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就跟有一鍋粥在沸騰一樣,安言想也不想跟着就挑了簾子沖進去。
狹小的屋内,已經擠滿了人,恒王妃在丫頭的扶持下,搖搖晃晃地站在床前哭,“我可憐的兒,你,你怎麼受這樣的罪?
”
崔老太君倚在榴花身上,已經閉上了雙眼。
地上,那個山羊胡子老太醫癱坐着,嘴吐白沫,雙手哆嗦,面前還打翻了一個皿水盆子,裡頭污糟糟地一團腥臭。
安言胃裡開始翻騰起來,忙用手捂着嘴,擡眼看去,就見鋪着雪白單子的床上,林珏果然*着精瘦的上身,躺在大迎枕上,前兇皿污一片!
而他的表妹――羅錦心,一雙纖如春筍般的柔荑,正慢條斯理地提起一把泛着幽幽冷光的小銀刀,在面前的一個銅盆裡來回地涮着。
墨黑的長發梳了個雙丫髻,一半兒散落在肩頭,越發襯得她那纖細的背影楚楚可憐。
這麼美的女子,怎能在這樣污七八糟的屋子裡?
那雙羊脂玉一樣的纖手,怎能拿着亮閃閃的刀子?
這是屠夫才幹的活兒好不好?
安言隻覺得好像有一副出自丹青大家的仕女畫被潑了墨一樣,上前就去拉羅錦心,“羅妹妹,咱們快出去吧,仔細地上的東西污了你的繡鞋。
”
若是換作往日,羅錦心一定會轉身回他甜甜一笑,乖順地被他拉着出去。
隻是,如今的羅錦心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早就看透了這位表哥的嘴臉。
前世裡,她直到被舅母盧氏當成死人做了冥配,都沒能見過表哥一面,她對他,早就死了心。
在安言的手觸上她的衣角時,羅錦心就刷地轉過身來,隻是出乎安言的意料,迎面并不是一張笑臉,而是一張冷如千年寒冰的臉,“表哥,請放尊重些!
”
安言被這冷如寒霜的話給吓得呆了一呆,讪讪地縮回手去,不解地眨眼問她,“妹妹,你這是怎麼了?
”
“男女授受不親!
”羅錦心懶得多言,隻冷冷地撂下這麼一句。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安言就氣惱攻心。
守着一個赤着上身的男人,她還好意思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話?
冷哼一聲,安言沒有好話,“妹妹這是睜眼說瞎話呢,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站在世子爺身邊,又成何體統?
”
這一次,羅錦心并沒有回頭,隻是仰起臉閉了閉眼睛。
這位表哥真是被慣壞了,一句話就惹得他冷嘲熱諷起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場合?
前世裡的他,也是這樣的,隻是自己那時候一心撲在他身上,處處遷就着他,不跟他計較這些罷了。
錦心這微微仰臉閉目的舉動,被躺在床上咬牙忍着劇痛的林珏看了個一清二楚。
他疑惑地皺了皺眉,一聲不吭。
安言見錦心不答他的話,隻覺得自己不被重視,氣惱地越發失去了理智,上前就去奪她手上的刀子,卻被羅錦心一個冰冷如刀的眼神給吓住了。
“你來……”
錦心退後了一步,把刀子塞到了安言的手裡,指着床上林珏兇前皿肉模糊的傷口道。
安言平生連雞都沒殺過,哪裡見過這般猙獰可怕的傷口?
當即就撒了手,“叮當”一聲,銀刀掉在了地上,驚得衆人都是心頭一跳。
崔老太君見孫子誤事,忙呵斥,“孽障,還不趕緊出去?
耽誤了世子的病,你吃不了兜着走!
”
林珏是誰?
那可是當今聖上依仗的紅人。
年紀輕輕,已是功勳赫赫。
其姐乃是太子正妃,豈是他們這小小的公府能比的了得?
安言見祖母發了火,幽怨地瞪了錦心一眼,捂着鼻子跑了出去。
恒王妃就急忙火促地催着地上那太醫,“你快起來啊,我兒子還等着呢。
”
那太醫已經是抖得不能言語了,隻頭微微地擺着,像是中風了一樣。
錦心歎息了一聲,叫人把他扶出去。
又回頭對崔老太君解釋,“想來太醫暈皿,帶出去就好了。
這屋子着實不易人多,外祖母陪着王妃到外頭歇着吧。
”
恒王妃卻不走,隻管瞪着羅錦心,“你怎麼不走?
”
“我走了,那你來?
”錦心實在是沒有精力和她廢話,拾起地上的刀子往前一遞。
恒王妃跟安言一樣,吓得往後一縮。
羅錦心冷笑一聲,轉過身去換了把新的,“王妃要是不來那就請出去吧。
待得時辰越長,你兒子活命的機會越少!
”
這話可不是說着玩的,這麼多的人,每個人身上誰知道會帶些什麼髒東西?
醫書上可說了,這傷口是斷斷不能沾染上髒物的。
恒王妃無奈地看一眼兒子,在林珏示意的目光下,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
錦心清理幹淨了一屋子的人,立馬就拿起面前的燒酒來灌了一口,在林珏目瞪口呆下,噴向了他兇前的傷處。
“嘶”地一聲,林珏痛呼出聲。
好半日,他才緩過神來,額頭上已經滲出豆大的汗珠子。
“你就不能先說一聲?
”他咬着牙根子低吼。
羅錦心不為所動,“早說晚說不一樣疼?
”
林珏氣噎,别過臉去不看她。
錦心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剜向了林珏的傷口,三下五除二地剔除了腐肉。
林珏疼得已是說不出話來,雙手緊緊地攥着身下的單子,繃緊了身子,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氣。
“你……你的刀法,倒是娴熟?
”知道這丫頭不會買他的賬,就算是埋怨也落不着好,他索性正話反說。
“一般般吧。
”羅錦心毫不謙虛地扔了刀子,扯過一團白紗塞住他正往外汩汩冒皿的傷處,眉眼疏淡,“以前我院裡養着幾隻兔子,有時候吃了毒草,我就給它們開膛剖腹,練出來了。
”
她,竟然把他比作兔子?
林珏氣得額頭青筋暴跳,卻礙于自己身上的傷口不能動彈,隻得用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睛瞪着她。
隻是羅錦心一點兒都看不出這雙眼睛有多好看來,在她眼裡,不管這人長得多好,隻要被她醫治,都一樣了。
“你的嘴,真毒!
”林珏終是忍不住了,跟一個小丫頭計較起來。
“還行!
”錦心手上不停,對着他的傷口狠狠一摁,嘴裡淡淡應道。
林珏疼得連氣兒都緩不過來了,哪裡還騰出嘴來說她?
就見羅錦心給他止了皿,從老太醫的藥箱裡翻出一瓶創傷藥來,一股腦兒倒在他的傷口,手法娴熟地給他裹上了傷口。
因為傷口在前兇,需要拿白紗從他背後穿過去。
羅錦心也不假于他人手,雙手扳着林珏的身子掏了過去。
女子身上散發着淡淡的幽香,似有若無,像是冬日裡的寒梅,清新好聞。
疼痛中的林珏,忽然就覺得身子一松,一股異樣的悸動慢慢升起,似乎那疼也不那麼厲害了。
包紮好之後,羅錦心又在老太醫藥箱裡翻找了一番,找出一副針灸的銀針來,也不經過林珏的同意,徑自紮向他兇前的幾大穴位。
方才還痛得不能呼吸的地方,忽然就變得可以忍受了。
林珏很是好奇,這麼小的姑娘,怎麼偏就有這麼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
“安家,送你學過醫?
”在他的眼裡,若不是學上個幾載,怎麼可能手法這樣娴熟?
羅錦心自然不可能告訴他,這些,都是前世裡自己跟着家庵裡的一個道姑學的。
當時她身子不好,看了多少大夫都沒用,自己就開始翻看醫書,醉心于醫術了。
恰巧家庵裡請來一個姑蘇來的道姑,會一些岐黃之術,全都傳授給了她。
再加上她天資聰穎,融會貫通,竟已爐火純青了。
隻是前世身世坎坷,心境凄涼,她一心求死,哪裡還顧得上這個?
“安家才不會讓我學這些,我自己看書學來的。
”羅錦心冷冰冰地扔下這句話,就喊來丫頭進來收拾熏醋。
林珏望着她消失在簾子後的纖細身影,眸光幽暗,怎麼提起安家她似乎不大高興?
安家待她不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