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老君座下童子紫心求見須菩提祖師!
”
高聲喊了一句,那童子便立在山門前,遠遠地盯着觀内建築看。
許久,四周蟲蟬鳴叫,鳥雀争鳴,卻至始至終不見一個人影,那紅色大門緊緊地閉着。
紫衣童子隻得又拱手喊了一句:“太上老君座下童子紫心求見須菩提祖師!
”
心中暗暗歎了一句:“莫非真如師傅所料?
”
那雙眼睛頓時眯成了一條縫,細細思量着。
正當此時,大門轟然打開,于義帶着兩位道徒沿着長長石階來到紫衣童子面前,拱手道:“童子遠道而來,有失遠迎,贖罪,贖罪。
”
那童子高高仰起頭,冷哼一聲問道:“你們師尊須菩提,可在啊?
”
“師尊正在潛心殿修行。
”
“哦?
那還不快快帶我去見他?
”
“這……”于義猶豫着,答道:“恐怕不太方便。
”
“不方便?
”童子那一雙眼睛當即瞪得好像銅鈴那麼大。
于義忙躬身拱手道:“平日裡若無師尊傳喚,我等皆不敢打攪其修行。
想來師尊此時也是知道童子駕到,隻是修行到了關鍵之處,不便打斷。
還請童子多多包涵。
不如且随我入觀内,如今觀内為我青雲師叔執掌,若是有什麼事,說與他聽也是一樣的。
”
童子的神情微微變了變,顯是怒了。
想他身為太上老君座下童子,雖無正式仙籍,平日裡也隻做些瑣碎事情,但到底是太上老君名義上的徒弟,身份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無論走到哪裡還從未被如此冷落過。
若換了别處,此時他便已發作。
隻是這須菩提乃上古大仙,若真鬧起來,就算太上老君護短,明面裡也會給足須菩提面子,到頭來還是自己受過。
想到這裡,才不得不壓住心中怒火淡淡道:“見那不相幹的人等做甚,老君既派我來見須菩提,本童子便隻見須菩提。
若是現在不便,我等便是了。
”
于義躬身賠笑道:“如此便委屈童子了。
童子想是首次來我斜月三星洞,不如趁此機會,讓小道帶您參觀一番?
”
“哦?
”聽到這句話那童子當即精神一震,連忙道:“如此,甚好!
”
帶着那紫衣童子,于義開始在道觀裡轉悠了起來,沿途細細解說,而那童子卻一絲一毫都沒聽進去,自顧自地,一雙眼睛細細地掃視着道觀的每一個角落,時不時摸出藏在衣袖間的一粒珠子查看。
潛心殿中,須菩提将竹簾掀開一條縫遠遠地看着那童子。
身後清風子躬身歎道:“那太上老君已有數百年未與師傅往來,此次怕是已有察覺,必是派座下童子試探來了。
”
須菩提放下竹簾,伸出一隻手指着東邊道:“太上此時便在此地往東百裡處。
”
清風子頓時臉色一變,大驚。
須菩提卻隻是看着他淡淡笑了笑,道:“必是天道裂變,那太上從花果山一路搜尋至此又不便親自出馬,派了座下童子前來打探。
這棋局,已經漸露端倪啦……”
清風子的臉色頓時凝重了幾分,道:“師傅,弟子有一事不明。
”
“講。
”
“既知他來打探,為何師傅又不見那童子,反倒是遣于義帶他參觀。
這樣一來,不是……”
須菩提輕輕擺手,走到蒲團上坐下,方道:“我與那太上向來道不同不相為謀,形同路人。
但在這狹小的天地間上萬年處下來,對彼此的性情都甚為熟悉。
若是我見那童子,反倒顯得心虛。
他想探,便讓他探吧。
”
清風子緩緩舒了口氣,道:“若是能瞞過那太上,往後的路子便好走了許多。
”
隻聽須菩提幹笑兩聲,道:“瞞過?
不過是放放迷霧罷了。
那太上豈是如此好瞞的。
”
“那師傅遣悟空師弟前往昆侖山豈不是……”
“燈下黑。
事已至此,早已各自心知肚明,隻是未道破罷了。
便是在這觀内找不着悟空的蹤迹,那太上也早已認定了我。
呵呵呵呵,認定便認定吧,為師倒是不怕那老君發現。
隻是若此時讓他尋着了悟空,卻是一件棘手之事。
如此方出此下策緩上一緩。
要在這天地間尋一隻猴子,說難也不難,但說易,倒也不易。
”須菩提伸出手撥弄着棋盤上黑白分明的棋子,笑道:“為師早年曾與那太上對弈過,到底是實力不如人,敗了。
隻是不知道如今當此天道裂變之時再行一局,勝負幾何啊。
哈哈哈哈。
”
那須菩提說得淡然,落到清風子的耳中,卻恍若千鈞。
明媚的陽光透過竹簾的縫隙,灑在須菩提蒼老的臉上,明暗交錯之間,有一種曆盡歲月洗禮的滄桑,那是看遍天地變遷的印記。
布滿皺紋的眼眶微微低垂,睿智的目光中暗藏着的,是堅不可摧的意志。
清風子知道,再也沒有什麼能扭轉這位上古大仙的心意。
千年之後的這一局已然開始,傾盡所有,賭蒼生一個未來。
便是自己,也早已被須菩提放到了賭桌之上。
再沒回頭的路。
“置諸死地而後生,呵呵。
”須菩提用食指撥弄着棋子,微微歎道:“好一個金蟬子啊。
”
……
十萬裡外,陽光溫潤。
依舊是那熟悉的地方,卻已經不是那些樹,那些草。
沒有了原本的枯木林,一地的郁郁蔥蔥,也是如畫的風景。
十二年的漫長等待,光陰流逝,鬥轉星移,足以改變無數,便是天地的傷疤也足以淡化,卻始終化不去石猴心中的那個結。
也隻有這樣一隻固執的猴子才會死死地捂住那份記憶,便是粉身碎骨,也絕不松手。
循着這陌生而熟悉的路,猴子一步步來到雀兒的墳前,心中忐忑。
簡陋的墓碑早已被風雨侵蝕得看不清字迹,淹沒在遍地的雜草之中,邊上親手栽種的樹苗卻已經一丈有餘。
樹上的花早已不知道開過幾轉。
“雀兒,我回來了。
”
此一刻,記憶中仿佛窒息般的痛湧現,心跳得飛快,猴子盯着那個小土堆看了許久許久,入了神。
目光漸漸有些濕潤了。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
跨别十二年的光陰,走過十萬八千裡路,多少個日夜的煎熬,當初的那一隻稚嫩的小石猴早已變得堅強無比,隻是面對這孤墳,那種無助的痛楚卻依然。
将手中的行雲棍斜靠到樹幹上,蹲在墳前,猴子紅着眼,一把一把地除去雜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身後,楊婵躲在巨石邊上壓住氣息遠遠地看着。
看着這隻平日裡野得不像話的猴子,就這麼蹲在那個孤墳前低着頭,安靜得就像換了個人一般。
看着他一滴滴眼淚不自覺地滑落,和着泥土裡一同塑進了墳中。
聽着他說:“我以為,我再也不會流淚了。
”
除了雜草,塑了墳身,猴子找來一塊木頭,坐在墳前細細篆刻。
“雀兒,我已經去過斜月三星洞了,拜了師,在那裡學了一年多。
”
“現在我已經納神境了,再過不久,我便可以學七十二變。
師傅已經答應我了。
”
“老頭子脾氣古怪,但說話算話。
哈哈哈哈,他不會騙我的。
”
“等我變成法力無邊的齊天大聖,便穿着金甲聖衣,腳踏七色雲彩來娶你。
”
看着那土堆,猴子的目光漸漸黯淡了些許,抹去眼角的淚珠,哈哈地笑了出來,道:“我還是改不掉這個亂許諾的毛病。
可跟你說過的話我一句都沒忘,真的,要在花果山給你蓋一座宮殿,要搶你回來當壓寨夫人。
”
微風吹低了野草,拂過石猴的臉頰。
綠蔭下,這一隻猴子渾身的傷疤,卻溫柔得令人錯愕,仿似與那觀内執着掙紮的靈魂毫無關聯一般。
或許那不過是一層堅硬的外殼,隻有在這裡他才能脫下,露出心底柔軟的一面。
十二年了,那一刀刀刻在墓碑上,卻依舊好像刻在心底一樣痛。
楊婵遠遠地看着,靜靜地看着,任時間流逝。
原來便是那樣一顆倔強得難以置信的心,也有如此柔軟的一面。
一份牽挂,觸之即傷。
漸漸地,她看清了墓碑上歪歪斜斜的字迹。
“真是一隻傻猴子。
”她不由得有些哀傷地笑道。
臨行前,猴子裝出笑臉道:“雀兒,很快我就能學會七十二變了,到時候你就能複活了。
我一定會履行諾言,絕不讓你受半點委屈。
”
他還想再說點什麼,卻發覺已經哽咽得說不出口。
隻得默默低下頭,轉身,沿着來時的路返回。
……
前往昆侖山的一路上,猴子都是悶悶不樂,曆來話多的淩雲子卻也異常地沉默寡言,神色之中帶着絲絲疲憊,隻餘一個楊婵依舊好似往常一般地高傲,卻也不願多說話。
騰雲的八卦劃過天際。
炙熱的夕陽,萬裡雲海,迎面陣陣厲風夾渣着雲霧襲來,卻在身前迷散。
這是仙境般的景色,隻是三人各有各的心事,都沉默不語,也更沒有人去欣賞。
尋了個合适的機會,猴子道:“淩雲師兄,請教你個事。
”
“别請教,有話說便是了。
”
“淩雲師兄,若是一隻鳥兒死了,想要将她複活,應當如何?
”
“若是屍身保存完好,又能尋來魂魄,一枚還魂丹便可。
雖是極品丹藥,但若能求得師傅相助,也非難事。
”
“若是屍身保存不善,時日又久遠呢?
”
“那便為難了。
”淩雲子細細思索了一番,道:“需得陰曹地府閻羅殿走一遭,往後如何操辦,便不知了。
這屬陰陽術,非我所長。
若見了二師兄幽泉子或是師傅,你一問便知。
”
猴子點了點頭,暗暗記在心裡。
一旁的楊婵用餘光掃了猴子一眼,面無表情。
待到漫天星鬥,他們才來到昆侖山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