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的房間裡,天蓬低垂着頭緊閉雙眼站在自己的書桌前一動不動。
他十分清楚,就在剛剛,他做的那個決定,很可能把他,甚至整個天河水軍推向深淵。
可那又怎麼樣呢?
他沒有别的,更好的選擇。
那錯失的五年時間讓妖獲得了難得的喘息的機會,他已經導緻了一個錯誤,不能再導緻第二個。
一卷涼風透過窗棂襲入,撩動額頭上垂下的發絲,翻動桌面上的書卷,成為了房間裡唯一單調的聲響。
天輔從門外走來,到門口見了裡面的情形,微微楞了一下。
守候在一旁的天兵正要開口,卻見天輔朝着他擺了擺手,會意地閉了嘴。
擡起腿,天輔跨過了門檻。
“送走了嗎?
”天蓬低聲問道。
“送走了。
”天輔一步步走到天蓬身前,低聲道:“沒有動刀兵。
卷簾将軍托天輔請元帥三思而後行。
”
“三思?
”天蓬哼地笑了。
簡短的兩句話之後,又是無盡的沉默。
許久,天蓬輕聲道:“有什麼想問的,問吧。
”
天輔注視着天蓬稍稍猶豫了一下,低頭答道:“天輔沒什麼想問的。
”
天蓬笑了笑:“謝謝你。
”
“這是天輔應當做的,元帥無需這麼說。
”天輔拱手道。
注視屋外的微光透過窗棂在桌上留下的簡單圖形,天蓬呆呆地說道:“他這一回去,恐怕我們往後不隻請不到援軍,連物資都會被斷掉吧。
前有餓虎,後無退路。
将全軍置于危險之中,你覺得,這樣做值得嗎?
”
“元帥覺得值得,天輔便覺得值得。
”天輔道。
涼風從屋外透入,席卷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天蓬略略緊了緊大氅,依舊呆呆地站着,許久,他淡淡地笑了笑:“謝謝你,謝謝你們。
可我卻對不起你們的信任,九萬大軍兵敗花果山,天衡慘死。
到頭來整個天河水軍進退失據。
若不是我執意進擊花果山,也許……不會落到如此境地。
”
“戰将死于沙場,那是榮譽,不應該,也不能有怨言。
”天輔輕聲道:“元帥不是說了嗎?
‘我等身受天庭俸祿,享凡間香火,既穿得起這身铠甲,便要對得起那面旗幟,萬事不可隻想着置身事外。
’全軍将士都與天輔一樣将這句話作為自己的信條。
别人可以置身事外苟且偷生,那是别人的事。
我們是軍人,就應當恪守軍人的天職,就應當戍守三界,就應當捍衛天庭,半步都退不得。
”
天蓬微微睜大了眼睛,靜靜地注視着天輔。
“此次元帥若是領旨前往淩霄寶殿,雖說事情并不一定如想象的那麼糟糕,但進剿花果山之事必定因此延後。
那花果山至今不過十年時間便發展到如今境地,若再給他數年時間,恐怕……”
“您貴為元帥況且甘願為此冒‘謀逆’的風險,我等一幹将士,又有何面目質疑呢?
所以,天輔沒有問題要問,天輔相信,全軍上下,也不會有問題要問。
”
說道這裡,天輔單膝跪下,朗聲道:“元帥所面對的處境天輔無法分擔,天輔所能做的隻有相信。
便是元帥要天輔帶兵殺上淩霄寶殿,天輔也絕不遲疑!
還請元帥不要有所顧慮。
”
說罷,一拳重重捶在兇甲上。
铿锵鐵甲之聲在小小的房間裡回蕩。
穿行雲間的月終于完全展露了它的光華。
微風掠過,屋外枝桠上的綠葉搖曳。
黑漆漆的房間裡,借着屋外透入的微弱的月光,映出了天蓬微微發紅,布滿皿絲的眼。
映出了天輔那張布滿皺紋的臉。
許久許久……抿着唇,咬緊了牙,天蓬好不容易擠出一抹微笑,歎道:“天輔,我是不是很傻?
”
“元帥不傻,隻是這個世界變了,太多的人自以為聰明,以至于真正聰明的人,看上去都像傻子。
”
……
此時,南瞻部洲中部。
綿延群山間,一條小溪蜿蜒流淌。
身軀龐大的牛魔王跪在溪邊上用隻有四指的手捧起清水猛地吸了兩口,又将剩餘的全部潑灑到臉上。
抹了把臉,他喘着粗氣仰起頭呆呆地注視着天邊的流雲。
“到頭來,又是東躲西藏呀……”
就在他身旁不遠處的空地上,無數身穿殘破铠甲的妖怪橫七豎八的躺着,一個個無精打采地。
這兩千多隻妖怪,便是霜雨山勢力最後的家當了。
不多時,一個身影從雲間飛竄而下,穩穩地落到牛魔王的面前。
“怎麼樣了?
”牛魔王急切地問道。
猕猴王舔了舔幹燥的嘴唇道:“大軍往這邊來了,看來我們差不多又得轉移了。
”
“又要轉移?
”靠在一旁樹蔭下的鵬魔王驚得一下直起身子,似乎不小心撕扯到傷口,臉上的五官頓時扭成了一團。
端坐着的蛟魔王長歎了口氣緩緩地站了起來,抖了抖袍子面無表情地說道:“恐怕再轉移個幾次也就不用轉移了。
”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鵬魔王微微仰起頭瞧了蛟魔王一眼。
“自己看呗。
”蛟魔王随手指了指不遠處那些個普通妖怪,狡黠地笑道:“我們剛撤離霜雨山的時候帶了五千妖衆,撤離之後一戰沒打,到現在才幾天,剩下多少了?
呵呵,當初就不該錯過進攻天河水軍的機會啊,沒想到他們緩過氣來不但沒走,反而繼續進攻……”
那笑容看得其餘的妖王一陣錯愕。
這貨是有病吧?
這事兒值得開心嗎?
“你!
”鵬魔王勃然大怒,攥緊了拳頭吼道:“當初放棄進攻天河水軍你也贊成的,現在是想改口翻舊賬是吧?
”
這一陣咆哮下來,他整個已經咳得快喘不過氣了。
若按正常來講他現在的傷勢早該好了大半,可惜這幾日一直不斷轉移,根本就沒時間給他休養。
到頭來雖然有丹藥輔助,卻搞得傷勢隐隐還有點惡化了。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小白龍提供丹藥的時候以數量為第一要點,弄來的大多是次得不能再次的丹藥。
蛟魔王伸長了脖子瞥了一眼落到鵬魔王身前綠草上的幾滴黑皿,啧啧笑了起來:“我何時說過贊成了?
頂多也就是沒反對。
”
“你――!
”鵬魔王一時氣結,憋了許久,瑟瑟發抖地說道:“這裡豈是我大鵬說了算?
當初……當初我提出的時候你們一個個除了大哥之外都贊成,現在就想賴我是嗎?
”
捂着兇口,他仰起頭半響緩不過氣來。
“當初我那是看你和四弟竭力主張不再招惹天河水軍,為了避免分裂才委曲求全的!
怎麼就變成……”
“住口――!
别再吵了!
”一旁的牛魔王怒吼道:“現在還不夠煩嗎?
以後誰再吵,誰就給我滾!
”
兩個妖王這才對視了一眼消停下來。
六個妖王靜靜地呆了好一會,牛魔王憋了一股氣厲聲道:“老五,今晚你守夜,遇到逃兵就抓起來,明天斬首示衆!
我看還有誰敢逃!
”
猕猴王棍子一頓,當即回道:“行。
”
蛟魔王聽着不由得撅了撅嘴:“其實也怪不得他們,你們說,跟着我們有什麼前途?
這麼一大群妖怪,天河水軍随便一找就找到了,跟着我們也隻能是一路逃亡罷了。
與其如此,不如偷偷溜走,反而安全許多。
”
“也是哦。
”猕猴王略略一想,抱着棍子調侃道:“你這麼說還真是有道理,說得連我都想跑一份了。
要不今晚我趁着守夜自己先跑了算了?
”
牛魔王擡頭白了他一眼,不說話。
那蛟魔王卻又蹭到牛魔王身旁悠悠道:“不過,我有個辦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
正當他想賣弄之際,沒想牛魔王一個轉身揪住他的衣領整個提了起來:“媽的,到這時候還拐彎抹角,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
“大哥!
别!
大哥,放我下來先啊!
放我下來……”
周圍的一衆妖王不由得都笑了起來,笑得蛟魔王漲紅了臉。
整了整衣冠,他有些尴尬地幹咳兩聲道:“其實,衆妖逃跑,主要是跟着我們沒希望。
那不如我們就給他們個希望。
”
“說重點行嗎?
”牛魔王沒好氣地喝道。
蛟魔王連忙點了點頭道:“我們就跟他們說,我們去支援花果山,到了花果山就有安樂日子過了。
”
此話一出,衆妖王都朝着他看了過來。
蛟魔王說要去支援花果山,這可是稀罕事啊。
不會是真給天河水軍吓傻了吧?
“就先前這檔子事兒,人家還能接納我們?
”猕猴王哼笑道。
擺了擺手,蛟魔王望了一眼遠處的妖群,壓低聲音道:“咱就說說,又不是要真的這麼幹。
咱就跟他們說去花果山,然後以躲避天河水軍為借口帶着他們繞圈。
反正天河水軍艦隊的速度沒咱快,追不上咱。
怎麼走還不是咱說了算?
隻要總體是向東就行了。
這一路,我們繞他個一年半載地,花果山之戰早該打完了。
”
頓時,衆妖王都動容了。
“到時候若是花果山勝了,天河水軍哪還有工夫管我們這點屁事啊?
若是天河水軍勝了,我們就散了,該躲哪躲哪。
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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