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聖爺,請入座。
”芸香扶着長袖,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雖說整個殿堂被添加了幾分往日熟悉的味道,但不知為何,猴子的心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不适應,準确地說,是有些别扭。
默默點了點頭,猴子一言不發地走上了台階,并未婉拒。
“諸位,請入座。
”芸香又朝着玄奘等人友善地點了點頭。
似乎看出了什麼,芸香親自斟滿一杯酒,經由侍女的手呈到猴子桌前,輕聲道:“這算是家宴,還請大聖爺不要過于拘謹。
”
猴子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待衆人坐定,芸香輕輕拍了拍手,十餘名侍女從那殿外魚貫而入,呈上各色菜肴。
鼓樂齊鳴,整個殿堂頓時活絡了起來,一片莺莺燕燕。
此時,猴子才注意到不僅僅是對自己,即使是對玄奘等人,那葷素看上去也都是根據各自的身份刻意搭配過的。
壓低了聲音,猴子道:“這……是不是有點過了?
”
“大聖爺指的是什麼?
”
“聽說,女兒國不歡迎男人。
我們不但受到了歡迎,還被奉若上賓,受到了款待,這是不是有點……”
芸香掩着唇,淡淡笑了笑,道:“若是其他的男人,女兒國自然是不歡迎。
可您是大聖爺。
對……”
朝着自己身旁侍奉的侍女看了一眼,芸香望着前方殿堂正中的舞者接着說道:“大聖爺對奴婢有恩,自然不可一概而論。
”
“恩?
這,怎麼說?
”
端起酒杯,芸香低聲道:“大聖爺挽救了整個妖族,芸香也是妖,難道這不算是恩嗎?
”
說罷,她轉而朝着自己的臣子高聲道:“敬我們遠方的來客!
”
那些個台階下還沒搞清楚狀況的女兒國文武官員們見狀,連忙一個個都跟着端起酒杯:“敬遠方來客!
”
玄奘等人也都禮貌性地端起了酒杯。
猴子也象征性的端起酒杯回敬,卻隻是低頭抿了一口,輕聲道:“我對妖族究竟是功是過,我自己清楚。
”
聞言,芸香臉上的笑意頓時收了收。
女兒國雖說宴會也不少,酒,卻不是常備之物。
一衆臣子參與這場宴會,純粹是由于女王的要求,出于禮貌性的考慮。
玄奘等人則更是如此。
自然而然的,高亢的樂聲之下,氛圍卻始終低沉。
左右兩邊,不過是在偶爾目光交彙之際禮貌性地點頭微笑罷了。
猴子更由始至終卻都是那般陰沉的臉色,即使看着特意安排的舞蹈,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這讓芸香想起了許多年前在花果山舉行的那次歡迎猴子歸來的慶典,在那次慶典上,前半部,猴子也是這般木讷,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直到中途離場與楊婵一起看了焰火,在那之後,整個人便都徹底不同了。
沒有人知道當時在閣樓上,三聖母究竟和猴子說了些什麼。
在那時候,芸香隻能遠遠地看着這位他一直敬仰的大聖爺,連靠近一步都使不得。
誰又能想到,自己會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坐在他身旁呢。
宴會上三聖母的位置和大聖爺的位置似乎也和現在差不多吧?
不,應該還要更近一點,當時,他們是共用一張桌子。
不過……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前塵往事。
深深吸了口氣,芸香稍稍收了收神,直起腰杆,又是朝猴子望了過去。
這宴會,其實辦得一點都不成功。
也許是她太過于自來熟,而猴子一行,又一個比一個沉悶的關系吧。
猴子幾乎沒有碰那桌上的菜肴,酒也隻是禮貌性地抿了幾口。
玄奘的杯中都是清水。
天蓬撐着雙膝盤腿而坐,一雙眼睛不斷來回掃視。
至于那黑熊精與卷簾,也都是一臉的冷漠。
樂曲到了高潮,一位紅衣舞女在大殿的正中揮灑着水袖。
芸香端起酒杯又是朝着猴子敬了過去:“大聖爺說功過自知,芸香不便評價,不過,大聖爺對芸香的恩,卻是真真切切的。
如果沒有花果山,芸香也許早已生死魂滅了,不會有機會識字,更不會有機會當上這女兒國的國王。
所以,這杯,芸香必須敬大聖爺。
”
猴子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側過臉來看了芸香一眼,端起酒杯象征性地回敬,道:“你是什麼時候到花果山的?
”
“芸香出身南瞻部洲,在大聖爺受天庭冊封弼馬溫上天的第二十五年,抵達花果山。
”
“那時候花果山可是楊婵在打理,你應該感謝她,而不是謝我。
”
低頭抿了一口,芸香輕輕将酒杯放到了矮桌上:“大聖爺要謝,三聖母,自然也不可少……若今生有機會再見三聖母,芸香自當親自謝過三聖母。
”
“會有機會的,再過幾年吧。
過幾年,我就去把她接出來。
”
“恩。
”芸香默默點了點頭。
……
二十裡外,無邊無際,卻又平靜得如同一面鏡子的母親湖湖畔,一座占地百畝,好似佛寺一般的廟宇靜靜伫立着。
在那廟宇的正中有一座七層塔狀建築。
與一般的佛門浮屠不同,這座塔狀建築基座極厚,四四方方的,最下兩層足有十丈寬,到了第三層,卻驟然縮小到隻有三丈的大小,再往上,則不再縮小,好似根柱子似地。
三個女将從東方而來,匆匆降落到廟宇前。
剛一落地,戍守的女兵便一個個迎了上來。
……
不多時,一位女吏匆匆步入還在舉辦宴會的大殿中,小心翼翼地繞開殿中衆臣的視線走到角落裡,偷偷朝着侍候在女王身旁的小侍女招了招手。
那小侍女收了收神,左顧右盼了一下,躬身往後退了兩步迅速轉入屏風後,很快來到了那女吏的身旁。
芸香有意無意地朝着正在耳語的兩人瞥了一眼。
不多時,那侍女便又回到了芸香身旁。
借着斟酒的機會,她悄悄地對芸香說着什麼。
隻見芸香的眼睛微微睜大了,略帶驚恐地望向就坐在自己右手邊次席上的綠衣丞相。
此時,那綠衣丞相正面不改色地看着舞蹈,時不時還微笑着鼓掌。
那小侍女低聲道:“陛下莫急,祭司大人正設法拖住她們呢。
一時半會,她們還不可能進陵。
”
芸香微微點了點頭,朝着猴子望了過去,正巧四目交對。
芸香連忙把目光收了回來,稍稍猶豫了一下,低聲道:“芸香有點急事,恐怕要失陪一會,還請大聖爺不要見怪。
”
“不怕,我們不用人陪的。
”猴子撥了顆瓜子,丢入口中,朝着芸香笑了笑。
芸香也連忙撐起一絲微笑回應,點了點頭,起身拖着裙擺離開了。
那侍女匆匆跟了出去。
“她去哪?
”天蓬的聲音在猴子的腦海中響起了。
“不知道。
”
“你問過她關于修行的事情沒?
”
“還沒有,回頭等她回來了,問一問吧。
”
那綠衣丞相遠遠地對着猴子端起了酒杯,猴子也遠遠地回敬。
……
此時,芸香已經拿着自己的長鞭沖到了行宮門外。
戍守宮門的幾個女兵被女王陛下那焦慮神色吓了一跳。
将一片玉簡塞到侍女手中,芸香低聲叮囑道:“切記不可怠慢了大聖爺他們。
”
說罷,她轉身騰空而起,以極快的速度朝着西邊呼嘯而去。
……
廟宇中,高塔緊閉的石門外,一群女兵正結成人牆死死地擋在幾個女将面前。
“讓開!
”那為首的紅袍女将一隻手都已經按到了劍柄上了。
女兵們一個個紋絲不動。
站在那些個女兵身前,身穿灰色長袍的女祭司輕聲道:“娘娘正在休眠,豈容閑雜人等擅闖?
”
“娘娘吩咐過,若真有急事,可即刻禀報。
”
“本座又怎麼知道你要禀報的事情,是否真是急事呢?
”
“陛下未經娘娘允許,擅自準許外來的男人入行宮,壞了娘娘立下的規矩。
這難道還不是急事?
”
“正如你方才所說,那入侵者實力強悍,說不定,陛下隻是虛與委蛇呢?
”
“既然你也知道對方實力強悍,那就更應該禀明娘娘!
”
“此言差矣。
”那女祭司微微仰起頭,道:“本座倒覺得,既然陛下沒有下令禀報娘娘,就說明陛下覺得沒必要禀報娘娘。
既然陛下都覺得我們自己能解決了,又何必勞煩娘娘,打攪娘娘的休眠呢?
”
“你!
”
“不準男子進入我女兒國國境,是娘娘立下的規矩。
我女兒國臣民世代以侍奉娘娘為天職,這也是娘娘定下的規矩。
若是因為這種自己能解決的芝麻綠豆小事就打攪娘娘的休眠,那豈不是反過來,變成娘娘侍奉我們了嗎?
”
聞言,那紅袍女将勃然大怒,吼道:“如果娘娘因為女兒國之外的舊情而壞了女兒國的規矩,這又怎麼說?
”
注視着已是怒不可遏的女将,女祭司緩緩說道:“陛下,是娘娘欽點的女王。
既然娘娘做出這個決定,就說明娘娘信得過陛下。
你是想質疑娘娘的決定嗎?
”
到底是文臣對武将。
一時間,那紅袍女将竟被頂得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往後退了一步。
那身後的兩位同僚連忙将他一把攙住。
“怎麼辦?
他們不認丞相大人的手令。
”
“要不我們還是先回去,與丞相大人再行商榷吧。
”
“不行,沒時間了。
他們肯定已經通知了陛下,若我們就這麼回去,怕是再也來不了。
”微微頓了頓,那紅袍女将低聲問道:“可敢與我一同闖陵?
”
說罷,紅袍女将瞪大了眼睛向着自己的兩位同僚望了過去。
好一會,那兩人才猶豫着點了點頭。
幾乎是同時,三人的手握到了劍柄上,那對面的一衆女兵連帶着女祭司頓時都吃了一驚。
這陵位于女兒國的中心地帶,處于女兒國層層防禦圈的最正中。
平日裡,都是女兒國臣民心中最為神聖的存在。
如果敵人能來到這裡的話,那麼幾乎可以肯定,所有的防線都已經被突破了,女兒國已經無兵将可用。
也正因此,陵前的守衛,不過是象征性的,更多的時候其實是充當一種儀仗隊的作用。
真要打起來,哪裡是這三個女将的對手呢?
“你們要幹什麼?
”女祭司驚呼了出來。
那三個女将一言不發,用手握着劍柄一步步向前,逼得衆女兵步步後退。
“住手!
你們要造反嗎?
”
正當此時,隻聽“咣”的一聲巨響,一個身影如同一記驚雷從天而降,瞬間砸在兩方中間。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煙塵散去,衆人看到芸香穿着一身橙黃色的長裙穩穩地立在正中,那長鞭如同一條毒蛇一樣盤在她的左手上,在澎湃的靈力之下微微顫動着。
一雙瞪大了的杏眼之中,透着濃濃的敵意。
若說站在猴子身邊,芸香表現出的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小女人的姿态,那麼現在,她則是一位徹徹底底的女王。
“參見陛下!
”祭司以及那些個女兵都跪了下去。
三個女将卻依舊一動不動地站着,望着芸香,那臉上的驚恐之色尤未散去。
握着劍柄的手微微攥緊。
“立即跟我回去,否則,有你們苦頭吃的。
”
說罷,芸香手中戰鞭一甩,一聲巨響,如同一道疾馳的閃電一般,直接在身旁堅硬的石闆上刮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掀起陣陣煙塵。
整個地面都微微顫了一下。
此時此刻,就連堅定站在女王一方的祭司都有些傻眼了。
曆代的女兒國國王,以侍奉女娲娘娘為本職。
這裡是女娲廟,身為女娲娘娘欽定女兒國國王的芸香,準備要在這裡動手嗎?
這種事,女兒國成立伊始數千年來,還從未發生過。
有什麼理由能逼得堂堂女兒國國王在這裡跟幾個下屬動手呢?
自知實力不濟,到此時,那三個女将才無奈地看了芸香身後緊閉的石門一眼,雙膝跪了下去。
“末将遵命!
”
見她們已經屈服,芸香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好了,回去吧。
跟本王回去,這件事可以既往不咎。
”
說罷,芸香正要邁開腳步。
正當此時,隻聽一陣轟鳴,那身後,巨大的石門緩緩地打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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