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裡,方天就算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了。
這位閣下現在還活蹦亂跳地,那麼很顯然地當時沒有挂,而沒有挂,就意味着當時,唔,第二天早晨或早晨到來之前,必然發生了什麼。
想來想去,也隻有兩種情況了,一是因為自己,一是因為他人。
當然,也可能是第三種,就像前世華夏古代的位面之子劉秀召喚流星火雨滅殺穿越者王莽的幾十萬大軍一樣,直接放大招,啟動禁咒級魔法。
但這第三種絕b是開挂者才有的福利,劉秀那種真.大挂b,一般人是不用指望的。
那就隻有一二兩種情況了。
可是真實的情況中,哪有那麼多過路的大俠出來救場?
而且大俠也多是“英雄救美”,希岩的情況明顯和這不搭邊。
而且求人總是不如求己,前世的這句話再經典不過了。
方天繼續往下看,結果并不出乎意料。
――在前面好幾個月都沒法怎麼修煉的情況下,希岩就憑這一次的超級深度冥想,突破了。
從六級晉升到七級。
雖隻是一級之差,但實力提升了近乎一倍。
一到六級的魔法學徒隻能稱之為學徒,而晉入七級之後,卻是這個世界當下公認的“魔法師”,這種稱呼的變化,并不是沒有原因的。
登七望九,以至于更遠地望着正式法師且不說,七級的魔法師,較之六級,不止是元素感應範圍提升了一倍,元素操控力,更是提升了很多。
當然,這個“很多”的具體範圍,因人而異。
但不管怎麼說,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是肯定的。
還有一點,對當時的希岩特别有用,那就是這種級别的晉升,身體及精神力顯然被“刷新”了一遍。
前面是疲于奔命的久困之身,後面是身心煥然一新的更高一級的魔法師,在接下來的與那群兇獸的較量中,結果如何。
是不用多說的。
故事并沒有到此終止,而是在繼續着。
殺出一條皿路,這位新晉的魔法師先生挾升級、挾大勝之氣勢,重新回返人類世界。
不知這位閣下當時是否有“主角”這種概念,也不知這位閣下經此一事之後是否認為自己就是天命“主角”。
但不管怎麼說,回返之後。
七級魔法師先生是志得氣滿。
以至于志高氣昂的。
這一志高氣昂,就是二三十年的時間。
二三十年中,這位魔法師先生修煉其實也勤,冥想也經常有比較不錯的體驗,但是有些東西,卻已經不知不覺地溜走或者說失去了。
似乎是狀态,似乎是心神,也似乎是某種凝聚的氣勢。
不好具體言述,但确實存在着。
而這位魔法師先生。
當時并不知道。
直到九級之後,再怎麼努力,也無法窺見那關鍵的一步,更可怕的是,似乎,還有離那裡越來越遠的樣子。
什麼樣的志得氣滿,到了這個時候,都該消散了。
九級的魔法師,足以雄踞并自傲一方,就是登法師門,也可以得到法師的降階相迎。
但這是對外人來說的,對那些隻能作仰望的普通人及九級之下的魔法師來說的,而對于當事人自己……
就如方天前世,一個五歲的小盆友搶到一顆棒棒糖就可以滿足,但七歲的時候一顆棒棒糖,還可以滿足嗎?
然後十歲、二十歲、三十歲、五十歲……
希岩的情況與此一般無二。
随年月推進,萬般無奈與沮喪之下,這位九級的魔法師先生想到了自己從六級晉升七級的情況,然後咬咬牙,祭起了舊日法寶,重操故技,再一次地走進了卡拉多山脈之中。
看到這裡,方天就搖了搖頭。
置之死地而後生,确實有一定的參考意義。
破釜沉舟之後,再無路可退,在一定程度上确實可以激發出身心全部的勇氣與力量,但如果有人真以為這是萬能法寶,那可就想錯了。
置之死地,其後續發展,确實有生了,破釜沉舟,其後續發展,确實有勝了。
但這樣的比例,少得可憐,而且有着很大的不确定性,真被逼到這樣的環境下,拼死一搏,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而如果主動地想依靠這種方法去超越……
置之死地,多半就真的死了,破釜沉舟,那也多半就真的沉了。
可一不可再,可再不可三。
偶爾作死一次的人,未必會死,但若持續作死,就是神仙來了,也救不得。
希岩這一次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去的時候,是九級魔法師,回來的時候,還是九級魔法師。
惟一不同的是,這一次的回返,沒有志得氣滿,而是滿身心的絕望。
應該說,這位閣下當時,是帶着身心兩方面的重創回返的,而且是極其僥幸地回返。
回返後,身的創傷,有神殿方面的治療,慢慢恢複了,但心的創傷,卻再沒有辦法……
再後面的事情,就是方天知道的了,沒有多少新鮮。
掩卷之後,方天獨獨對這一件事感慨着。
感慨于其絕境逢生,也感慨于其在絕境逢生之後,所走上的岔路。
其實這岔路,與前面的際遇,是連成一體的,并不能割裂開來看。
而就是這個不可割裂,才是真正地讓方天感慨之處。
――有的時候,你成功了,但這個成功的延續,卻在導緻着你下一步的失敗。
用個簡單的形容來說,就像一個關卡,你需要用一個特定的方向、一個極大的力量,才可以沖過去。
真的沖過去了,成功了,你便以為這個方向,這個力量,是正确的,是需要保持的。
于是一直有意無意地持續着,然後遇到下一個關卡,沖上去……
結果就是,挂了。
在南方的時候,吃水果都能上火,這時,就要喝菊花、野菊花茶,喝金銀花茶,喝薄荷茶,喝苦丁茶。
到了北方。
有時,連吃羊肉喝烈酒都不能抵禦那嚴寒,這時,若再喝茶,就要喝姜糖茶。
喝參片茶。
還是那句話,到什麼山。
唱什麼歌。
可是喝茶簡單。
就算不知道的人,一聽之後,也就知道了。
而生活,而修行,而太多太多的事,遠不如喝茶這般簡單明了。
許多時候,根本就不知該如何選擇。
再則,茶可以輕易地換,可是一個人的喜好、長期培養下來的習慣。
尤其是那些成功經驗在身心上留下來的積澱,很難更改。
别說主動去更改了,有時,連主動保持都還怕不夠呢。
真實的世界中,有多少人,能真正地到什麼山就唱什麼歌?
能真正地做到每攀登一座新山,都将過往的經驗清洗一空,全新上陣?
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也因此,過往的那些,成功的,帶過來了,失敗的,也帶過來了,适用于此時此地的,帶過來了,不适用于此時此地的,也帶過來了。
結果……
結果真是不太好說。
無有玲珑心,難解九連環。
十八彎的水路……需要一個高超的舵手。
方天輕輕歎息着,然後同樣執筆,在希岩的這本小冊上,除于首頁同樣署了“浮生記”書名等之外,還于末尾空出幾頁的其中一頁上,緊随希岩的正文之後,題了幾句話,算是讀後感吧。
“身是舟兮心是舵,茫茫塵海共纏磨。
誰有千識萬種力,破那風浪無限多?
”
這其實是方天以前的感悟,但于讀完希岩的這本小冊,再次想來,再次題于筆端,自是又多了一份特别的指代。
以後,每一個讀完這本書的人,看到這幾句話,都會知道它所指的,對應于修行之中,到底是什麼。
知道,就會思考。
思考,就會多一些選擇。
多一些選擇,未來的道路未必會更加開闊,但總是聊勝于無的。
題完這幾句話之後,方天于下一頁,再次題了一些東西,這次所題的,卻是前世蘇東坡的那首《定風波》了: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
繼以前送給沙迦之後,這次方天算是正式地讓這首詞在這個世界面世。
方天相信,這本小冊子的主人,也即希岩,在看到這首詞之後,同樣會喜歡上的。
在繼續休息半晌之後,因思及木羅在成為魔法師之後的表現與希岩的情況差不多算是“異曲同工”,是以,方天第三次翻開的,是木羅的那本小冊子。
比起前兩位,這位閣下在魔法學徒的整個階段,走得算是相當順暢。
埃裡克是屬于“大器晚成”的類型,而大器晚成麼,早先,肯定是不怎麼成的,在埃裡克的叙述中,他是一步一步,輾輾轉轉地走到了九級,别說從三級到四級、從六級到七級這樣的關鍵性突破了,就是其它任何一級,都總是顯得不怎麼順利。
希岩則是六級後遇到了一個極大的檻,後來雖然越過檻了,卻留下了一直延續到九級才發作的後遺症。
木羅不一樣。
這位閣下負良材,遇明師,得真傳,一路幾乎是無波無折地,就走到了九級。
但同樣因為中途失去了老師,失去了監督,當然主要是指點,被外界的環境一“化”,就化得忘乎所以,暈頭轉向了,七級之後,無法再專心緻志地緻力于修行。
修行這玩意兒,雖說是身心并舉,但絕大多數時候,完全是“心”在作主導,簡單地用一句話來描述,那就是“全憑心意用功夫”。
而七級之後,木羅的心不純了。
其結果,不用想也知道。
再天才的人,再擁有真傳的人,心一不純,基本上,在剛開始不純的那個瞬間,差不多就已經完蛋一半了。
而在平平淡淡地述完了這一段人生過往之後,木羅僅用一句話,來作為這一段的收束:“不論何種之歡,若不應該,到得頭來,必反喜為憂,反樂為辱。
”
再後面,就是濃墨重寫其如何晉入法師的過程了,尤其是“甯靜緻遠”四字,被其用當初從方天這裡回返後的事實與經曆,解析得異常真切,看完後,任何人都能感受到,這人,真的“甯”了,真的“靜”了,也真的“遠”了。
而這本小冊子的主人,也正是從這三個字中,一步一個台階,直到跨入法師。
對于其述,方天微微點頭,但方天真正看中的,卻還是前面的那段。
在這本小冊子後面,方天又一次地題寫了讀後感,或者更準确地說是批注:“修行先須明理。
理明,然後實證之。
其它人生之種種,以理析之,非宜則去。
”
“去之又去,是去粗取精。
”
“精而純之,則可以期待修行之精進。
”
這幾乎,是魔法學徒階段的唯一奧義了。
而至于到了法師階段,這個要旨雖說仍舊适用,但已退為次要。
推動法師階段前進的,最主要的推動力,不再是這個。
在繼木羅的小冊子之後,方天陸續地讀完了安迪、法爾斯坦、帕特的著述,三人所述,各有精采,此不再贅錄。
而完整地翻閱了六人之作後,方天的第一個感受就是,身為法師,不論學徒階段如何輾轉,終究是無一等閑之輩。
而方天的第二個感受,就是之前他讓這些人各錄一本小書,這個決定,實在是再正确不過了!
這些,真的都是寶貴的财富啊。
對他方天來說是,對書寫者自己來說是,對協會現在及将來的上下來說,同樣是。
不需要其它更多,其實就是這六本書,嗯,六本小冊子,就足以讓外間無數的魔法師為之瘋狂了,而現在,它們就這麼靜靜地被置于一張最平凡無奇不過的長椅上,然後不久之後,會被複位于同樣平凡無奇的藏書閣中。
有六本,就可以有六十本、六百本。
而到了那個時候,這個藏書閣,在協會上下及外人心中,又該是何等之模樣?
不知不覺,已是一夜過去,晨曦漸露了。
微微側頭,望着淡淡晨光中的藏書閣,方天沉默無語。
半晌後,方天再次提起筆,又攝過紙來,這次不是為了題寫這六本書的讀後感與批注,而是決定為藏書閣中再添一本書。
之前,藏書閣中的第一本書,是方天放進去的《閑言碎語四十三則》,這一次所書,仍然是“閑言碎語”的範疇,但書名卻是《修行二十八字》。
四十三、二十八什麼的,其實并沒有什麼講究,而且都是書的内容完了之後方天才随意題拟上的。
――閑言碎語麼,言語完了之後,數數有多少則,多少小篇,那也就是多少多少了,這就是書名後面數字的來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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