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朱爾旦的熱情,九郎的反應就比較平淡,他隻是略微點點頭,扭頭見十四娘沖朱爾旦擠眉弄眼,幹咳一聲,偷偷捏十四娘的手背,遞了個眼神。
不準胡鬧。
十四娘挨了一擊,也不敢反抗九郎,扭頭沖屠戶吆喝,指着木闆上幾塊肉,“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全給我打包起來。
”
屠戶見十四娘生的白白淨淨,衣襟還繡着花,猜十四娘是哪個富貴人家,沒憋住問了一句,“豬下水也要?
”
那可是他賣不完扔給狗吃的玩意。
十四娘沒在人間過多少日子,聽不懂什麼叫豬下水,隻是邊上兩個男性盯着自己看,她臉上挂不住,一拍案闆,“你管得着嗎?
”
九郎實在對這個妹妹沒轍,加上東西也買完了,想拉着十四娘早點回去,回應的話也淡淡的,“朱兄。
”
朱爾旦的目光往九郎手裡的豬蹄子轉了一圈,心裡有了猜測,隻不過還是裝傻充愣,“那日在王公子家中一聚,在下對道術很是仰慕,想拜師學藝,可惜第二日燕道長就不辭而别,原以為再也沒有機會接觸,誰知今日遇到黃公子,在下對黃公子的法術很感興趣。
”
朱爾旦才不是王生那個好色之徒,一見美人原形畢露,半點耐心都沒有,結果撿了芝麻丢了西瓜,得罪了這對狐狸兄妹。
一聽朱爾旦是對道術感興趣,九郎臉色稍緩,他原以為這朱爾旦和王生一樣,也是個三流貨色,現在看來朱爾旦至少比王生高一個檔次,人家是追求道法的。
他在心裡把朱爾旦從三流貨色拉到二流貨色,也願意和朱爾旦多聊幾句,“不過皮毛之流,朱公子說笑了。
”
“黃公子嚴重了,這世上俗人泛泛,奇人寥寥,能遇到奇人的俗人更是少之又少,兩次與黃公子相遇,實乃朱某三生修來的福氣。
”
他這話看似在感歎自己運氣好,實則不動聲色拍九郎的馬屁,效果也很顯著,十四娘把頭轉過頭,主動和朱爾旦搭話,“你這人說話真有意思。
”
朱爾旦做了個誇張的手勢,“朱某可着在用這顆真心實話實話。
”
十四娘樂了,對朱爾旦明顯改觀,頭一回覺得這人風趣,是個可以結交的人。
她想到自己是在王生家中遇到的朱爾旦,俗話說得好,物以類聚,朱爾旦能出現在王生家裡,說明朱爾旦也是讀書人,她故意刁難王生,“你說你喜歡道術,那你怎麼還讀書考試?
”
朱爾旦不慌不忙,“大抵這就是我為什麼是個俗人,黃姑娘是個奇人了,俗人在世,總是被名利所累,哪像黃姑娘逍遙自在,活的灑脫,吃什麼也不用顧忌别人的眼光。
”
說着指了指十四娘手裡的豬下水,笑得很是從容。
兄妹倆和朱爾旦聊了好一會,越聊越覺得朱爾旦是個妙人,談天說地之餘朱爾旦又談起王生近況,做出關心王生的模樣,語氣很是擔憂,“其實我有事求兩位,燕道長離開後第二日,王公子一家就搬走了,去了何處無人知曉,我與王公子有同窗之誼,想知道王公子如今在何處,隻要平安就好。
”
一提王生十四娘就沒好話,“他這種人有什麼好關心的。
”
九郎不太贊同十四娘的話,他很是理解朱爾旦,這叫男人之間的友誼,不是因為對方貧富遠近可以抹去的,再來王生壞又和朱爾旦無關,當下主動開口,“你找我們,就是想知道王生安康?
”
朱爾旦苦笑,“讓黃公子見笑了。
”
九郎确實笑了,目光中透着贊許,他對朱爾旦許下承諾,“我學藝不精,對法術不是很精通,但我家中長輩略懂,我可以幫你問問。
”
朱爾旦大喜過望,直接給九郎行了個大禮,“黃公子如果不嫌棄,我願擺下酒宴招待與黃公子痛飲。
”
兩人越來越愉快,十四娘是越聽越無聊,等朱爾旦走了,才和九郎說,“你不去廣東了?
”
九郎還真沒決定要不要去廣東,被十四娘一說他才想起黑山上的大事,順水推舟道,“你去吧,我不去了。
”
十四娘惋惜搖頭,想不懂九郎為一個剛結識的人竟然放棄出遠門的機會,可想到剛才談吐風趣的朱爾旦,十四娘生不出什麼惡感,隻是說,“他畢竟是人,人妖有别,還是小心點。
”
以往都是這話都是他說教十四娘的,這次反過來被十四娘提點,九郎哭笑不得,“我知道了。
”
他嘴上應着,心裡頭隐隐期待起和朱爾旦的再見,想着要不要提壺美酒當禮物,話說回來,去人族家中做客,是不是要穿的好看點。
另說朱爾旦,在和狐狸兄妹分手後朱爾旦臉上的笑容立馬挂下來,轉頭繞道去了茶樓,就像從前聚會一樣,到了目的無人理會,大夥坐在一起高聲闊談,沒了王生後他們很快捧起另一個有權有勢的富家公子,聽說是蘭溪首富之子,出手極為闊綽,來了沒幾天就成了新寵,到哪都有人跟着。
這位公子哥顯然對這帶的事不太了解,來了好幾天都是聽幾個大嘴巴胡吹,等說完上下五千年,他們又談起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事。
“前段時間最熱鬧的就是王舉人的夫人,跑到廣勝居跪一個道士,求人家救自己的丈夫,結果惹惱了道士,人家說什麼都不救,後來拉着自己女兒跪在外面,那陳氏也是心狠,自己跪也就算了,還讓一個四五歲小孩跟着在太陽底下跪,大夏天的,也不怕直接去了。
後來出來一個小姑娘,說了陳氏幾句,也不知怎麼地,陳氏就跟她走了。
”
旁人就問,“可我聽人說,王生是真死了,兇口破了個大洞,補都補不回來。
”
大嘴巴抽空拿茶灌嗓子,砸吧幾下繼續說,“奇就奇在這裡,在王生死後幾天,王生一家就搬走了,據說是一個早上走的,還有人看見王生和知縣在一起有說有笑,那王生看起來行動自如,就像活人一樣。
”
這話說的幾人毛骨悚然,那位首富之子沒什麼反應,隻是一味坐在那裡磕瓜子,比起在座幾位他算個大人物,光坐在那裡就顯得矚目。
大嘴巴急了,指着坐那喝茶的朱爾旦,“斐公子,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問朱爾旦,那天陳氏大鬧廣勝居,朱爾旦還跑去湊一腳。
”
斐央吐掉嘴裡的瓜子殼,掀起眼皮往朱爾旦那瞧了一眼,纡尊降貴收回來,慢悠悠道,“瞧你急的,爺不是不信你,是爺見慣了大場面,一個死人複活有好大驚小怪的,見過女鬼嗎,見過妖怪嗎,爺告訴你,爺都見過。
”
大嘴巴點頭稱是,誇起斐央英勇神武,斐央哼哼幾聲,又說,“想知道那個王舉人是死是活,直接問知縣就是,他王生一個舉人再搬能搬到哪裡去,充其量就是從金華城北跑到城南,沒準回頭會試還能遇到。
”
斐央的話雖然沒錯,可在場全是秀才,知縣和舉人同級,舉人在秀才之上,能中舉者少之又少,要想和知縣坐下來聊天,除非你有權,不然就是有錢。
斐央别的不多,就是家底厚,有錢。
再說他斐央也不是什麼混子,他有個嚴加管教的爹,平日沒少監督他讀書,加上請名師教課,可以說斐央頭上的秀才是有真材實料的,隻要他發揮的好,拿個舉人不是問題。
斐央說完見外頭日子好,來了興趣要作詩,大夥都是讀書人,平日裡沒少附庸風雅,斐央說要作詩,就讓茶博士去拿紙筆,你一言我一句後就在紙上作詩,結束後大家一起賞詩,大多數庸俗,勉強平仄押韻,看不出什麼亮點,大嘴巴念一首底下就喊好,等念到朱爾旦的事大嘴巴忽然停下,直接問朱爾旦,“你從哪抄的?
”
朱爾旦笑笑,“作首詩有什麼好抄的。
”
他一口氣寫下數首詩詞,還做了一首賦,衆人看了稱贊不已,隻覺朱爾旦文采斐然,有潘江陸海風範,斐央啧啧稱奇,大嘴巴趁機和斐央說,“這朱爾旦是個呆子,上回與他飲酒,開玩笑說去十王殿試膽,他直接把人家判官像背回來。
”
斐央不信大嘴巴的話,親自和朱爾旦交談,一聊之下隻覺相見恨晚,恨不得挽臂同遊,抵足而眠,他與朱爾旦從白天聊到晚上,見天色實在已晚,隻能放朱爾旦離開,約定明日再見。
從昔日的無人問津到今天衆星捧月,朱爾旦春風得意,回家的路都是飄的,回家後第一時間給判官像上香,對判官無比感激,轉身問起今天的飯菜有沒有準備好。
朱妻正在井邊忙碌,聽到朱爾旦喊自己擡頭回應,朱爾旦瞧見妻子平凡的面容,再想到十四娘豔麗的面容,心裡頭有些惋惜。
這十四娘雖然好看,可畢竟是妖,他愛妻千好萬好,就是長得不好看。
到了夜裡陸判如約而至,朱爾旦談起白天發生的一切,眼裡頭透着興奮之意,“平日看不起我的人被我狠狠甩了回去,新來的斐公子引我為知己,這些都是在您為我換心之後發生的,您是我的再造恩人。
”
陸判一味喝酒,相比朱爾旦的激動之情,他顯得要平靜許多,“你對現在的滿意嗎?
”
朱爾旦想也不想,“如今的我完全有把握中舉,再滿意不過。
”
他說了會見陸判不感興趣,知趣換了個話題,談起白天見到的狐狸兄妹,“他看起來就住在附近,除去那個狐女,看起來還有家人。
”
判官跟着問了幾句,“明知道他們是狐狸,你怎麼還和他們交談?
”
朱爾旦不以為然,“不過兩隻畜生,能拿我怎樣,既然您說我長命百歲,我豈會命喪狐手。
我約了那隻狐狸過幾天到我家中做客,您到時要過來嗎?
”
判官笑了起來,他生得面目猙獰,這一笑就如惡鬼一樣,從前的朱爾旦沒什麼感覺,現在的朱爾旦莫名心驚,多了分害怕。
“你對養神芝感興趣?
”
朱爾旦幹笑兩聲,和判官打馬虎,“您不是說這東西是真是假都不清楚嗎,我怎麼又會因為一件假物大費周章。
”
判官笑得更大聲,他一口氣喝盡壺中的酒,滿意打了酒嗝,和朱爾旦指了指外頭,“那狐狸住的地方是黑山,黑山的山神,是我們以前的泰山府君,你是人,或許不清楚泰山府君是做什麼的,我可以告訴你,泰山府君,相當于你們人間的皇帝,而這位前朝皇帝,得罪了整個地府。
誰都想拿下去邀功,你如果能幫我拿到黑山地圖,我可以幫你添幾年壽。
”
那顆不屬于朱爾旦的心劇烈跳動起來,朱爾旦舔了舔嘴角,“您是我的朋友,我當然要幫您。
”
收拾一隻狐狸又不是殺人,用不着顧忌什麼。
再來……朱爾旦想到那日從榻上坐起的王生,如果養神芝是真的,他會飛黃騰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生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亦或者,長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