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身?
”
篝火燒得噼啪作響。
猴子回頭望向玄奘。
那身後的不遠處,玄奘正在悠悠地整理着僅存的物品。
馬已經沒了,絕大多數的行李都随着船一起沉入了黑河。
這僅有的幾本經書和幾件衣物,都還是卷簾搶救回來的。
見猴子回過頭來,玄奘輕聲說道:“佛陀成佛的時候,成的是靈,修成佛光。
肉身會留下坐化,成為金身。
這一點,與道家有極大的不同。
根據佛陀品階的高低,金身的力量也是有強有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寶物。
許多寺廟就是因為有佛陀遺留的金身而興旺。
至于具體的,貧僧也不太清楚。
”
魂魄成佛,肉體變成金身?
這東西猴子倒是聽過,可幾百年前猴子和佛門殺成那樣,也沒見他們拿出來啊。
真要說的話,也隻有如來的那個被天道狀态下的猴子打爛的“六丈金身”了。
不過那是同一種東西嗎?
如果是的話那确實有點棘手了。
雖說當時幾棍子就給他砸了,但那畢竟是在天道修為的情況下,如果換做現在,猴子恐怕都難以招架了。
基本上按照猴子當時的體驗,那尊金身就相當于同樣品階下佛陀的行者道戰力。
當然,釋迦摩尼成了天道,那金身卻沒成。
不然也不會被自己那麼輕而易舉地毀掉吧。
至于其他佛陀的金身……按理說應該不會像釋迦摩尼的“六丈金身”那麼強才對。
不然他還怎麼是佛祖呢?
挑了挑眉頭,猴子瞧了瞧玄奘,又瞧了瞧天蓬道:“那,這金身具體是怎麼個情況?
它算是佛陀的先天法寶嗎?
”
“也不能這麼說。
”天蓬輕聲道:“征戰西牛賀州的時候,由于佛門随時可能介入,這方面我倒是有研究過。
每個佛陀成佛,都會産生一具金身,卻不是每個佛陀都敢留下自己的金身。
”
“佛陀成佛,需要脫八苦,去執念,斬斷過往。
那金身,代表的其實就是過往。
除卻幾個位階較高,心性極穩的大佛陀之外,其他的,誰敢将金身帶在身邊?
即便知道金身醞釀強大實力又如何?
稍有不慎,對他們來說便是灰飛煙滅的結局。
好像釋迦摩尼那樣敢修金身的,更是寥寥無幾。
所以,絕大多數的佛陀金身,最終其實都是被遺棄了,不知所蹤。
”
天蓬微微頓了頓,接着說道:“不過,那被流傳下來的金身,卻沒有一個是不厲害的。
”
聞言,猴子不由得一下笑了出來:“聽你們這麼說,這成佛怎麼搞得好像坐牢似的?
這個做不得,做了壞道心,那個不敢做,做了灰飛煙滅……那麼多忌諱,果然還是道家活得舒服啊。
”
玄奘默默地聽着,不做表态。
哼笑過後,猴子話鋒一轉,輕聲問道:“如果金身在這裡的話,那佛陀本尊會不會也在?
”
天蓬微微點頭道:“有可能,但幾率不高。
”
“金身會在什麼地方,能估算出來嗎?
”
“在主法陣的核心,充當陣眼。
也是整個河底法陣所有力量的源泉。
”
“陣眼會在哪裡?
”
“這個,就不清楚了。
”
在場的三人就這麼沉默了。
好一會,猴子悠悠道:“這麼說,眼下最好的解決辦法還是直接破了這黑水河的黑水了?
隻要破了這黑水,那些個家夥就無所遁形,到時候,什麼都好辦了。
”
天蓬默默點了點頭。
朝着四周掃了一圈,猴子忽然問道:“敖烈呢?
跑哪去了?
”
……
此時,就在這飛地的另一面,小白龍正踏着水花朝黑水河中走去。
直到河水及腰,才停下腳步。
深深吸了口氣,他扯着嗓子呼喊道:“鼍潔——!
你丫的給老子出來!
”
那聲音在空中回蕩着,漸行漸遠。
夜幕下,河面一團漆黑什麼也看不見,隻剩下沙沙的波濤聲。
“鼍潔——!
快給老子滾出來!
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快給老子滾出來!
”
小白龍又是呼喊了一聲,氣喘籲籲地來回掃視着。
半響,他忽然感覺到身後有什麼東西破水而出,連忙回頭。
借着微弱的星光,他勉強看到鼍潔就站在距離他不到五丈的地方。
一時間,小白龍僵住了。
那對面的鼍潔默默地站着,眉頭緊蹙,那目光似乎有些閃爍,不敢直視小白龍。
短暫的沉默之後,小白龍緩緩說道:“你這是想幹嘛?
齊天大聖、天蓬元帥,這哪個是你惹得起的?
”
“我……”鼍潔幹咽了口唾沫,小聲答道:“三哥,我想給我爹報仇。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不報枉為人子。
”
“你想給你爹報仇?
”小白龍哼地笑了出來,用力一拍,一卷水花朝着鼍潔灑了過去。
鼍潔不閃不躲,任由那黑水打在自己臉上。
隻是那眉頭蹙得更深了。
“你有病吧?
你爹是魏征殺的,關大聖爺,關玄奘法師他們什麼事?
你跑到這裡來添亂?
”
“我知道。
”
“你知道你還亂來?
”卷起衣袖,小白龍蹚着水一步步朝鼍潔走了過去,到相距一丈的距離才停下腳步,怔怔地瞧着他。
猶豫了好一會,鼍潔呲着牙道:“就因為是魏征殺的,所以隻能通過這個辦法報仇不是嗎?
”
小白龍微微一愣,問道:“你什麼意思?
”
深深吸了口氣,鼍潔緩緩說道:“三哥,我爹的事,幾個舅舅上奏天庭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吧?
”
小白龍點了點頭道:“對。
”
“然後呢?
”鼍潔攤了攤手,望着小白龍道:“然後就是沒有然後了呀。
天庭根本不會有任何的動作,這一點,你知我知,大家知。
”
小白龍靜靜地瞧着鼍潔。
鼍潔苦笑着,輕聲歎道:“地府現在是佛門的地盤,連玉帝都管不了。
那魏征在地府任職,就是玉帝下旨,也取不了他的性命。
況且……我看玉帝壓根就沒想取他性命。
現在不是滿世界傳着說是我爹跟那個誰打賭,私改了降雨量和降雨時辰嗎?
那魏征反倒成了執行玉帝的聖旨了。
這消息能是誰放出來的?
他們在粉飾太平,不是嗎?
”
聞言,小白龍臉上原本氣憤的神情一下消失了,轉而換上的是一臉的錯愕:“所以,你就投靠了地藏王,想借他的手,殺魏征?
”
鼍潔點了點頭道:“隻有這個辦法了,否則我永遠都報不了仇。
”
小白龍臉上的錯愕緩緩消失,變成了一臉的不可思議。
……
營地中,天蓬猛地起身回望,猴子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緩緩地搖頭。
……
此時,就在距離小白龍與鼍潔一裡開外的河面上,三個腦袋緩緩浮出了水面,六隻眼睛齊刷刷地望向鼍潔所在的方位。
“這龍小子有病吧,這時候跑去見他表哥?
”
獄狨王緩緩地朝鼍潔的方向遊去,卻被鵬魔王一把拉了回來。
“不要去。
”瞪着那三角眼四處張望了一下,鵬魔王低聲道:“他也許已經被盯上了。
”
此話一出,獄狨王頓時吃了一驚,連忙往後靠了靠。
如果鼍龍已經被盯上了,他們再去,就等于羊入虎口啊。
“那怎麼辦?
這河水都是那小子弄出來的,萬一他被拿下,會不會就撤了術法?
”獅駝王低聲道:“萬一術法撤了,金身的位置暴露,咱可就滿盤皆輸了。
”
鵬魔王緩緩搖了搖頭道:“他不敢的。
就算他不想報仇,也得顧及泾河龍王的魂魄。
别忘了,泾河龍王的魂魄現在可是在地府。
除非他想讓他爹魂飛魄散,否則就算殺了他,他也不敢解除術法的。
”
說着,鵬魔王緩緩往後撤了一段,那其他的兩位妖王也跟着後撤。
……
“大魚沒上鈎啊。
”
猴子悠悠歎了口氣,拍着膝蓋站了起來。
活動了一下筋骨,然後拖着金箍棒朝着小白龍所在的方向緩緩走去。
……
烏雲緩緩地飄開。
月光下,小白龍與鼍潔四目交對着。
小白龍雙目瞪得猶如銅鈴那麼大。
鼍潔也不回避,隻是那氣勢卻弱了許多。
“你知道你得罪的是誰嗎?
”
鼍潔眨巴着眼睛,望着小白龍。
“你他娘得罪的是天底下第一惡棍,能為了一個女人掀了天庭,毀了三界的家夥!
你他娘的知道嗎?
”
……
正緩緩走着的猴子那眉頭蹙成了八字,哼笑了出來。
……
邁開腳步,小白龍踏着水朝着鼍潔沖了過去,毫不留情地揚起拳頭就朝鼍潔的臉砸去。
鼍潔連忙用手背去擋,連連後退。
“你他娘的把我們西海龍宮當成什麼了?
你知不知道他誰都敢殺?
”
小白龍依舊窮追不舍,一拳接一拳地招呼,一腳接一腳地踢。
鼍潔閃躲不及,已經紮紮實實地挨了幾招,跌跌撞撞地後退。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枉我父王當年那麼照顧你,就算你爹死了,也還替你做好各種安排。
”
……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是要讓我們全部給你陪葬是吧?
”
……
“要死你自己去死!
我現在就宰了你!
現在就宰了你!
”
一路叫罵着,轉眼之間,鼍潔已經被逼到沙灘邊上,一個不慎,整個跌落在隻有腳踝深的河水中。
小白龍也顧不得許多,撲上去照準了腹部腰部就是一陣亂踢。
“住手——!
”
一聲呼喊,小白龍這才停下動作,氣喘籲籲地盯着鼍龍。
卧在水中,嘴角還淌着皿的鼍潔也氣喘籲籲地望着他。
好一會,仰起頭,閉上眼睛,鼍潔整個大字型躺了下去,緩緩說道:“三哥,舅舅的恩情……咳咳……舅舅的恩情不敢忘。
動手之前我就想過了,你們不會有事的。
那猴子和三聖母……有寸心姐在,他再怎麼樣,也不至于對嫂子動手吧?
再怎麼樣也不會遷怒整個西海龍宮的,不會的……真的。
三哥,你就放心吧。
”
“萬一會呢?
”
小白龍咬着牙,上前又是重重踩了兩腳,痛得鼍潔滿地打滾。
濺起的水花噼啪作響。
指着那河面,小白龍惡狠狠地說道:“解開,讓這些河水恢複原樣,立即!
”
“不行。
”鼍潔有氣無力地望着小白龍,搖頭擺手。
“為什麼不行!
”小白龍氣不打一處來,靠上前去又是兩拳,打得鼍潔“哇哇”直叫:“我說了,立即解開!
是不是我說的話你現在都不聽了?
”
鼍潔掩着嘴劇烈地咳着,在河水中蜷縮成一團,好一會才緩過氣來。
“不是……三哥,真不是……”
“好!
有你的!
翅膀硬了是吧?
”指着鼍潔,小白龍咬牙吼道:“既然你不答應,我就不勸你了!
我這就把事情告訴父王去,讓他和你說!
”
說罷,小白龍轉身就要走。
情急之中,鼍潔連忙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别,别!
三哥,别告訴舅舅!
”
“不想我告訴父王,那就解開!
”
“不……不行,真的不能解。
”
“不解開,我就告訴我父王。
”
小白龍也不廢話,擡腿就将鼍潔蹬開去,轉身就走。
慌亂之中,鼍潔隻得連忙喊道:“我爹的魂魄在他們手上——!
”
這一喝,小白龍頓時停下了腳步。
……
那身後黑漆漆的河面上,鵬魔王的嘴角緩緩揚起了。
“很好,這小子腦子還沒全壞。
”
獅駝王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麼辦?
真的不管他?
”
“你管得了嗎?
這地方才多大,那猴子的神識又有多大?
”鵬魔王調轉身形,“咚”的一聲沉入水中了。
餘下的兩個妖王面面相觑,稍稍猶豫了一下,他們也跟着潛入水中。
……
那遠處,陸地上的猴子翻了翻白眼,加快了腳步。
……
轉過身,小白龍拖着水痕一步步朝鼍潔走去,彎下腰朝着他的衣領伸出了手。
還沒等他拽住鼍潔的衣領,一隻毛茸茸的手已經先一步扼住了鼍潔的咽喉。
頓時,無論是鼍潔還是小白龍都怔住了。
“談談吧。
”
猴子那毛茸茸的臉悄然出現在鼍潔面前。
頓時,鼍潔一驚,連忙掙紮着要往後縮,卻被猴子一用力,掐着脖子單手整個從水裡舉了起來。
“你是敖烈的表弟。
說起來,咱也算是遠親了。
我不打算殺你。
不過這爛攤子,你得替我收拾好。
”
掐着不斷掙紮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掙脫的鼍潔,猴子一步步朝着河岸走去。
……
高高梳起的發髻,藍灰色的道袍,粉嫩粉嫩的小臉。
此時此刻,斜月三星洞中,沉香已經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站在清心面前了。
雨萱就站在一旁。
繞着沉香走了三圈,清心伸手去捏沉香的臉,笑嘻嘻地說道:“果然是人靠衣裝啊,換一身衣裳,立即就有種仙風道骨的感覺了,不再是凡夫俗子。
”
一旁的雨萱仰着頭插嘴道:“資質放到凡人中算是上佳了,但放到這斜月三星洞裡,隻能算是很一般。
”
那看着沉香的眼神淡淡的,就好像在說:“實在搞不懂為啥要收這麼個孩子為徒。
”似的。
沉香雖然年幼,但對這言語之中的味道還是挺敏感的,一下嘟起了嘴。
“中等就中等呗。
”清心一把将沉香抱了起來,輕輕捏了捏他的鼻子說道:“咱有的是丹藥,吃了,不就上等了嘛。
對吧?
沒事,姐姐當年的資質也不怎麼樣,丹藥吃多了,自然就好了。
”
沉香重重地點頭。
緊接着,兩個人都呵呵地笑了起來。
那模樣,看得一旁的雨萱頓時一怔。
如果不是她知道清心離開南天門的時日也不算太久,就眼下這情形,幾乎都要以為是一對母子了。
猶豫了好一會,雨萱低聲道:“清心師叔真的要收他為徒嗎?
”
“先看看那猴子收不收,他要是不收,我就收。
”
“悟空師叔?
”
“對。
”
大概是覺得雨萱說起話來有些傷人吧,清心抱着沉香一步步走到走廊上,彎腰将他放了下去,又從腰間摸出一塊腰牌塞到沉香手中,摸着他的腦袋道:“去玩吧,這裡就是姐姐的家,你可以随便逛。
”
沉香默默點了點頭,轉過身去,撒開腳丫就跑。
望着沉香一路飛奔的背影,清心的眼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羨慕。
一時間,雨萱都有些懵了。
“這孩子……有什麼特殊之處嗎?
”
清心搖了搖頭道:“沒有。
”
“那,清心師叔為何要……”
“他的爹運氣很不錯,本來應該是他爹來拜師的,不過我不喜歡那種步步算計的人。
”清心翻了翻白眼,攤手道:“雖然他也沒算計出什麼,但我看得出來,他在算計。
我不喜歡。
所以,将他的仙緣直接過給這孩子了。
”
說着,清心轉身走入房中,跪坐了下去。
雨萱朝着遠處沉香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轉身跟着清心進屋跪坐了下去,道:“師叔這次回來,打算什麼時候走?
”
“明天就走。
”
“那,師尊那邊,師叔真不打算過去嗎?
既然師尊都讓人特意提醒了,師叔剛從外面回來,至少應該過去請個安吧。
”
清心捧起茶盞淡淡呵了口氣,道:“他要真想見我,會明說的。
”
話音未落,隻聽外面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一位道徒來到清心的院落中,躬身拱手喊道:“弟子介莊,奉師尊之命請清心師叔往潛心殿一叙。
”
聞言,清心那端着茶杯的手頓在半空。
好一會,她才低頭抿了口茶,輕聲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