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蓬的眉頭微微抖了抖,有些不悅地瞧了猴子一眼。
他很清楚猴子這是在調侃他,這關頭,也沒想跟猴子計較,隻一眼,他便别過臉去望向遠方。
四周的人還在靜靜地望着猴子,就連奎木狼也是如此。
那眼神之中有些錯愕,就好像生怕猴子忽然告訴他,剛剛說的話都是開玩笑的,然後掄起棒子,一棍結束他的生命似的。
以他對猴子的了解,猴子确實可能這麼做。
這猴子的乖張,世人皆知。
四周一片寂靜。
眼看着調侃天蓬如此無趣,稍稍沉默了一下,猴子瞧着奎木狼棍子一頓,道:“行了,你的遺願我通通同意,說的不錯,我很滿意。
不過呢……你說下輩子要給我做牛做馬,我信不過啊。
再說,你下輩子投胎成什麼鬼知道,要投胎成什麼蛇蟲鼠蟻之類的,就想給我做牛做馬,我還不一定要呢。
這樣算下來,我還是有點小虧。
”
奎木狼微微一愣,一時間竟不知道猴子是怎麼個意思。
那四周的人也是一陣疑惑。
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隻見猴子摸着下巴,佯裝思索了一番,道:“要不這樣吧,你的命就算欠我的了,先寄存到你那裡了。
不用等下輩子了,這輩子,你就替我做牛做馬。
簡單地說,我把你收編了。
”
此話一出,那四周的人眉頭都蹙成了一團,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就連奎木狼都有些亂了。
收編?
這算怎麼回事?
他眨巴着眼睛,有些恍惚地想了好一會,才仰起頭道:“大聖爺……小的,小的還有天庭罪狀在身,就是想……”
話還沒說完,隻見猴子擺了擺手道:“那些不用理了,就當你已經被我打死了。
命都是我的了,誰要想要你的命,自然得找我要。
不問自取謂之賊也,誰敢未經我同意動我東西,那就是賊。
就算是玉帝老兒,我也得先打兩棍再說話。
扛不扛得住,就看他身子骨夠不夠硬了。
”
說着,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角木蛟一眼。
那角木蛟被他這麼一看,頓時都懵了。
先前他們還在為奎木狼說情,想保住奎木狼一命交給天庭處置,一轉眼間,猴子竟然改變主意,不隻放過奎木狼,還要将他犯下天條的事也一并抹去了?
這算是怎麼回事啊?
這猴子忽然發善心了?
挖天庭牆角?
還是有什麼後手?
此時此刻,角木蛟那神情可謂精彩至極,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想起玉帝禦旨裡的内容,連忙說道:“大聖爺,奎木狼犯下重罪,陛下命我等前來捉拿,您這恐怕……不太好吧?
”
猴子沒有說話,隻是用眼角靜靜地瞧着角木蛟,嘴角還維持着方才的笑。
幹咽了口唾沫,角木蛟往前一步,拱手,有些忐忑地說道:“天條,乃是天庭治理三界之根本,若奎木狼之事沒有妥善處理,往後,天庭恐怕再難管束衆仙。
到時候衆仙身負神職,卻又下凡為私,如此一來,三界必亂。
”
猴子依舊沒有說話,依舊用眼角靜靜地瞧着角木蛟,那嘴角的笑正在緩緩地消失。
角木蛟接着說道:“大聖爺,此事牽扯甚廣,還請三思啊。
到時候陛下怪罪下來……”
話到此處,角木蛟就沒再往下說了。
那表情整個都僵了,因為他忽然發現猴子瞧着他的眼神已經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塊被燒紅了的石頭裸露在空氣中,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冷,變黑。
歪着腦袋,猴子用棍子指了指他,面無表情地說道:“說,接着說。
”
微微顫抖着張了張嘴,最終角木蛟什麼也沒說出來,隻是緩緩低下頭,往後退了一步。
那眼睛再也不敢望猴子了。
“怎麼不接着說呢?
”猴子邁開腳步朝着角木蛟走去,天蓬連忙挺身攔在猴子身前,低聲道:“别亂來,他到底是二十八星宿之首,我們的情況,不适合跟天庭起争端。
”
猴子伸出一手,将天蓬撥開,一面緩緩地朝角木蛟走去,一面悠悠道:“如果我可以被殺死,如果天庭的天兵有可能擊敗我,我想,我已經死了無數次了。
”
說着,他笑了出來,笑得角木蛟頭皮發麻。
那其他的二十六位星君也一個個都有些恐慌了。
此時此刻,角木蛟真的很想轉身就逃,因為他很清楚眼前的這位所謂的“大聖爺”是什麼貨色。
雖說他沒有經曆過那次大戰,當年大戰的起因至今對于三界絕大多數人來說也仍然是個謎,甚至連玉帝都沒想去揭開這個謎團的謎底,但有些事,終究是假不了的。
角木蛟是一個職位的稱呼。
前一任的角木蛟,是人,現任,是蛟妖。
為什麼天庭會無奈破例招收妖怪上到天庭任職?
因為在那場大戰中,天庭的主力幾乎都死得七七八八的,就連凡間的道家一脈,也是損失慘重。
誰殺的?
世人皆知,就是眼前這隻猴子。
那前任的角木蛟,更是在大戰爆發之前就被花果山給俘虜了,聽說遭受了酷刑,死狀極慘,連魂魄都沒留下來。
屍首更是被丢到了南天門外示威。
也正因如此,這猴子是眦睚必報的性格三界之中早就人盡皆知了。
無論是與他敵對的天庭,還是站在他那邊的妖怪,都知道這猴子極為記仇,甚至已經到了一種偏執的境界。
所謂“甯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猴子……就屬于那種不能得罪的小人。
面對這樣一隻猴子,又完全無法估計他真正的想法,此時此刻,角木蛟簡直都要崩潰了。
他真的很想跑,跑了一了百了。
可他知道,他跑不掉。
無奈之下,他隻能硬着頭皮幹站着。
另一邊的猴子卻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色,繞着角木蛟,緩緩踱着步,偶爾仰頭歎息,卻不說一句話。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隻是靜靜地呆着,隻有猴子緩緩踱步,百花羞偶爾的哽咽。
平日裡最愛勸人的玄奘,此時竟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站着,默默地看着。
整個山坡靜得可怕。
一種恐怖的壓抑感向着角木蛟壓了過去,把腳都壓軟了。
清晨的風劃過臉頰,有一種冰涼刺骨的感覺。
他驚訝的發現,自己早已經汗流浃背了。
前一刻他想的還是奎木狼的問題,現在他更需要擔心的是自己的性命。
難保,這猴子不會忽然一棍子砸他腦袋上。
猴子殺他需要理由嗎?
答案是,不需要。
猴子剛剛那句話是對的,如果能殺死他,天庭早就殺了,根本不會留他到今天。
之所以留着他,隻是因為天庭拿他沒辦法。
假使角木蛟死在這裡,天庭會對猴子興師問罪嗎?
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天庭已知的将領,無論誰領兵,都是羊入虎口。
殺了角木蛟,這猴子興許連一句道歉,表示歉意都不需要,事情就會不了了之。
這一點,從猴子強叩南天門就可以看出來了。
此時此刻,角木蛟感覺自己的腦筋都打結了。
來這裡,根本就是一條死路啊。
那浮在半空中的其餘二十六星君也感覺到了這當中恐怖的意味,一個個都做好了準備。
卻不是準備迎戰,而是準備稍有異動,就逃跑。
就這麼慢悠悠地來回轉了二十圈,猴子忽然從後面一手拍在角木蛟的肩上。
這一拍,所有人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隻聽撲通一聲,角木蛟終于撐不住了,整個跪倒在地,叩首喊道:“大聖爺饒命啊!
”
“饒什麼命?
我又沒說要取你的命。
”猴子緩緩走到角木蛟身前,蹲了下去,好似調戲姑娘似地用手指挑起角木蛟的下巴,悠悠道:“不過話說回來,我這麼讓你空手回去,玉帝那邊你也不好交代吧?
”
此時,兩人近在咫尺。
角木蛟甚至都能清楚地看到猴子臉上的絨毛,看清猴子眼眶中的皿絲。
他紅着眼微微顫抖着,哪裡還有什麼大将風範啊,連反抗的欲望都沒了。
隻聽他幹咽了口唾沫,低聲道:“大聖爺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小的莫敢不從。
陛下……陛下那邊肯定……肯定也不會有異議的。
”
“天條呢?
”
“天條也是人定的,總會有錯漏的時候……實在不行,就改。
”
說着,他恐慌地幹笑了起來,朝四周的望了去。
那四周的同僚頓時會意,一個個連忙點頭,強撐起笑臉附和。
他們一面笑着,一面小心翼翼地瞧着猴子,一個個瞪大了眼睛,汗流浃背。
猴子卻依舊那副神情,半點反應都沒有。
那笑到最後,戛然而止。
山坡又一次重歸寂靜。
許久,猴子的嘴角終于緩緩勾起。
見到那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在場的天将們才緩緩松了口氣。
“你這麼說倒也對。
”猴子點了點頭,撐着膝蓋緩緩站了起來,轉身就走。
背對着角木蛟長歎道:“既然如此,你們還不滾?
等着我留你們吃早飯嗎?
”
聽到這句話,一衆天将如獲大赦,也不等角木蛟的命令一個個掉頭就跑,轉眼之間全沒影了。
那角木蛟也連忙轉身騰空而起,瞬間就消失不見。
這地方,他們是真不敢繼續呆了。
這一下,山坡上就隻剩下猴子一行和奎木狼一家了。
奎木狼連忙跪地叩首,道:“小的謝過大聖爺救命之恩!
”
兩個孩子,還有百花羞也學着他的樣子跪了下去。
一步步走到天蓬面前,猴子攤了攤手道:“看,都解決了。
當年你要是肯降我,結果也會和這差不多。
有沒有一點後悔呢?
”
說罷,他咯咯地笑了起來。
天蓬白了他一眼,道:“角木蛟說的話有他的道理。
況且,你這樣惹天庭,當真以為天庭是紙糊的嗎?
”
“它是不是紙糊的不要緊,我不是紙糊的就行了。
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這天底下,還有誰得罪天庭得罪得比我更深的嗎?
”
“為什麼救他?
”
“心情好,突發奇想,任性?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忽然想起以前勸你歸降那檔子事兒,就忽然想救了。
”說着,猴子伸手拍了拍天蓬,與他擦肩而過,朝着奎木狼走了過去。
那一家子都還跪在地上呢。
玄奘緩緩閉上雙目,默念了兩句“阿彌陀佛”,也不知道是怎麼個意思。
一步步走到奎木狼面前,猴子擺了擺手道:“起來吧,都别跪了。
那城裡好像還在打呢,你自己的殘局你自己收拾去。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