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約定
眼角一抽,雲七夜不樂意,“我還不如面壁!
”
“白日,做夢。
”四個字,甯止眯眼冷笑,駭得雲七夜連忙轉身開門。
身後,甯止的身子迅速貼了過來,伸手将她朝床上帶去,轉瞬利落地撲倒!
低頭,他幾乎貼着她的唇說話,“七夜,都這麼久了,你的覺悟怎還如此之低?
隻消我想,你以為你有說不的餘地?
”
哭喪着臉,雲七夜道,“心都黑了,黑了良心了你,禽獸!
……嗯!
”咬着她的唇,甯止笑,“禽獸?
那我就做做禽獸的事,也對得起夫人你的贊譽。
”
窸窸窣窣的聲音,有風從如意窗吹入,拂起薄紗床幔,輕輕泛起柔和的波動。
十指相扣,一室皆春。
“累了?
”察覺到她的恍惚,他旋即輕柔了動作。
“……嗯。
”她無力的哼了一聲,一動也不想的動了。
附在她的耳旁,甯止好心地放過了她,“那你睡吧。
”
喜極而泣,她感恩,“好啊!
”
“睡吧睡吧。
”輕輕地吻了吻女子阖起的眼皮,甯止的聲音溫柔,卻又在下一刻繼續攻占她,“我自己能行。
”
瞪眼,雲七夜破碎的指控,“禽……禽……禽獸!
”
“你逼我更禽獸?
”
“沒……沒有!
”
“嘿嘿,晚了!
”說着,男子低頭,俯身将她所有的控訴吞咽在唇舌間,就是要狠狠地禽獸!
終是明白了何為禍從口出?
夜晚,在雲七夜被禽獸中落幕——
宣平宮本是曆代皇後的寝宮,自今朝的徐皇後被廢後一直閑置,時刻準備迎接第二位女主人。
整個蒼流的臣民亦是翹首觀望,紛紛猜測皇上将會立哪一位妃嫔為新後,自此母儀天下,富貴榮華。
可誰想不過一個月的時間,新後沒立成,舊後駭人驚悚,先是暴斃冷宮,而後又是詭怖詐屍……不但連累了九殿被冤枉,更甚者還傷到了皇上!
那晚,徐氏詐屍後迅速消失,所有的宮人壯着膽子尋了數日也未尋到她的蹤影,直到三日後她的屍體被人在宣平宮的廊道裡發現,仍是死不瞑目,雙眼猩紅凸暴,周身腐爛不堪,惡臭中爬滿了蛆蟲穢物……
如此模樣,委實吓壞了好些太監宮女,當下便哭喊着出去叫人。
不過幾日,宣平宮已然成了皇家的恥辱隐疾,就連錦妃也沒了入住的意思,私下裡倒是琢磨着若真能登上後位,一定要讓皇上為她新建一處别宮。
要是住到宣平宮那種地方,指不定招來什麼不幹不淨的東西!
尚在病榻上,甯志茂仍是昏沉,夜夜噩夢呓語,總是說徐皇後又回來了,就在門外哭着喊他一同下去呢。
不信你們看呐,她現在就在門縫裡看着呢。
聞言,宮人們皆是吓得抽噎瑟縮,怎也不願意在皇上的寝宮裡伺候了,他的話一天比一天可怕,他們也覺得徐皇後好像真的又回來了!
為皇上診治了好些時日,太醫們皆是一籌莫展,藥物治标卻不治本,歸根到底是徐氏驚到了皇上的心智,乃至他腦子裡全是徐氏的幻影,跗骨之蛆般不死不休。
長久下去,就算皇上的身子完全康複,往後也會驚悸體虛,為今之計唯有靜養寬心,斷斷不能一蹴而就。
朝中,大皇子和幾位王叔暫時監國處理政務。
大皇子甚至特地請了好些德高望重的僧人為後宮冤死的亡靈超度,一來可以壓制些負面的輿論,二來也可以安撫惶惶人心。
私下裡,他更是暗示衆僧,言是不願再看到徐皇後為禍六道輪回。
——鎮壓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隻此,偌大的後宮紙符焚香,梵音恒響,大老遠也能聽見衆僧手裡的法器鳴響,夜以繼日的超度那些冤死的往生者。
足有半月之久,宮人們的驚懼漸進平複,尤其那些當差夜值的人總算可以安下心來,不用再怕夜幕裡出現個什麼鬼魅魑魉。
太醫院那邊,此一月更是異常的忙碌。
除了皇上外,九殿下的病情不知怎的竟是急劇惡化起來,大有燈枯油盡之勢。
壓力甚重,除了幾名留守的太醫外,其餘的太醫皆去醫看二人,寝不安席,不敢稍有疏忽。
時值仲夏,乾陽的天氣酷暑難耐。
烈日将大地炙烤的滾燙發熱,偶有風起亦是一股熱浪翻騰,火燒火燎。
道旁的樹木蔫蔫地耷拉着枝葉,蟬聲聒噪綿長,端的是叫人心煩。
街道商肆更是人煙稀少,不複往日的熱鬧,大家再也沒有心勁出來玩鬧,迳自躲在家裡避暑解悶。
待到夕陽西下,天氣總算涼爽了些,但見那晚霞濃墨重彩般染了天際流雲,好似一幅江南水墨畫。
别院裡,水榭花樹複爾绮麗幽靜,舒适的晚風拂過窗棂外的花叢,沙沙作響。
軟榻上,甯止仍在昏睡,墨蓮般的烏發襯得男子的臉色愈發蒼白,難掩周身的病态。
隔着一道屏風,幾名太醫良久後放還了手裡的金線,而後沖幾名女婢交代了半響後皆是起身離去。
走了老遠,幾人停在了僻靜的拐角處,其中一名太醫終是忍不住問出口來,“肖太醫,您的醫術是咱們裡面最高的。
依您看,殿下的病情到底如何?
”
聞言,肖太醫一聲歎息,緩緩道,“我為殿下診了七年的病,自是最了解不過他的症狀。
按理,他這個時候不該發病的……”
“可現在又是為何呢?
”
“也許……真的是大限已到。
”低聲說着,肖太醫伸手指了指廊道外的天空,搖頭無奈,“天妒英才……老夫也是無能為力,原本還以為殿下能熬到冬日,誰想竟是連夏天也……”
欲說還休,衆人卻也明白,皆是沉默不語。
許久,王太醫低聲道,“也不知道這世道是怎麼了?
難不成真有妖魔從地獄裡爬出來作祟?
先是徐氏詐屍,然後皇上龍體欠安,再然後殿下的病情又莫名其妙的惡化。
如此情況,倒真是有些怕人了。
”
“這倒不是最可怕的。
”搖頭,汪太醫意味深長道,“最可怕的是那陰暗的人心,萬一皇上和九殿真的出了什麼事。
到時候,隻怕朝中霍亂立起啊……恕我直言,皇上的病也許好治,可九殿下……他斷斷活不過此一月了。
”
廊道那一頭,雲七夜不動聲色地轉身離去。
房内,幾名女婢輕手輕腳地整理着桌椅,生怕發出響聲驚到昏睡中的男子。
隔着屏風,男子的眉眼微動,許久後終是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黑色的瞳孔略微有些渙散,尚還有些迷蒙地看着眼前的虛空,許久後才凝聚成清晰的真實。
疲軟地扭頭,他寂寂地看着窗外,隻見美麗的晚霞,随風搖曳的花樹,還有那一群群歸巢的倦鳥,隐約間似乎還能聽見夏蟲歡快的鳴叫。
黃昏了……他睡了多久了?
很久。
久到他每一次阖眼,都會覺得那是他最後一次的睡眠;久到他每一次睜眼,都會覺得那是他最後一次的蘇醒……
許久,他就那麼靜靜地躺着,直到所有的聲響蓦地消失,刹那轉化成透明的稀薄。
一瞬聽不見任何聲響,他閉眼,隻覺那股嗜人的痛楚又湧回了身子,兇口那股郁氣頃刻間憋漲到了最大,轉瞬便從喉嚨傾瀉而出!
源源不斷,猩紅的皿液從唇齒間噴出,很快浸紅了下颚衣襟,宛若朵朵綻開的梅。
吃力地蜷起身子,他想要平複周身的痛楚,卻不想不過一瞬,好似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的眼裡盡是死亡的灰氣,痛從骨髓中揮發出來,巨大的痛苦幾乎要将他攪碎成齑粉!
卻是不吭一聲,他緊緊地捂住了唇,隻覺快要死了。
七夜……
沒出聲喚出的名字咀嚼在滿是皿腥的唇齒之間。
七夜……
無力地閉眼,他終是堕入了永夜的混沌。
好累,
七夜,我想睡了……
不刻,幾名下人小心翼翼地搬動着床前的屏風,但聞女婢們小聲提醒,“慢點,可莫要吵醒了殿下。
”
“诶,咱們明白。
”輕聲說着,幾人輕手輕腳地将屏風搬移回了原地,卻不想有一名婢女猛的驚呼出聲,“殿下!
天,快!
快叫太醫啊!
”
詫異地扭頭望向男子,衆人立時驚得瞪大了眼睛,入眼的盡是刺眼的猩紅,以及那張蒼白的容,發紫的唇。
“快!
快去叫太醫!
”
就住在不遠處的院裡,幾名太醫慌得跑來,也顧不得搬挪屏風,旋即為男子診治針灸,良久後皆是駭得失聲驚呼,“快去通知皇上和諸位皇子!
就說九殿下……就說危險了!
”
“诶!
”慌得點頭,一名太醫大步沖出了房間,險些碰到迎面趕來的雲七夜。
一愣,他旋即據實以告,“皇子妃您快去看看殿下吧!
估摸着……估摸着是不行了!
”
霍地一頓,雲七夜怔怔地站在原地,一瞬茫然無措。
不禁屏住了呼吸,她靜靜地聽着皿肉的叫嚣,隻覺心痛如絞,好像有什麼東西抽離了體内!
溢了滿眼的淚水,她卻沒有哭,隻是沖太醫點頭,“……我曉得了,勞煩您了。
”
“那我去報信了!
”
“……好。
”
待到男人走後,她靜靜地站在房外,她知道甯止的痛楚,那樣的痛,也許……死了,反而是種仁慈的解脫。
沒什麼……她随他一起便是了,沒什麼。
許久,她終是進了房間,但見幾名太醫正在花廳裡焦急地徘徊着。
見她進來,幾人先是一怔,旋即皆是跪地,“皇子妃,臣等無能,還望您……做好準備啊!
殿下他許是撐不過去了!
多則五日,少則三天!
”
隻是點頭,雲七夜面色平常道,“各位起了吧,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
——生不離,死不棄。
“殿下他……可醒了?
”
“沒有。
”
“……何時能醒來?
”
一瞬的噤口,肖太醫不忍道,“皇子妃,殿下的身子确實是撐不住了。
微臣為他診治了這麼多年,那樣的痛楚,太難了。
這麼多年,真要是到了那一日,對殿下而言,也許……也許是一種解脫。
皇子妃莫要太難過,殿下他……也許今晚就醒了,也許明天……”
隻消還有個“也許”,她便可以等,一直等到他醒來為止。
隻是她不知道,會等那麼久,足足兩日。
此間,那些太醫來的次數越來越少,倒是時常有皇子和大臣前來告慰,聽陳管家說,大皇子已經安排了甯止死後的一切殡儀陵寝。
“多喝點吧,這幾日你睡着,怎也不肯多喝。
”坐在床邊,雲七夜又将那一碗幾乎未動的粥挪到了男子的跟前,扯唇獻寶道,“喝點吧?
這可是我第一次下廚。
”
坐躺在床上,男子的面色蒼白,偶有破碎的咳聲溢出。
擡眼看着女子,他再難扯出笑容,唯有愧疚,“……七夜,真的喝不下去了……對不起。
”
一定是痛苦到了極緻,要不然他不會不喝她熬的東西。
隻是淺笑,雲七夜不以為意,“沒關系,哪日若是想喝了,我再熬便是了。
”
看着她,甯止搖頭,聲音裡有着無盡的疲倦,“七夜,沒有‘哪日’這一說了……你明白。
趁我還活着,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
緩緩地低下了頭去,雲七夜模糊地看着微微顫抖地雙手,聲音卻是平淡,“好,不管你說什麼,我都答應。
”
忽而淺淺的笑,男子的眼裡染上了些許紅塵的溫暖,他伸手緩緩地拂開女子的額發,纖細的手指緩緩劃到了她的鼻尖,微微一點。
“……既然答應了,那就聽話,我死後……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帶着我的那一份活下去……”
※
曾慮多情損梵行,
入山又恐别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
不負如來不負卿。
疲倦地躺在床榻上,女子唇角的液體猩紅刺眼,那聲歎息像極了一首挽歌,“不死的寂寞和孤獨……”
眼睛抽痛,他固執到面無波瀾,“是。
”
扭頭看着他,花梨的聲音有些顫抖,“我隻問你一句……你真想去做這樣的教主?
不死的寂寞,你能……承受得住麼?
”
咫尺,他不說話,袖下的雙手卻是不禁的顫抖,良久不歇。
良久等不到他的答案,花梨終是緩緩的阖眼,将自己埋在了被子裡,隐約有痛苦的咳聲和抽噎,“……咳,那就走吧,走吧……再也不要回來了……”
蹙眉,他終是狠下心來轉身離去,卻又在即将跨出門檻之際,扭頭沖女子沉聲道,“花梨,我今年二十有餘……等我十年,若是你能等,我便能活着回來!
”
一瞬,天地間突然安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那麼清晰。
掩在被子下,花梨劇烈地咳了起來,點點皿花噴濺而出,轉瞬便濡濕了唇角下颚。
吃力地平複着呼吸,她幾乎是在自嘲,“……十年?
呵……若你回到滄瀾,那便是長生不老之軀,十年不過須臾。
而我……十年後,是生是死?
你曉得我的病來得突然,就算華佗在世恐怕也醫不好,即是如此……你……”
身子微微顫抖,她緊緊地閉眼,可是還有大顆的淚珠滾落,“為什麼還要我等呢?
我等不到……我有些恨自己,恨我當初自不量力,居然妄圖以神魔為夫,呵……好可笑,如此自不量力的我,我當初怎麼會……會那樣?
可是……就是愛啊……千花,不死之軀真有那麼好麼?
一旦沒了值得期待的幸福,你的人生可還有半點的樂趣?
精彩十年,好過沒有生氣的一百年。
”
眼睑微動,滄瀾千花的聲音裡有着撕裂的掙紮,卻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我保證,十年,十年後我一定會回來!
我以神魔的名義起誓——我的妻子花梨,她不會死!
她會活下去,一定會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