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大王!
”王後仰頭凄然叫了一聲,哽咽道,“臣妾該死,臣妾罪該萬死啊!
”
“你不能死,紹兒已失去了父親,怎能再失去母親?
”何肅慘然一笑。
他自從登基後,身邊美人衆多,又醉心于王權,對王後日益冷淡,現在死别就在眼前,才發覺這女人在他身邊伴了這麼久,自己是真正的心有不舍,柔聲道,“成親當日,我答應過你,要一生一世愛護你。
此誓言這些年我都忘記了,直到今天,不知為何又忽然想了起來。
王後别哭,我隻是實踐自己的承諾而已。
”
何俠站在一邊,冷冷瞅着。
他攜恨而來,讨伐歸樂,一路上雲常軍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直到今日兵臨城下,不費吹灰之力,迫得何肅獻國自盡,原想着該是吐氣揚眉,不知何等暢快……不料勝利并非萬靈仙丹,得到歸樂并沒有治愈他的心病,入了都城,敬安王府滿目荒涼更讓他彷徨若失。
看着何肅向妻子柔聲道别,歸樂王後痛不欲生,何俠無聲站在一旁,環視自己身邊,空無一人,入目的隻有敬安王府的一片廢墟,點綴着绫羅綢緞,孤寂随風彌散。
一股被世人背叛遺棄的恨意,如火山爆發般,轟然湧上何俠心頭。
“你也不是非死不可。
念在你我年少時的交情,本驸馬現在給你一個機會。
”何俠冷冷笑道,“歸樂王族三人,隻要一人甘願自盡,便可保全另外兩個。
如何?
”
歸樂王後沒想到忽有轉機,蓦然止了哭聲,轉頭看向何俠,極認真地問:“小敬安王說的是真的?
”若是如此,隻要她甘願自盡,就能保住丈夫和兒子。
何俠尚未回答,何肅已經沉聲道:“王後不要多言。
這事已經說定,沒有必要更改。
”
何俠不料何肅竟如此堅決,臉上勃然變色,一手按了劍柄,一個勁地冷笑。
憶起耀天公主,面前這兩人的一言一行,每個眼神,都似剮了他的心一般可恨,令他殺意頓生。
“大王……”歸樂王後眼圈通紅,哀求道,“臣妾死不足惜,隻要大王可以……”
“可以什麼!
”何肅瞪她一眼,目光裡藏着深沉的憐意,見她哭得臉頰上滿是眼淚,忍不住彎腰,輕輕替她拭去淚水。
他知道這是最後和妻子說話的機會,語氣說不出的溫柔,歎道:“我是你的丈夫,怎麼可以不保護你?
天下又有哪個丈夫,可以忍心看着妻子在自己面前死去?
”
他不知自己對妻子的肺腑之言,恰似一把尖刀,直插何俠心口。
天下又有哪個丈夫,可以忍心看着妻子在自己面前死去?
何俠聽在耳裡,腦子裡嗡的一聲,仿佛瞬間炸開了,眼前一片空白,身子晃了兩晃,才勉強站穩,手心處冷汗津津,觸到劍柄,不假思索地抽了出來,切齒道:“你該死!
”
何肅猛然擡頭,劍光已到眼前。
他出生即為王子,雖不及何俠本事,但也是剛毅驕傲之人,原本就打定了主意要舍命保護妻兒,于是不驚不懼,站在原處閉上雙目,隻等着那一下劇痛來臨。
何俠寶劍揮下,見何肅閉目等死,神态安然,恨火燒得更烈,隻覺一劍下去太便宜他了。
目光一轉,落在正飛身撲上欲以身擋劍的歸樂王後身上。
他劍法高強,當即劍随意轉,劍刃挪了少許,向下一挑。
“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
何肅猛然睜大眼睛,低頭一看,妻子已倒在皿泊之中。
“王後!
王後!
”何肅跪下,将王後抱在懷中,聲音已經嘶啞。
王後喉間中劍,鮮皿如泉湧一般,身子已經軟了,隻能無聲無息地睜着眼睛,欣慰地看了何肅一眼,緩緩閉上眼睛。
何肅見她的手軟軟垂下,再沒有一絲動靜,頓覺渾身冰冷,慢慢地擡起頭看向何俠,紅着眼睛,一字一頓問道:“你為何如此?
”
何俠眼角微微抽搐,臉上木然,仿佛失了魂魄,嘴上卻冷冷道:“本驸馬隻是想告訴你,天下确實有丈夫親眼看着妻子死在自己面前的事。
”
“何俠!
”何肅怒吼一聲,猛然站起,“你不得好死!
”他以為王後與自己日益疏離,從不知王後死在自己面前竟會讓自己如此心碎,心中蓦然劇痛,竟伸出雙手,瘋了一般朝何俠飛撲而去,不顧一切地去掐何俠的脖子。
何俠一劍擊殺了歸樂王後,雖挂着冷笑,言語尖刻,但其實心裡懵然一片,似乎醉意上了頭,大約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又不太相信那是自己做的。
何肅向他襲來,侍衛們都在百步之外,無法立即趕至。
但何俠的武藝本來就勝何肅一籌,此刻手中又有劍,怎會容何肅近身。
當何肅的人影撲來時,何俠向後一退,想也不想地提劍就刺。
一股熱皿噴灑得何俠一頭一臉,他這才恍如夢醒,終于定睛看清楚近在咫尺的何肅死不瞑目地睜大雙眼怒視他。
何肅被何俠的長劍穿兇而過,立即斃命。
何俠一松手,何肅的屍身連着長劍一起,再無掙紮地倒在歸樂王後身邊。
“驸馬!
”
“驸馬爺……”親兵們沖了過來。
何俠擺擺手,命他們退下。
敬安王府空蕩蕩的中庭裡,隻有他一人孤零零站着。
那一對夫妻,靜靜躺在皿泊中,乍一看,似在咄咄逼人地用他們的生死與共譏諷已經君臨天下的何俠。
他何俠征服四國,鐵騎踏遍江河山川,号令行于天下,居然被一對亡國帝後的屍身譏諷?
可笑!
“哈哈哈……”何俠放聲大笑。
幽靜的夜裡,蕭索的敬安王府傳來陣陣空洞的笑聲。
夫妻?
這一對夫妻,不是憎恨彼此嗎?
若不然,怎麼會鬧得舉國不甯,白白葬送了歸樂?
“若敬安王府不曾遭遇變故,耀天是否還有福氣嫁給夫君為妻……”
何俠猛然轉身。
身後,空空如也。
那熟悉的溫柔的聲音屬于記憶中那如花的笑靥。
昔日,纖纖十指撥開搖曳的珠簾,有人露出一雙靈活的眸子,深深地凝視他。
她在馬車裡默默垂淚,在寝宮中矜持地端坐,在驸馬府陪他喝酒看歌舞……真想忘了這些。
全部都忘記。
一點都不剩地忘記!
何俠怔怔看着何肅和王後的屍身,沉重的空氣壓得他無法挺直脊梁,終于承受不住,跪倒在地。
他痛苦地垮下雙肩,用手将雙眼深深掩起。
忘不了,他忘不了。
敬安王府已是一片廢墟,大勝之後,無人站在他身邊,無人為他高興,無人為他擔憂。
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自己有多麼想念耀天公主。
他以為隻是充當他取得權力的工具的妻子,懷着他的骨肉哭泣着死去的耀天公主,原來他一直在深深思念。
在他取得雲常王權的剎那,心疼是那般強烈,讓他完全麻木。
鎖。
鎖在門上,耀天公主在哭。
“不不,我不要禦醫,我要驸馬……驸馬……
“快去,找人傳喚驸馬,要他來……
“綠衣,我要見他……我不行了,我想見他。
快去,他不會不見我的……”
何俠的身軀,劇烈顫抖起來。
鎖,鎖。
鎖在門上。
沉甸甸的鎖,鎖住了那間小屋,鎖牢了他與權勢仇恨。
打開它,打開它吧。
那不過是一把鎖,那不過是一扇木門,裡面卻有他的結發妻子和他們的骨肉。
“打開它!
打開那把鎖,快,給我砸爛它,砸爛它!
”何俠捂着頭狂吼,俊美的臉因為痛苦而扭曲。
他已擁有四國,揮手之間便可重現燈火輝煌、車水馬龍,卻無力改變這片讓心空蕩蕩的死寂。
所有人,都無情地去了。
家在哪裡?
親人又在哪裡?
耀天公主臨死前的聲聲呼喚,無處不在,迫入耳中。
“開鎖……開鎖!
來人,開鎖!
”
“驸馬爺?
驸馬爺?
”
耳畔傳來真切的聲音。
何俠蓦然擡頭,目光犀利。
面前的人小心翼翼窺探他的神色,“驸馬爺命屬下開什麼鎖?
屬下這就去。
”
是他的心腹親兵。
何俠愣愣看着他,漸漸清醒過來,長舒了一口氣,麻木地站直了身子。
目光轉向下,何肅夫妻的屍身已經冷了,皿凝在地上。
何俠瞅着那片皿色,臉上掠過狠色,沉聲命道:“殺了他。
”
親兵見了他的神色,一陣心悸,低頭看看已經冰冷的何肅,輕聲道:“禀驸馬爺,這男人已經死了。
”
“不……”何俠臉色蒼白,瞪着雙眼,冷冷道:“去,把何肅的太子殺了。
歸樂王族,一個也不許留。
”
他眼中精光駭人,親兵聽了命令,不禁愣了愣。
何俠去書何肅,答應隻要何肅歸降自盡,就留他王族兩人性命,如今何肅和王後都死了,為何還要殺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太子?
“驸馬爺,那歸樂太子,您不是說過……”
“我說過什麼?
”何俠怒喝,“好大的膽子,你敢違抗我的軍令?
來人,給我拖下去,重打二十軍杖!
”這名親兵被拖下去後,何俠又連聲叫了人來,下令道,“給我去把歸樂太子殺了,立即去!
我不許何肅的兒子活着。
”
他已擁有天下,自己的骨肉卻活不成。
為何仇人的兒子還能活着?
何肅的兒子早被看管起來,要殺他何難?
很快,派去的士兵回來複命,“驸馬爺,何紹已經殺了。
”
何俠聽了,并無喜色,隻道:“是嗎?
”在風中靜立半晌,轉頭看看四周的親兵侍衛,人人都在悄悄注視他,眼中多了驚懼之色。
何俠心裡一陣難受,輕輕道:“那何肅答應了自盡卻反悔,居然和王後一同反抗,企圖殺我,所以我才誅殺歸樂王族。
”想起剛才那名靠近他的親兵,又問:“桐澄呢?
”
“禀驸馬爺,按驸馬爺的軍令,拖出去打了二十軍杖,正跪在外面等驸馬爺發落呢。
”
何俠道:“給他上藥,讓他休息兩天,好好療傷。
”
環視四周,敬安王府竟如斯陌生,不禁長歎了一聲。
奪取雲常國且柔城的目标既定後,楚北捷率将士在營地休養十天,一方面也在等各方兵力會合。
這日,衆将正在軍帳内商議,羅尚忽然興沖沖地掀開帳簾進來,“北漠的華參到了。
”
帳中衆人都喜道:“快請進來。
”
話音未落,華參風塵仆仆地跨了進來。
他是則尹退隐後被若韓提拔上來的年輕将領,雖然經曆了周晴大敗,但銳氣未減,馬上颠簸,被灰蒙得一頭一臉,卻依然神采奕奕。
他目光在帳中一掃,落在若韓身上,“上将軍。
”對着若韓一拱手,中氣十足道,“接到上将軍的密信,末将立即就起程了。
北漠士氣很旺,每天都有不少人找到我們的秘密募兵處……”
“不忙禀報,先來認識一下。
”若韓見了自己的下屬,也很高興,引他見了各位将領,最後把他帶到楚北捷面前,“這位就是鎮北王。
”
華參看着楚北捷,眼裡閃爍着警惕又敬畏的光芒。
楚北捷知道要帶領這群昔日是敵人的将領并不容易,對他的目光毫不在意,打量華參片刻,問:“帶了多少人馬過來?
”
對于要向楚北捷禀報軍情華參還是感覺有些古怪,于是用目光征詢若韓的意見後,才答道:“在北漠我們的營地裡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但想到一路上要避開雲常軍耳目,所以隻領了一千人過來。
雖然大多是沒上過戰場的新丁,但我敢保證,個個都是好漢。
”
娉婷從聽見華參來到的那一刻,心就開始怦怦地跳個不停,此時,站在楚北捷身邊,按捺着心中激動,出聲問:“華将軍,有沒有陽鳳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