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垣斷壁,黃沙翻滾。
就在不遠處,便是那個近乎廢棄的鳳仙郡了。
滿面黃沙的玄奘端着一碗清水抿了一口,遠遠地回頭張望。
就在他的身旁,一位老人正費力地從水井裡卷起一桶水來,累得氣喘籲籲。
回過頭,玄奘輕歎道:“老人家,這井有多深啊?
”
“大概有五十丈吧,整個鳳仙郡,也就剩下這口井裡還有水了。
”
“平日裡,都是從這井裡提的水,種的莊稼嗎?
”
“種糧食?
”老人頓時笑了出來,悠悠道:“這井不隻是深,出水量還少。
人都快不夠喝了,哪裡還能拿來種莊稼?
整個鳳仙郡早在一年前,就再沒人種莊稼了。
”
聞言,玄奘微微一愣,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碗中這珍貴的水,無奈歎了口氣。
“整個鳳仙郡都不種莊稼,又不見牛羊,也不像可以打獵……老人家,那平日的吃食,該怎麼辦呢?
”
用圍在脖子上的灰色毛巾抹了把臉,老人深深吐了口氣,走到玄奘身旁半蹲下來,道:“你看我,像是什麼人物?
”
“啊?
”
“就……我平日裡,像是做什麼營生的?
”
“營生啊……”玄奘蹙着眉頭想了想,輕聲歎道:“老人家您手上雖然有繭,卻不厚,不像莊稼漢。
聽您說話,像是讀過幾年書的。
這營生……貧僧實在不好猜啊。
”
那老人站起身來,叉着腰得意地笑了笑,悠悠道:“實不相瞞,老漢我,乃是此地郡王。
”
“郡王?
”玄奘略略吃了一驚。
一郡之王,按照他的認知,即便是個空銜,也不至于淪落至此才對啊。
“對,郡王。
”老人轉過臉伸手一揚,十分得意地說道:“這方圓百裡,都是祖上的封地。
雖說現在已經一文不值了,但老漢我,還是得守住,得對得起祖宗。
這裡數年沒下雨,别的什麼人,都走光了,就我還留着。
因為,我還有一點餘糧。
雖說遣散家人的時候送了不少,但也還有一點。
一點點……”
老人伸手比劃着,露出一種十分俏皮的笑容。
“不過,也不多了,再有三五年不下雨,我也得餓死。
哈哈哈哈。
”
回過頭,老人看到玄奘盯着自己手中隻剩下半碗的清水和身旁的薄餅猶豫,輕笑道:“吃吧,本郡王雖然窮,但也不缺這一點。
要是上天真要硬生生渴死我,餓死我,就算多你這麼一點,我也活不下去的。
不用客氣。
”
玄奘好不容易擠出一絲笑意,對着老人點頭笑了笑。
“再說了,我還指望着你家佛祖能保佑保佑我呢。
東天庭我們是得罪死了,指望不上了。
這西方,說不定還有點希望。
”
“東天庭得罪死了?
”
“對啊。
”
“老人家您不是凡間的郡王嗎?
怎麼會跟天庭扯上關系?
”
“這……一時間也說不清,總之,玉帝下了旨,本地百年不下雨。
托夢給了每一個人。
剛開始,老漢我還以為是開玩笑的,現在看來,是真的了呀……”
說着,老漢無奈歎了口氣,又朝玄奘看了兩眼,催促道:“大師趕緊吃,吃完,我們該回去了。
這地方晚上冷,還是到我那宅子裡去住吧。
”
那遠處,猴子正站在風沙裡遠遠地看着。
“牛魔王回來了沒?
”
“還沒呢,上天庭,恐怕沒那麼快吧。
”
……
此時此刻,牛魔王正站在南天門外與李靖四目交對着。
牛魔王蹙着眉頭,有些疑惑地說道:“鳳仙郡不降雨是為了花果山?
”
“對。
”李靖默默點了點頭:“毀了神仙的廟宇,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若真是激怒了天庭,哪裡還可能提前托夢,告知當地百姓即将禁雨呢?
”
“怎麼個為了花果山法?
我……我沒懂。
”
“三界的雨量,是恒定的,一處多了,一處就得少。
”
“那為什麼以前花果山判了禁雨,我們雨還是照樣下。
好像萬聖龍王他們一招就有了,沒那麼多雜七雜八的事。
”
李靖微微挺直了腰杆道:“龍族能呼風喚雨,這是他們的天賦。
但也不是無止境的。
一旦過頭了,雨就會枯竭。
即便是龍族召喚,也召不到了。
況且,你們那時花果山需要的雨量不多,現如今花果山幹旱了數百年,百廢待興,若是不加緊降雨,恐怕無論如何都恢複不了。
而且,這隻是其一。
”
“其二是……”
“其二,是魂魄。
雨露滋潤,萬物複蘇。
可這複蘇的魂,從哪裡來?
即使一隻螞蟻,那也是要有地府的一縷魂魄對應的。
有生,必有死。
”
“你的意思,玉帝為了花果山,把整個鳳仙郡給毀了?
他會那麼好?
”
“首先,數百年前,鳳仙郡就是一片黃土,數年前,又因為一場變故,早已經是萬物凋零。
如今歸于黃土,并沒有什麼不對。
”微微頓了頓,李靖又輕歎道:“另外,陛下這麼做,不是為了讨你們大聖爺歡心,而是為了女蝸娘娘。
花果山,有女蝸娘娘的府邸。
”
說罷,李靖抿着唇道:“這件事,你就先這麼和你們大聖爺彙報吧。
看他怎麼說。
若是他真要犧牲花果山成全鳳仙郡,屆時禀報了陛下,再行定奪。
”
牛魔王默默點了點頭。
這可是他第一次代表猴子出使。
來的路上,他還想了無數次怎麼恐吓天庭一幹神仙的。
可惜,事情根本就不是他一開始想的那樣。
玉帝都不用見,對方幾句話甩過來,就已經讓他啞口無言了。
特别是一旦扯上了花果山,這事兒,可就不是他做得了主的了。
無奈歎了口氣,牛魔王隻能轉過身去,騰空而起。
……
回去的路上,玄奘雙手合十,跟着老人默默地走着。
走過空蕩蕩的街區,走過沉寂在一片黑暗之中的樓閣。
看着眼前的景象,玄奘隻能沉默。
曾經,這個小鎮應該是十分繁華的,如今卻因為天庭的一份旨意,變成了荒無人煙之地……
在天庭、佛門的面前,凡人,乃至于凡間所有的一切,就如同蝼蟻一般,分毫沒有自主的權力。
如今想想,自己以凡身證道的想法,會不會太過荒謬了呢?
在沒有任何外力的情況下,對眼前的這一切,或許也隻剩下一個選擇了吧。
就是好像眼前的老人家一樣去承受。
可是,忍耐,真能等到撥開烏雲見明月的一天嗎?
等到的,或許隻是死亡罷了。
一路上,老人沒有說話,玄奘也沒有多嘴。
很快,兩人來到了老人的府邸前。
那是一座極為破敗的府邸,院落的圍牆,已經因為幹旱而崩塌,門口的牌匾也已經被侵蝕得看不出字迹。
幾乎每一個角落充斥着一種行将就木的感覺。
推開虛掩的門,玄奘看到其中一座小屋門口坐着一個看上去已經有八九十歲,滿臉的皺紋多得好像這黃土地上的溝壑一般,看樣子已經連走都走不動的老婦人。
“王爺……回來啦?
”
那是一個極其沙啞的聲音。
“都說了别叫我王爺了,我早不是什麼王爺了。
”
說着,兩個老人呵呵地笑了起來。
玄奘低聲問道:“這位是?
”
“這是……一位鄉親。
”
“鄉親?
”玄奘一下有些懵了。
這座院子很大,可以看得出,老郡王雖然并不是什麼奢靡享樂之人,但曾經的家底,還是有的。
直到走到夠深的地方,确信那老婦人已經聽不到了,老郡王才低聲道:“年輕人都逃荒去了,老人,實在老得走不動的,也隻能托付給我了。
這院子裡還有四五位呢。
現在也就我最年輕了,還能去提水,幹點體力活。
”
“那……郡王您的子孫呢?
”
聞言,老郡王卻是欲言又止,最終隻是化作一聲歎息。
……
“鳳仙郡不降雨,是因為花果山?
”
“對,李靖是這麼說的。
”
猴子一下笑了出來:“玉帝會這麼好死?
”
“李靖說了,玉帝下這道旨意,不是為了大聖爺您,是為了女蝸娘娘。
”
“放屁!
”猴子一下吼了出來,吓得牛魔王頓時脖子一縮:“女蝸娘娘這才是多久前的事?
鳳仙郡,早就已經好幾年不下雨了!
之前花果山倒是已經降雨,但那都是杯水車薪,下一點意思意思一下,他娘的當老子什麼都不知道啊?
他們是忽悠你呢!
再去一趟,這次不說清楚,你也别回來了!
”
“諾……諾!
”牛魔王吓得掉頭就走。
轉過臉,猴子又指着守在一旁的呂六拐道:“你!
去看那和尚怎麼說!
”
“我……我?
”
“難道還要我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啊?
”
無奈,呂六拐隻得提着褲腿奔出了門外。
那房中的其他衆人都一個個蹙着眉,望着怒氣沖沖的猴子。
……
轉眼之間,呂六拐已經來到了玄奘的房中。
他卷起衣袖朗聲道:“大聖爺說了,玄奘法師您要行普渡之道,他支持。
您要感受萬物之苦,自力更生,他也随你。
他現在就問您一句話:這鳳仙郡的苦,乃是因天而起。
若要解決,倒也不難,給玉帝去一封函,什麼都解決了。
具體這函去是不去,就看玄奘法師您的意思了。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