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過,這樣擁着她,竟然能讓我的心底生出無限的平靜。
我讨厭她,是從六歲開始的。
而我愛上她,是從十八歲開始的。
她對我來說,是一場繁長的噩夢,隻是夢着夢着,竟然像是進入了虛彌幻境,卻叫我又看見了柳暗花明。
若這一切,隻是一場夢。
我願意長醉不醒。
我叫楚瑰,我母親還喜歡我爹爹的時候,給我取的名字,意圖奇珍瓊瑰。
可我三歲的時候,我的母親就開始寵溺新受的小爺了。
我的爹爹看着我,總對問我:“你為什麼不是個女孩子?
”
後來,我的爹爹竟然還有許多次,把我打扮成女孩子的模樣。
他總是喃喃地對我說,我有很好的天分,如果是個女子,一定能夠好好的輔佐我的嫡長姐。
可是我不服氣,我的嫡長姐,在我眼裡,簡直就是個廢物。
從小,幹什麼都慢,學什麼都不行,智商不高,還容不下比她聰明的人。
我對爹爹說,我可以的,即使我是個男子,也一定可以做的很好,而且做的比女子更好的!
爹爹冷笑着說道,男子就應該學習相妻教女,不要癡心妄想什麼别的。
爹爹還說,我承襲了他的容貌,将來,一定會比他長得更好看。
隻要我盡早學會讨好女子,我即使是庶出,也不會愁嫁。
一開始,我不懂,我隻是知道,我聽話,跟着爹爹拼命的讨好父親,母親就會來看看爹爹。
我懂事乖巧,母親也會看在我的乖巧懂事上,來看看爹爹。
雖然,一個月左右,隻有那麼一次。
可是,那天,爹爹的心情會很好,就不會動不動對我發脾氣。
因為爹爹和我的極力讨好,父親特别幫我求了母親,百青宴上帶我一起去。
結果我被一個叫金玲的女孩欺負了,四皇女欺負我,她是皇女,我便忍了。
可是金玲,她不也是商賈出生嗎?
她憑什麼欺負我?
溫柔善良的十二皇女拿着手巾幫我擦眼淚的樣子,是我當時看見的一抹陽光。
回到家,母親非但沒有哄我,問我緣由。
反而因為長姐說,我惹怒了四皇女,就不由分說的打了我。
父親也一言不發,他看我的眼神,似乎是我已經失去了任何價值。
爹爹問清我緣由之後,笑着對我說,沒有關系。
從爹爹的臉上,我看見了和十二皇女一樣溫暖的陽光。
可是,第二天,爹爹就拿着十二皇女給我擦眼淚的手巾,跑去給父親說。
接着,父親又跑來,叫下人送了些糕點吃食。
哄着我說,他并非不關心我,而是昨天他碰巧在想别的事情,等他想要求情的時候,母親已經叫下人把我架出去了。
要知道,他也不敢違抗母親的抉擇,叫我别難過,好好養傷。
我年紀是小,可我不蠢。
這一天,嘗到了世态炎涼,人情冷暖。
後來,父親幫我想方設法地,要把手巾還給十二皇女。
終于被父親算計了一出巧遇,他帶我去望月樓吃飯,而隔壁雅間,就是十二皇女。
十歲的十二皇女已經看得出是個标緻出衆的女子了,況且她還那樣溫文體貼。
若是要嫁人,我真想嫁給她。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父親非常高興,還賞了我一錠碎銀子,叫我買小食。
他還說,将來嫁得好,不能忘了他。
我便興奮地告訴爹爹,可是,不巧的是,爹爹碰巧剛與母親的另一位小爺争執,又被母親偏幫别人。
于是,爹爹告訴我,十二皇女之所以容忍我們楚家的靠近。
無非就是因為我們楚家是皇商,家裡有些底子。
父親之所以幫我,也是因為他隻得了兩個傻女兒,一個已經十二歲了,還不會珠算。
一個八歲了,詩詞都背不下來十首。
我一時間有些怔楞,便喃喃地問爹爹,那我将來能做十二皇女的正夫嗎?
爹爹搖了搖頭,他眼底的落寞,我這輩子也忘不掉。
爹爹說,我是庶出,還是男子,若是萬一真的有幸,讓十二皇女青眼有加,收做小爺都是擡舉。
恐怕父親會想盡法子,等我十二、三歲,就送到十二皇女身邊做通房。
這還是,如果十二皇女對我青眼有加的情況下。
爹爹說,這就是男子的命,這就是庶出的命。
他在怪我不是女孩子,也在怪他自己不是正夫。
我聽到爹爹這樣的話,非但沒有屈從,反而還激發了心底好勝的鬥志。
我在家中,跟爹爹一起繼續讨好父親。
可我為的不是别的,為的,隻是我無意中聽見母親教導長姐的一句話:你要不斷地結識位高權重的人,從她們身上,你才會學會怎麼做位高權重的人。
将來,你才會變得位高權重。
我拼命證明自己,我想告訴爹爹,沒有女子的身份,我也不是一無事處的。
男子也是人,我一定不會讓别人覺得沒用的……
我從每每下了學堂,就去家裡産業的那些店鋪掌櫃那裡,好奇的打聽開始。
然後,開始給她們一個一個的小建議開始。
再然後,從我自己布局開始。
我的才能,終于被母親發現。
後來,母親也漸漸地對我另眼相看了。
可是,她卻說,若我是女兒,就好了。
爹爹給母親又生下了一個弟弟之後,再也沒了恩寵。
直到我的母親可惜地對我說,若我是個女兒,就好了。
母親開始頻繁地來看爹爹,甚至引起了父親的不滿。
在母親沒有發現我的才能這期間,我不僅要忍辱負重地跟着爹爹一起讨好父親,還要被爹爹罵。
他不喜歡我下了學堂不回家。
加上母親對他的不理不睬,他便經常打我。
可這一切的忍耐,好在從我被母親發現的時候,變得有了價值。
直到母親“生病”,有些賬面她不放心長姐打理,要我幫長姐看的時候。
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我又設計了一個局。
就好像,當初我為了讓母親發現我的才能,偷偷地放話,讓競争對手以為掌握了我們的切實信息時候那樣。
我設了一個局,陷害了我的長姐。
我的長姐容不得我。
母親讓她看完賬目之後叫我再比對一下,叫我給她出主意。
可是她是那樣孤芳自賞的一個人。
那樣自以為是的一個人。
那樣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個人。
我給長姐指出了一些小的疏漏,和一些原本不是疏漏的地方,她便開始不耐煩。
我便一直給她指出這樣的地方,讓她覺得我不過是個蠢貨。
漸漸地,我指出的地方,她再也不看。
我要陷害她,但是我還必須不能讓她反咬我一口。
我得讓我母親知道,她是一個剛愎自負,還庸才無能的人。
這些,其實原本也就是我長姐的性格,可也就是長姐的這些性格,造就了我的成功。
所以,我得感謝她。
我從出面擺平了長姐“制造”的疏漏之後,我便走出了幕後。
我,楚瑰,一個男子,用事實證明了,我也可以跟女子一樣很厲害。
從此,父親的地位,長姐的地位,一落千丈。
母親昏沉乏力的症狀,越發的嚴重了。
我必須幫她打點店鋪。
因為,她不信任宗親,她甯可把店鋪交給我,也不願意讓宗親插手她打拼下來的産業。
我的爹爹一面高興,一面難過。
他總是露出溫柔又憂愁的微笑,他對我說,你不要太過鋒芒。
你是個男子,做的再好,也不會有人覺得你好。
若是你想嫁個好人家,就不要再插手這些事情了。
我以為我這麼努力,爹爹會為我開心。
可是他沒有,他仍舊是郁郁寡歡,人也變的越來越憔悴,後來我才知道,我如今即使再優秀,也沒有用。
但是,并不是爹爹說的那種沒有用。
而是,母親已經漸漸不再來看他了,他總是孤單地凝視着門的方向,希望母親心皿來潮的時候,能夠想起來這裡走走……
于是,我才明白,原來,爹爹他的那些可惜,是多麼的沉重。
愛一個人,是不是就是這樣痛苦,這樣的――矛盾?
愛一個人,是不是希望她随時陪伴在自己的身邊,是不是看到她跟别人在一起會心痛,尤其是……當自己所愛的那個人,其實心中總是記挂着别人的時候――是不是就會忍不住流露出那樣悲涼的眼神。
是這樣的嗎?
爹爹說,母親當初喜歡的是他的容顔,當他的容顔開始變老,母親的愛,就也随着淡化了。
楚家,是做生意的。
我,是做生意的人。
而爹爹說的這一切,聽在我的耳朵裡,就好像一筆生意。
這就是愛嗎?
那我不要去愛人了……永遠也……不要!
可是,我隻是一個普通的男子,終于還是淪陷在十二皇女編制的情網之中。
她是從我名聲大噪之後,與我偶遇的。
于是,我們便聊起了往事。
于是,她便提出要我幫她看看,哪些店鋪值得她投資。
于是,她便開始要我幫她打理一些簡單的财務賬目。
接着,在她那陽光般溫柔和煦的眸子裡,我變成了一隻撲火的飛蛾。
她問我,記不記得金玲。
她說,她還得感謝金玲,是金玲讓她認識的我。
我怎麼會不記得金玲?
她化成骨灰,我都記得她。
若不是她,也許就成就不了今天的我。
也許,我早早就嫁給了什麼大戶人家,做了人的侍郎,或者是小戶人家的正夫。
我當初隻因為說了一句公道話,便被金玲當衆羞辱,所有的人都嘲笑我。
這樣的事情,這樣的人,想忘記也難吧?
然而,金玲就忘了。
隔着官伎酒肆的走廊,我看見了她看着我眼底的那抹驚豔。
我笑了,我知道我自己的笑容,是一種何樣邪肆又挑釁的笑。
我也知道,我的笑容,會對女子起到什麼樣的作用。
多麼的諷刺?
當初嘲笑我的她,身為一個女子,如今,靠着她身後的男人,聲名大噪。
當初被她嘲笑的我,身為一個男子,如今,靠着我自己的聰慧才智,聲名大噪。
我真想看看,她再見我,是何樣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