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在寫這封信的時候,有料想過你收到信是什麼反應。
我也知道,這些年,我身上發生了很多很多的變化。
可能當初一起念書的人裡面,我的人生軌迹,看起來最不可思議吧。
我從初中的時候,就吵着要當一個作家,沒想到,這事兒還真讓我弄成了。
但是,我看起來卻似乎有一點像是搞砸了。
至少不純粹,我是這麼覺得的。
我想你可能也是這麼覺得的。
我現在除了寫書,還幹很多事兒。
而且我寫的東西,也是很多人愛看,很多人不屑。
我有時候也想,似乎是一件本來極其簡單而純粹的事情,被我弄得複雜而渾濁。
但這能怪誰呢,似乎也不能怪我,你說是吧?
那就怪這個操蛋的世界吧。
我其實已經很久沒有聯系過你了,所以,你收到這封信一定大吃一驚。
我們以前可是一直通信的,你記得嗎?
那會兒我剛上大學,當初我們幾個玩得要好的朋友,呼啦啦地從四川自貢這個小地方,嗖地一聲就飛向了中國的各個方向,我到了東邊,最繁華的大上海。
那個時候我窮得不可開交,在學校裡,數着日子花錢。
我經常在學校的食堂買午飯時,想順便買一碗蒸蛋,但真的覺得太貴,不願意花那個錢。
可是學校的蒸蛋真的很好吃。
我喜歡喝圖書館樓下的珍珠奶茶,那比我在四川喝過的奶茶好喝好多好多,可是,不能每天都喝,如果每天都喝的話,我就沒錢買鞋子了。
因為我隻帶了兩雙鞋子去上海,還都是夏天的鞋子,到了冬天,腳就冷得發痛。
還要存錢買自行車。
要花錢的地方真是太多了。
特别是一進大學,老師就對我們提出了要求,每個人都要買一台照相機,一台DV,一台高配置的電腦。
我拿着老師開給我們的單子,猶豫了一個星期,才給家裡撥通了電話。
我在電話裡小聲地跟媽媽要這些東西,媽媽在電話那頭有點猶豫,她問了問我:“這些東西是學習要用的嗎,老師說得買,是吧?
”我說是的,聲音很鎮定,但眼淚已經掉出來了。
媽媽說:“哦,好,學習方面可不能馬虎。
”
過了足足一個月,媽媽才把那一筆錢寄給我。
我一直到今天,都沒問過我媽媽,那筆錢到底怎麼來的。
可後來一切都好了。
我開始賺錢了。
後來有一段時間,我瘋狂地買各種奢侈品,帶着一種快意的恨在買。
我想也許這就是我們所說的人體受損後的過量愈合。
就像骨頭如果斷了,再愈合之後,接口處就會更加地粗壯。
肌肉纖維在撕裂愈合之後,也會更加地結實有力。
我在吉隆坡的雙子塔,給媽媽買了一張絲巾。
媽媽喜歡蝴蝶,那張絲巾上印滿了各式各樣的蝴蝶。
那張絲巾大概要人民币一萬塊,我猶豫了一下,然後還是買了下來。
我把自己選中的那個包放回了櫃台。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這些事兒吧,我小時候,家裡收入一般,但我愛亂發錢,買書、買衣服、買玩具、買遊戲機,爸媽随着我花錢,非常縱容我。
因此,他們自己幾乎沒買過什麼東西。
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家裡重新裝修了一次房子,之前的老瓦房很破舊了,幾乎不能住人了。
爸爸和他的一個朋友,兩個人,把屋子翻新得我幾乎認不出來,爸爸一個工人都沒請,自己釘完了所有的釘子,刷完了所有的油漆,也刷白了他的頭發。
媽媽呢,幾乎沒穿過什麼漂亮的衣服,有一件紅色的呢大衣,每到過年的時候,或者去親戚家,媽媽都會拿出來穿上,我小時候覺得媽媽特别喜歡那件衣服,後來長大了,我懂了,媽媽隻有那件衣服。
所以我現在就老愛給他們買東西。
我後來把我上海的那輛凱迪拉克轎車,也給爸爸拿去了。
我最近在存錢,準備給他們在上海買一棟别墅,最好是帶很大的花園的,因為爸爸說他想要種花。
除了這些,我還得存錢,因為我怕他們老,怕他們生病,怕他們離我而去。
我要賺很多的錢,多到能為他們換器官、換皿、換命。
多到能讓他們陪着我,直到我們一起死去。
爸媽如果走了,那我就變成孤兒了。
我不要做孤兒。
那太可怕了。
這世界還有什麼意思呢?
我要讓他們永遠照顧我,我生病的時候,他們永遠陪在我病床前面,我餓了的時候,他們永遠能幫我端一碗燙飯過來,我莫名其妙地吃壞肚子的時候,他們總能告訴我一些民間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