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宋江、吳用、公孫勝、花榮、秦明、呂方、郭盛上土坡等候。
是夜,高廉果然點起三百神兵,背上各帶鐵葫蘆,于内藏着硫黃焰硝、煙火藥料。
各人俱執鈎刃、鐵掃帚,口内都銜蘆哨。
二更前後,大開城門,放下吊橋,高廉當先,驅領神兵前進,背後卻帶三十餘騎,奔殺前來。
離寨漸近,高廉在馬上作起妖法,卻早黑氣沖天,狂風大作,飛沙走石,播土揚塵。
三百神兵各取火種,去那葫蘆口上點着,一聲蘆哨齊響,黑氣中間,火光罩身,大刀闊斧,滾入寨裡來。
高埠處,公孫勝仗劍作法,就空寨中平地上刮剌剌起個霹靂。
三百神兵急待退步,隻見那空寨中火起,光焰亂飛,上下通紅,無路可出。
四面伏兵齊趕,圍定寨栅,黑處遍見。
三百神兵,不曾走得一個,都被殺在寨裡。
高廉急引了三十餘騎,奔走回城。
背後一枝軍馬追趕将來,乃是豹子頭林沖。
看看趕上,急叫得放下吊橋,高廉隻帶着八九騎入城,其餘盡被林沖和人連馬生擒活捉了去。
高廉進到城中,盡點百姓上城守護。
高廉軍馬神兵,被宋江、林沖殺個盡絕。
次日,宋江又引軍馬四面圍城甚急。
高廉尋思:“我數年學得術法,不想今日被他破了,似此如之奈何?
隻得使人去鄰近州府求救。
”急急修書二封,教去東昌、寇州,“二處離此不遠,這兩個知府都是我哥哥擡舉的人,教星夜起兵來接應。
”差了兩個帳前統制官,赍擎書信,放開西門,殺将出來,投西奪路去了。
衆将卻待去追趕,吳用傳令:“且放他出去,可以将計就計。
”宋江問道:“軍師如何作用?
”吳學究道:“城中兵微将寡,所以他去求救。
我這裡可使兩支人馬,詐作救應軍兵,于路混戰。
高廉必然開門助戰,乘勢一面取城,把高廉引入小路,必然擒獲。
”宋江聽了大喜。
令戴宗回梁山泊另取兩支軍馬,分作兩路而來。
且說高廉每夜在城中空闊處,堆積柴草,竟天價放火為号,城上隻望救兵到來。
過了數日,守城軍兵望見宋江陣中不戰自亂,急忙報知。
高廉聽了,連忙披挂上城瞻望,隻見兩路人馬戰塵蔽日,喊殺連天,沖奔前來。
四面圍城軍馬,四散奔走。
高廉知是兩路救軍到了,盡點在城軍馬,大開城門,分頭掩殺出去。
且說高廉撞到宋江陣前,看見宋江引着花榮、秦明三騎馬望小路而走。
高廉引了人馬,急去追趕,忽聽得山坡後連珠炮響,心中疑惑,便收轉人馬回來。
兩邊鑼響,左手下呂方,右手下郭盛,各引五百人馬沖将出來。
高廉急奪路走時,部下軍馬折其大半。
奔走脫得垓心時,望見城上已都是梁山泊旗号。
舉眼再看,無一處是救應軍馬。
隻得引着些敗卒殘兵,投山僻小路而走。
行不到十裡之外,山背後撞出一彪人馬,當先擁出病尉遲孫立,攔住去路,厲聲高叫:“我等你多時,好好下馬受縛!
”高廉引軍便回,背後早有一彪人馬,截住去路,當先馬上卻是美髯公朱仝。
兩頭夾攻将來,四面截了去路,高廉便棄了坐下馬便走上山。
四下裡部軍一齊趕上山去,高廉慌忙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起!
”駕一片黑雲,冉冉騰空,直上山頂。
隻見山坡邊轉出公孫勝來,見了,便把劍在馬上望空作用,口中也念念有詞,喝聲道:“疾!
”将劍望上一指,隻見高廉從雲中倒撞下來。
側首搶過插翅虎雷橫,一樸刀把高廉揮做兩段。
可憐五馬諸侯貴,化作南柯夢裡人。
有詩為證:
上臨之以天鑒,下察之以地祗。
明有王法相繼,暗有鬼神相随。
行兇畢竟逢兇,恃勢還歸失勢。
勸君自警平生,可歎可驚可畏。
且說雷橫提了首級,都下山來,先使人去飛報主帥。
宋江已知殺了高廉,收軍進高唐州城内。
先傳下将令:“休得傷害百姓。
”一面出榜安民,秋毫無犯。
且去大牢中救出柴大官人來。
那時當牢節級、押獄禁子,已都走了,止有三五十個罪囚,盡數開了枷鎖釋放。
數中隻不見柴大官人一個,宋江心中憂悶。
尋到一處監房内,卻監着柴皇城一家老小,又一座牢内,監着滄州提捉到柴進一家老小,同監在彼。
為是連日厮殺,未曾取問發落,隻是沒尋柴大官人處。
吳學究教喚集高唐州押獄禁子跟問時,數内有一個禀道:“小人是當牢節級蔺仁。
前日蒙知府高廉所委,專一牢固監守柴進,不得有失。
又吩咐道:‘但有兇吉,你可便下手。
’三日之前,知府高廉要取柴進出來施刑。
小人為見本人是個好男子,不忍下手。
隻推道:‘本人病至八分,不必下手。
’後又催并得緊,小人回稱‘柴進已死’。
因是連日厮殺,知府不閑,小人卻恐他差人下來看視,必見罪責,昨日引柴進去後面枯井邊,開了枷鎖,推放裡面躲避。
如今不知存亡。
”
宋江聽了,慌忙着蔺仁引入。
直到後牢枯井邊望時,見裡面黑洞洞地,不知多少深淺。
上面叫時,那得人應,把索子放下去探時,約有八九丈深。
宋江道:“柴大官人眼見得多是沒了。
”宋江垂淚。
吳學究道:“主帥且休煩惱。
誰人敢下去探看一遭,便見有無。
”說猶未了,轉過黑旋風李逵來,大叫道:“等我下去。
”宋江道:“正好。
當初也是你送了他,今日正宜報本。
”李逵笑道:“我下去不怕,你們莫割斷了繩索。
”吳學究道:“你卻也忒奸猾。
”且取一個大篾籮,把索子絡了,接長索頭,紮起一個架子,把索挂在上面。
李逵脫得赤條條的,手拿兩把闆斧,坐在籮裡,卻放下井裡去,索上縛兩個銅鈴。
漸漸放到底下,李逵卻從籮裡爬将出來,去井底下摸時,摸着一堆,卻是骸骨。
李逵道:“爺娘,甚鳥東西在這裡!
”又去這邊摸時,底下濕漉漉的,沒下腳處。
李逵把雙斧拔放籮裡,兩手去摸底下,四邊卻寬,一摸摸着一個人,做一堆兒蹲在水坑裡。
李逵叫一聲:“柴大官人!
”那裡見動,把手去摸時,隻覺口内微微聲喚。
李逵道:“謝天地,恁地時,還有救哩!
”随即爬在籮裡,搖動銅鈴,衆人扯将上來。
李逵說下面的事,宋江道:“你可再下去,先把柴大官人放在籮裡,先發上來,卻再放籮下來取你。
”李逵道:“哥哥不知我去薊州着了兩道兒,今番休撞第三遍。
”宋江笑道:“我如何肯弄你?
你快下去。
”李逵隻得再坐籮裡,又下井去。
到得底下,李逵爬将出籮去,卻把柴大官人抱在籮裡,搖動索上銅鈴。
上面聽得,早扯起來。
到上面,衆人看了大喜。
宋江見柴進頭破額裂,兩腿皮肉打爛,眼目略開又閉。
宋江心中甚是凄慘,叫請醫生調治。
李逵卻在井底下發喊大叫。
宋江聽得,急叫把籮放将下去,取他上來。
李逵到得上面,發作道:“你們也不是好人,便不把籮放下來救我!
”宋江道:“我們隻顧看顧柴大官人,因此忘了你,休怪。
”宋江就令衆人把柴進扛扶上車睡了,先把兩家老小,并奪轉許多家财,共有二十餘輛車子,叫李逵、雷橫先護送上梁山泊去。
卻把高廉一家老小良賤三四十口,處斬于市。
賞謝了蔺仁。
再把府庫财帛,倉廒糧米,并高廉所有家私,盡數裝載上山。
大小将校離了高唐州,得勝回梁山泊。
所過州縣,秋毫無犯。
在路已經數日,回到大寨,柴進扶病起來,稱謝晁、宋二公并衆頭領。
晁蓋教請柴大官人就山頂宋公明歇處,另建一所房子,與柴進并家眷安歇。
晁蓋、宋江等衆皆大喜。
自高唐州回來,又添得柴進、湯隆兩個頭領,且作慶賀筵席,不在話下。
再說東昌、寇州兩處,已知高唐州殺了高廉,失陷了城池,隻得寫表差人申奏朝廷。
又有高唐州逃難官員,都到京師說知真實。
高太尉聽了,知道殺死他兄弟高廉。
次日五更,在待漏院中,專等景陽鐘響。
百官各具公服,直臨丹墀,伺候朝見。
當日五更三點,道君皇帝升殿。
淨鞭三下響,文武兩班齊。
天子駕坐,殿頭官喝道:“有事出班啟奏,無事卷簾退朝。
”高太尉出班奏曰:“今有濟州梁山泊賊首晁蓋、宋江,累造大惡,打劫城池,搶擄倉廒,聚集兇徒惡黨。
現在濟州殺害官軍,鬧了江州無為軍,今又将高唐州官民殺戮一空,倉廒庫藏,盡被擄去。
此是心腹大患,若不早行誅剿,他日養成賊勢,難以制伏。
伏乞聖斷。
”天子聞奏大驚,随即降下聖旨,就委高太尉選将調兵,前去剿捕,務要掃清水泊,殺絕種類。
高太尉又奏道:“量此草寇,不必興舉大兵。
臣保一人,可去收複。
”天子道:“卿若舉用,必無差錯,即令起行,飛捷報功,加官賜賞,高遷任用。
”高太尉奏道:“此人乃開國之初,河東名将呼延贊嫡派子孫,單名喚個灼字。
使兩條銅鞭,有萬夫不當之勇。
現受汝甯郡都統制,手下多有精兵勇将。
臣舉保此人,可以征剿梁山泊。
可授兵馬指揮使,領馬步精銳軍士,克日掃清山寨,班師還朝。
”天子準奏,降下聖旨:“着樞密院即便差人,赍敕前往汝甯州,星夜宣取。
”當日朝罷,高太尉就于帥府着樞密院撥一員軍官,赍擎聖旨,前去宣取。
當日起行,限時定日,要呼延灼赴京聽命。
卻說呼延灼在汝甯州統軍司坐衙,聽得門人報道:“有聖旨特來宣取将軍赴京,有委用的事。
”呼延灼與本州官員出郭迎接到統軍司。
開讀已罷,設宴管待使臣,火急收拾了頭盔衣甲,鞍馬器械,帶引三四十從人,一同使命,離了汝甯州,星夜赴京。
于路無話,早到京師城内殿司府前下馬,來見高太尉。
當日高俅正在殿帥府坐衙,門吏報道:“汝甯州宣到呼延灼,現在門外。
”高太尉大喜,叫喚進來參見了。
看那呼延灼一表非俗,正是:
開國功臣後裔,先朝良将玄孫,家傳鞭法最通神,英武熟經戰陣。
仗劍能探虎穴,彎弓解射雕群。
将軍出世定乾坤,呼延灼威名大振。
當下高太尉問慰已畢,與了賞賜。
次日早朝,引見道君皇帝。
徽宗天子看了呼延灼一表非俗,喜動天顔,就賜踢雪烏骓一匹。
那馬渾身墨錠似黑,四蹄雪練價白,因此名為踢雪烏骓。
那馬日行千裡,聖旨賜與呼延灼騎坐。
呼延灼就謝恩已罷,随高太尉再到殿帥府,商議起軍,剿捕梁山泊一事。
呼延灼道:“禀明恩相:小人觀探梁山泊兵多将廣,武藝高強,不可輕敵小觑。
乞保二将為先鋒,同提軍馬到彼,必獲大功。
”高太尉聽罷大喜,問道:“将軍所保誰人,可為前部先鋒?
”
不争呼延灼舉保此二将,有分教:宛子城重添良将,梁山泊大破官軍。
且教功名未上淩煙閣,姓字先标聚義廳,畢竟呼延灼對高太尉保出誰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