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夜看到極樂的一瞬間,他開始相信,這個女人是無所不能的。
和印象中那個經常穿着男裝的極樂不同,現在她身上穿的不是襯衫和狩獵褲、高筒靴,而是一件青色的長裙,上身配上一件淺灰色的短款貂毛皮草。
她的皮膚也不再是蒼白中帶着瑕疵的裸肌,而是略施薄妝,雙頰帶着些許紅暈。
她也沒有簡單的将黑發盤起,用一雙野性的湖綠色眼睛挑釁的盯着别人。
而是編起一個精巧的發辮彎在肩上,眼波流轉,俏媚橫生。
“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白夜忍住了自己向極樂直接問詢的沖動,因為她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禮貌而克制,直覺告訴他這肯定又是一個什麼陰謀,于是他隻好摸淩兩可的問道。
梅林此刻已經換回了他那套威風凜凜的荊棘盔甲,腰上配着儀式性質的銀質長鞭,肩後還用金絲帶系着垂到地上的白披風,這都是教鞭的象征,完美掩蓋了他身上輕佻的氣質。
他走上前來招呼道:“你就是由帕特萊姆大師帶來聖堂養傷的白夜吧,我聽說了你在和惡魔之子遭遇時英勇作戰的表現,果然少年英雄,令人欽佩,我是統領灰鴉堡三百荊棘騎士的教鞭,梅林・蘭度。
”
“大人過獎了,”白夜謹慎的彎腰緻禮,他擡起頭來時,快速的瞟了一眼極樂,發現她饒有趣味的看着自己,他不禁咽了一口吐沫:“不過大人聽到的版本可能太誇張了,我絕對沒有什麼英勇作戰之舉,事實上我就是一直在逃命而已,然後被帕特萊姆大師和奧達先生所救,我可沒敢碰那惡魔一根毫毛。
”
梅林微微一笑:“我喜歡你這樣謙虛的年輕人,看到你恢複的這麼好真是令人欣慰。
還沒為你介紹,我身邊這位是約克男爵夫人,她今天也遭遇了惡魔的襲擊,我在想你們能否把各自所見再交流一下,看看這兩次作亂的是否是一隻惡魔,這對我們的調查工作會大有幫助。
”
“這位夫人,也被惡魔襲擊了。
”
白夜機械的重複道。
“我知道,這麼一位迷人可愛的女士,真不知道那混蛋怎麼下得去手。
”
梅林自顧自的說着,這時紮科夫從門外進來:“教鞭大人,藍衣主教要你趕快過去,他對我們剛剛的遭遇很感興趣,堅持要你當面彙報。
”
“二位先在這間茶話室休息,我一處理完公事随後再來。
有人替男爵夫人安頓好行李嗎?
”
艾米斯顫巍巍的用兩手提着一隻大箱子,滿頭大汗的在門外應道:“我正在做,大人,您放心好了。
”
紮科夫皺着眉搖了搖頭:“居然讓你這麼個小孩子來拎這麼重的箱子,我來幫你吧。
”
說完他走出門去,一手拎起箱子,艾米斯滿口道謝的和他一同離開了。
梅林随後也告别離開。
白夜佯裝送别,在門口等他們完全離開,這才艱難地回過頭來。
“這裡沒有鏡子真是可惜,不然你應該看看你臉上的表情,像是吞了一顆刺猬果。
”極樂翹起一隻腳,安逸的坐在屋内的一張長椅上,嘴裡噙着一顆櫻桃,笑嘻嘻的看着白夜。
白夜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你穿成這個樣子是想搞什麼?
”
“你不喜歡嗎,真是沒有品位,活該沒有女孩子願意和你在一起,和那個梅林帥哥差遠了。
”
的确,站在那個風度翩翩的梅林身邊,白夜總覺得有點自慚形穢,但這話從極樂口中說出,更讓他心裡發堵,他冷冰冰的說:“多謝建議,極樂大小姐,還是應該叫你約克男爵夫人,我就離開了這麼幾天,你就嫁給了一個男爵?
”
“準确來說,是三個月前嫁的,然後我就把我的男爵丈夫送去外地看親戚了。
”
“你把你的丈夫送去外地了,真有趣,”白夜幹巴巴的說:“在我面前你還有必要撒謊嗎,極樂?
我猜你丈夫現在躺在荒郊野嶺裡發爛,或是進了哪條野狗的肚裡,就是不可能在他的親戚家。
我太了解你了,極樂,你不可能就這麼讓婚姻束縛了你。
”
極樂伸出一隻手,在她纖細如玉的手指上,帶着一顆偌大的鑽戒:“也許吧,但少婦的身份感覺也很有趣,當然哪一天說不定,我會覺得做個寡婦也不錯。
”
白夜快步走到極樂身邊,怒氣沖沖的拽住她的手,但那柔若無骨的感覺卻讓他心中一蕩,原本要罵出來的話也吞回了肚子,變成了某種近似關心的責怪:“你以為這是在開玩笑嗎?
你的兄弟發瘋幹掉了兩個衛兵,灰鴉堡所有有權勢的人都在追捕他,欲除之而後快,而你卻敢大搖大擺的住進聖堂,你,一個留着惡魔之皿的人,天知道他們為何沒發現你的皿統身份,大家說的荊棘騎士修煉光之眼,可以鑒别邪魔的說法都是假的嗎?
”
“光之眼,”極樂發出一聲不屑的輕笑:“這點微光也許能驅散一個房間的陰影,或是照亮一條馬路,但也不過如此,就算是太陽,也照不亮深淵的黑暗,他們的光之眼又能如何呢。
我們的皿統,我們的身份,遠遠超乎了你們這些凡人的認知。
”
白夜忽然覺得很疲憊,但他又不願坐下,于是隻好靠着牆安放自己沉重的身體。
極樂從手包裡掏出一根之前梅林抽過的煙,遞給白夜。
“這是什麼?
”
“用降神粉混合煙草做成的煙,你有幾天沒碰這東西了吧,它能讓你覺得好受點。
”
“不,”白夜推開了極樂手中的煙:“我不需要……至少是現在不需要,我不想沉浸在這種虛假的快樂中,明明是活着,卻仿佛是在做一場空洞無物的夢一般。
自從幾周前,你把我從那個死靈法師手中救下,我就脫離了現實的生活。
我,一個籍籍無名的流浪兒,原本靠着乞讨生活,偶爾搞點犯罪行為,就算再怎麼困難,再怎麼不堪,至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得到、我犧牲都是為了活着,做的必須的事情。
”
“但你卻利用救了我的恩情,要我為你做事,去和那些幫派大佬、盜賊工會周旋,兜售降神粉,滿口袋裝滿了不屬于我的金币銀币。
現在呢,又是聖堂和荊棘騎士,我搞不清楚怎麼到了這一步,這不是我這種人該參與的事情,我沒有那種能力,既不能變身成力大無窮的惡魔,也不能搞出什麼高明的陰謀詭計,我什麼都不是,就是一個廢物,為什麼你還是不肯放過我,讓我回到老鼠洞吧,讓我自生自滅好了。
”
“你不是想利用降神粉賺的錢,來救老鼠洞的那群流浪兒嗎?
你當初說的時候仿佛是個蓋世英雄,怎麼現在就放棄了。
”當白夜說這話時,極樂慢慢垂下眼,等白夜說完,她才低聲回到,語氣裡也不再有之前男爵夫人的那種虛僞做作。
“那群孩子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他們服從了命運的捉弄,承認了自己是沒有價值的寄生蟲,被父母抛棄,被社會唾棄,所以他們也放棄了。
一直以來,我都想證明,我們是有價值的,我們有活着的意義。
但有時我感覺害怕,我禁不住去想,也許他們是對的呢,也許我們真的一無是處。
之前,我跟這裡的一個貴族孩子争論,貴族子弟和流浪兒誰更優秀,我努力的說了一大通,努力讓自己相信那是真的,我們很棒,我們是一群潇灑自在的壞小子,耍着刀子,到處吐口水。
那個貴族孩子信以為真,我差一點也相信了,但心裡有一個聲音卻在不斷提醒我,那是一個謊言。
我不想再生活在謊言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