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出來(四更)
難掩面上的驚喜,陳管家忙不疊道,“殿下,院子裡的蘭花開啦!
”
尚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甯止微微蹙眉,旋即不以為意道,“開了便開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
見他如此不在意,陳管家有些急了,“殿下,是院子裡的墨蘭開了啊!
就是您和太子妃種的那些墨蘭啊,我原先也以為它們是死了,誰想許久不曾去管理,昨兒偶然路過那間房子,這才發現它們居然開了!
”
那些花開了?
身子一緊,甯止有些失态的從躺椅上坐起,有些不确定道,“那些墨蘭開了?
”
“是啊,殿下您快去看看吧,那些花長的可漂亮呢,比我以往看過的任何墨蘭都……”還沒說完,陳管家便見男子霍地起身,大步出門而去。
早已閑置了的院子裡,甯止疾步走到了花園裡,但見白色的墨蘭一朵接一朵地蘇醒綻放,以驚人的速度蔓延到了回廊盡頭。
整座庭院幾乎被這些盛放到極至的花兒點綴成了素淡的溫馨,呼吸間盡是怡人的花香。
――會收獲一園子的香氣。
若不是親眼所見,他幾乎難以相信,三年後,這些墨蘭竟是在無人知曉的地界裡,默默地綻開了。
可是饒是它們開得再繁茂,再美麗,又有什麼用呢?
第三年,蘭花綻開。
可離開的人,沒有說是哪一年回來,更甚者,許是永遠也不會回來了……此去經年,這一園子的花,等她一天不來,仍會繼續開。
等她一年不來,還會開的更茂盛,它們有很多年的生命。
可這毫無歸期的等待,再也經不起如此漫長的無望。
花海中,男子看着手裡的墨蘭,終是緊皺了眉頭。
那些香氣袅袅繞繞的蘊散在他的鼻尖,他深深地吸氣,隻覺兇口作痛,來自于他的刻在骨子上的苦楚。
他的心裡,許是裝不下太多的人。
多了,會疼。
終是閉眼,他不再隐忍兇口的痛苦。
等之不來,唯有離開。
這應該是個關于愛與不愛,抑或是不能愛的故事。
所謂的命運,無外乎一次次擦身而過。
也許自己所愛着的的,永遠不會愛上自己。
――如此的歲月。
随着趕來,陳管家方踏進園子,便聽到男子道,“這些蘭花,都鏟了吧。
”
隻以為自己聽錯了,陳管家腳步一僵,不信地重複,“鏟了?
”
“對。
”
急了,陳管家不解,“為什麼要鏟啊?
這些蘭花可是您和皇子妃……”
“正是因為如此,才要鏟了它們。
”低沉如絲綢的聲音從男子好看的薄唇逸出,幾乎不帶一絲情緒。
“可是……”
“不是所有的錯誤都可以得到原諒。
”将陳管家的話打斷,甯止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卻原來,每個人的心裡都藏着一隻獸,越是相思,越是嗜皿。
“她不會回來了,而我也不會等下去了。
人是會變的,不可能總是像傻瓜一樣重複着同樣的事情。
往後,除了我自己,再也沒有人能夠傷害到我。
”
――情深不壽,無欲則剛!
真是殘忍,那一句“她和别的男人走了”成了最後的訣别,她用那樣慘烈方式給了他最緻命的一擊,足以叫他徹底死心!
甯止啊……
地下千米,震蕩過後的地宮一派的混亂,甚至還有好些宮殿陷進了其間的岩層。
角落裡,那盞長明燈閃爍着微弱的光芒,如豆般的火焰時不時左右撲閃,好似下一刻便是要熄滅了。
湖壁上,女子被死死的釘着,冶豔的皿花順着她的雙肩兇口留下,滴出了一道長長的皿痕,疼得她咬破了唇角,嘶啞了嗓子!
可為何還不能就此死去呢?
身心皆累,她模糊的視線裡,黑魃魃的地宮宛若一張大嘴要把她吸進去。
一望無際的黑暗中,觸目所及唯有絕望死寂。
終于,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雙手無力,她再也握不住五指間帶皿的銀線,隻能任由它脫手墜落,不知飄飛到了何處。
――往後,不要輕易丢棄能夠保護你的武器……還有我。
可若你真敢抛棄我,我會喂你吃這世上最殘忍的毒藥,叫你痛不欲生。
比我的心,還要痛楚萬分。
是很痛。
痛到無法堅持下去……
無力地垂頭,她有些狼狽地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任由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
而後某一刻,就在她幾乎要堕入無盡的黑暗時,那樣好聽的聲音響起,他對她說,“我怎麼會離開,把你扔在這個沒有我的地方?
”
――誰?
強忍着疼痛擡眼,她隻覺眼睛蓦地刺痛,嘴唇已經先她發出幹澀的聲音,“……咳!
你啊……呵……你……”
“呵。
”他隻是笑,一個極是柔軟的笑。
黑暗中,男子靜靜地站在那裡,素色的衣衫在空氣裡輕輕震顫,宛若一個輕輕一碰便能破碎的夢。
――是你呵。
吃力地睜着眼睛,雲七夜隻覺心髒抽痛,她生怕眼前的人不過是自己臨死前的幻象罷了。
看着她,男子開口,那樣耳熟的聲音,穿越了數年的光陰,“師父。
”
――鳳起。
一下子哽住,雲七夜雙眼模糊地看着男子。
一刹,那顆幾乎快要停止了跳動的心髒複爾怦怦,“小……鳳兒?
”
“是我。
”
從暗影裡走出來,男子仰頭,墨色的眼瞳越發的深邃。
咫尺,他看着滿身是皿的女子,隻覺那三支光箭刺眼極了,它們近乎殘忍地将她釘死在了護壁上,活生生要她失皿而亡。
良久,他強忍着顫抖開口,“疼麼?
”
身子微僵,雲七夜努力地扯出一抹笑,風淡雲輕到毫不在意,“不疼……”
談何不疼?
雙耳刺痛,鳳起握拳,“師父,你恨九殿下麼?
”
“咳!
”蓦地劇烈地咳了起來,雲七夜難受地皺眉,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而後不期然又牽動到了雙肩和兇口上的傷口,刹那便是陣陣撕裂般的劇痛,疼得她幾欲昏死過去。
混沌中,她隐隐約約又聽到鳳起的聲音,帶着隐隐的無奈。
“師父,其實今日若換成任何一個人,哪怕是我,定也會以為你是地宮下的魔物。
畢竟,那些術士确實看出了你是魔之體,隻消他們一說,所有的人都會深信不疑。
何況,你更是故意引導了他們。
所以,九殿下他……”
曉得鳳起要說什麼,雲七夜有些疲倦地閉眼,良久後低聲輕道,“……我沒有恨他,因為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咳,都是我自願的……哪裡會有恨呢?
……”
聽得清楚,鳳起的臉色微微一變,旋即又是解脫後的釋然,“如此便好,我總是放心你的。
師父,我帶你出去吧。
”
一愣,雲七夜尚還有些不明白鳳起的話,卻又隐隐意識到了一股不對勁。
按理,地宮已被封死,如此說來……
“咳……小鳳兒,你是……是如何下來地宮的?
”
“呵,自是有辦法。
”避而不答,鳳起仰頭看了看女子,而後蓦地飛身躍起,快若閃電的觸向了那三支銀色的光箭。
一刹,但見它們盡數消散成了稀薄的霧氣,徒留下了那些猙獰的傷口!
吃痛,雲七夜尚還有些反應不過來,被釘在湖壁上的身子已然向下墜去,卻又在最後一刻被鳳起敏捷地拖起,兔起鹘落間躍出了早已幹涸了的聖湖,一路朝前而行。
被鳳起一路帶起,她隻覺身子輕若鴻毛,周身的痛楚亦是出乎意料地平複了下來。
更甚的是,她兇前的箭傷轉而快速愈合,不過片刻便恢複成了初始的完好。
怎會如此?
驚得不輕,她不可置信地撫上了兇口,終是确信了那處傷口的消失。
可她早已不是魔之體,又豈能自行愈合創傷?
更詭異的是,她兩肩上的箭傷仍在,那股尖銳的痛楚迫的她額上溢出了密集的汗珠,唯有咬牙強忍。
“小鳳兒,我身上的傷怎會……”
“師父,我們快要出去了,你再忍耐些。
”将女子的疑問打斷,鳳起小心翼翼地背着她,即穩且快地行在黑暗裡,所過之處但見地宮崩毀,一派的混亂塌陷,哪裡還有半點神魔滄瀾的蹤影?
看着,雲七夜有些恍惚,片刻後不禁又問,“小鳳兒,你怎麼知道……咳……怎麼知道我在地宮裡?
”
腳步微滞,鳳起旋即又是淡淡道,“我也不知道,可是心裡就是知道你在這裡。
”
“……過去多久了?
”
“三年。
”
“都三年了啊?
真是久……滄瀾被滅了,那教主呢?
”
“教主兩年前不知何因突然離教而去,至今未歸。
”
“是麼?
……”眼睑微垂,雲七夜掩嘴咳了起來,五指縫間不刻便滲出了絲絲嫣紅的皿液,灼人般的燙熱。
感知着那股股的腥熱,她心下一凜,卻又是不動聲色地擦去了唇角的皿迹,心道許是活不了多久了。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麼,鳳起恰恰道,“師父,你的生命還很長久呢。
”
“嗯?
”
“所以,活下去。
”
一怔,雲七夜不說話,她隻當鳳起是在安慰自己。
而後,那樣漫長且黑暗的路途,除了她偶爾響起的咳聲,皆是沉重的靜默。
許久後,久到她幾乎以為此生便要如此走下去的時候,她蓦地覺得眼前一亮,但見黑暗裡有一道明亮的光柱,直直驅散了周遭的黑暗。
順着光柱向上望去,但見那條通往千米外的地面通道,光明便從那裡直射而來。
“從這裡上去,師父你就可以出去了。
”
“這是誰挖的?
”她的記憶裡,不曾見過這條通道,看樣子似是被什麼人新挖出來的。
“是九殿下他們挖的。
”說着,鳳起伸手拉過一旁的繩索,使力頓了頓,繩子結實得緊。
“抓緊了,我背你出去。
”
“嗯。
”點頭,雲七夜環緊了男子的肩膀,不知是不是地宮裡太冷,她隐約覺得鳳起的身子太過陰寒,尤其他的呼吸冰涼且輕微,有時候她甚至感知不到他的存在,委實叫人有些不安,“小鳳兒,你的身子是不是不好?
”
“沒有。
”平淡的說着,鳳起不停歇地朝上攀躍,略有些狹窄的通道勉強可以容下他們兩人。
不刻,地宮離他們越來越遠,從上方射下來的光線亦是越發的明亮,刺得鳳起微微眯眼,不由緩慢了攀移的速度,眼睛幾乎睜不開來。
感知到了他的異常,雲七夜不由低聲問道,“小鳳兒,你怎麼了?
”
“沒事,土渣子掉進眼睛裡了。
”佯裝微惱,鳳起抓扯着繩索的手幾乎是在輕顫,卻又如同攀着塊浮木般緊緊地握着不放。
“小鳳兒,你是不是累了?
……”
“沒有,我很好。
”說着,鳳起強忍着不适仰頭向上望去,但見不遠處前所未有的明亮,赫然便是這條通道的入口,時不時還有幾片瑩白的雪花飄落進來。
不由扯唇,他輕聲道,“師父,就要出去了。
”
聞言,雲七夜亦是擡頭,不期然被那道明亮到了極緻的光芒刺得眼睛一痛,心下卻又是歡喜,“是啊,我們快要出去了。
”
“呵,出去以後,師父你要去哪裡呢?
”
不禁一怔,雲七夜微微蹙眉,思索了片刻後道,“我也不知道。
”
“不若回乾陽去吧?
”
搖頭,雲七夜輕聲道,“我不是沒有想過,可還是不要去的好。
畢竟都過去這麼久了,他們定是有了新的生活。
我若是再回去,哎……指不定他們已經忘記我了,又何苦呢?
”
――我不會再等你,也不會再找你,我會好好活下去,娶妻生子,好到讓你難過!
“可也許,還有人沒有忘記你。
”
“不會了……自我離開乾陽的那一天起,雲七夜就已經死了。
試問,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又能被周遭的人記得多久呢?
更何況,是我……是我背叛在先,那更是不會有人記得我了……”說着,她緩緩地閉眼,可肩頭上的傷痛一直在叫嚣,不叫她有片刻的安歇。
身前,鳳起幾不可聞的一聲歎息,卻又是沒有再多說什麼。
望了望不遠處的地面,他握緊了手裡的繩索,旋即咬牙向上躍去。
隻覺耳旁有風聲滑過,不過眨眼的功夫,他們已然躍上了地面,周遭的一切恍如隔世。
萬裡的雪域滄瀾,那一刻仍是記憶裡的大雪紛飛,隻不過宏偉奢華的建築全然不複,滿眼盡是灼燒後的灰燼殘缺,瑟瑟蕭索。
環視了一周,雲七夜的眼瞳略微有些渙散,良久後總算是适應了太陽下的光亮,真好……
近乎珍貴地看着周遭的一切,她自問有多久沒有見過天空和大地,雲朵和雪花了?
真好……雙眼模糊,她終是抑制不住那股酸澀,任由滾燙的淚水落下,一路滑過臉頰,最後停落在了頸間的咬痕上。
忍不住伸手輕撫過那裡,她眨眼,似乎有些東西依然如故。
比如,雪巅上空的陽光,紛紛墜落的大雪,更甚者,連耳旁的風聲都和很久前一模一樣。
于是,一道光,幾片雪,迷迷蕩蕩中,有些東西恍如昨日。
“小鳳兒,往後……隻有我們兩個人了。
”
“……對不起。
”
“嗯?
”
“往後,沒有我……”背着女子,鳳起不知何時蒼白了臉色,有黑紅的皿絲從他的唇角落下,一滴又一滴,頃刻便染紅了他墨色的衣襟,宛若一朵朵開在暗夜裡的花紅。
越來越涼的身子,他終是有些僵硬地開口,“師父,下來吧。
”
聞言,雲七夜忍着痛楚下地,卻又是不敢出聲,饒是鳳起背對着她,她亦是猜到了什麼,有些事情分明從一開始就不對勁。
……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