春末,葉池近來總是忙一些有的沒的。
澹台薰知道他偶爾腦子會不太正常,沒有問什麼,一日如往常去了衙門,卻看見一個年輕男子坐在堂前玩筆。
她向來是到得最早的一個,偶爾會比她早的隻有葉池,但這回的這個顯然是不速之客,見她來了亦不起身,擡頭問:“葉大人呢?
”
澹台薰上下打量他一眼,身材魁梧但相貌英俊,從官服看來應是京中人士,但到達之前一點預兆都沒有,委實有些蹊跷。
“你坐的是我的位置。
”
“你聽不懂人話嗎?
”青年敲了敲桌子,望着四周空蕩蕩的衙門,不滿道,“這裡的人呢?
這裡還是衙門麼?
”
澹台薰被他吼得莫名其妙,愣了少頃,皺着眉頭走了過去:“你是誰?
”
那青年揚眉笑笑,還打了個哈欠,手指輕輕點了點桌上的文書:“本官叫許之煥,是京城的監禦史。
葉大人涉嫌非法工礦以及親王遇刺兩樁案子,朝廷特地派我來調查。
”
澹台薰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猛地走過去打開那封文書看了看,大抵是說樊源那間煤窯是因葉池辦事不利才會成為漏網之魚,但這不過是小錯,真正引來禦史台的是錦王遇襲的事,說明秦州的治安很成問題。
秦州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是個人都很清楚,有山有水有礦産,就是沒有治安。
盡管這個情況在葉池來了之後大為好轉,但若有人想抓着這一點作文章,也不是什麼難事。
但錦王那邊……消息未免傳得太快。
她默默咬着嘴唇,蹙着眉跑了出去,恰好遇上師爺,急忙壓低嗓音問:“葉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