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人生不過是一場嘲弄
經過一家小店的時候,我進去買了一把折疊的水果刀。
刀很鋒利,我拿着刀在皮膚上比試了一下,輕輕一壓,就有一道白痕,再一壓,薄如蟬翼的皮膚就往兩邊分開,露出裡面潤澤的肉。
人們常說膚如凝脂,其實,真正的凝脂,是皮膚下面的那層肉,潔白細嫩,像最新鮮的荔枝果。
當然,這種潔白細嫩,隻有一刹那的芳華,當刀離開時,很快就會有細密的皿珠來将它掩蓋。
小店的老闆是對50歲左右的夫婦,男的看着我的舉動,頗有點擔憂的說:“靓女,這刀可不是這樣用的。
”
我笑:“我隻是想試試它快不快。
”
“可也不是這樣試的。
”
“嗯,我知道,不小心用力大了一點。
”
“可……”
我沒有聽他繼續說下去,轉身走出小店。
身後猶飄來兩句對話。
“我看她不對頭,要不要報警?
”男人問身邊的女人。
“報什麼警?
你說有人買了一把水果刀,搞不好是要自殺?
警察會信你?
”
繼續在街上遊蕩了一會,好像沒什麼地方可去。
如果這世上沒有一個我,可是,我一時竟想不好,要怎樣才能沒有一個我?
要是有時光機多好,我會回到另一個寶兒生的時候,用我的命,換她的命。
如果這樣,即便爹爹去世,她重回穆家,媽媽想必會傾盡全力愛她,穆子謙想必會做一個最好最好的哥哥。
可是,沒有時光機。
我攔了輛車,司機問我去哪,我數數錢包裡的錢,還有六百多快,便說:“去海邊大概要多少錢。
”
司機好像看動物園裡的國寶一樣看着我,問:“那要看哪個海邊?
深圳到處都是海。
”
我想了想,哪個海邊呢?
好像哪個海邊都無所謂,便道:“随便你,我還有六百多塊錢,你開完這些裡程就好了。
”
司機猶豫了一下,說:“小姐……”
“你開車。
”我打斷他的話。
“我是想告訴你,到哪個海邊都花不了600塊,而且,明天就過節了,現在海邊風很大,又冷,還是先回家吧。
”
又遇到一個好心人。
可是,這時的我,不需要好心,于是,我重複一句:“你開車。
”
司機卻不動,隻說:“時間也不早了,我不想去那麼遠的地方,家人還在等着我一起回去跨年呢。
”
“那,新年快樂。
”我知道他已經不願搭載我,便也不勉強,但為了他的好心,我送他一句新年祝福。
下了車,繼續往前走了一段,重新停下來,再攔了一輛車。
這次我學乖了,隻說要去小梅沙。
車開得很快,一路景物不停向後飛躍,我的思緒也不停向後飛躍。
最後,當車子到達小梅沙的時候,我的思緒也停在了爹爹生病的那段時光。
從爹爹生病那裡,再一點點往前翻,全都是溫情的時光。
有爹的孩子像個寶,很快,我就可以重新做回他的寶兒。
我沿着海邊公路一直往前走,邊走邊給雪顔打了個電話。
她最近升了個不大不小的主管,又有一剛畢業的幼齒在瘋狂的追她,可謂愛情事業雙豐收。
我見過那所謂幼齒的照片,酷炫狂拽的一枚帥哥,氣質很像當初的傅筠陽,但容貌上,卻更勝一籌。
“就是比我小,小了足足三歲。
”她悠悠的說,也不知道是真不滿意對方的年齡,還是得意自己老牛吃到了嫩草。
不過,不管是哪種情況,我還是一本正經的安慰她:“女大三,抱金磚。
你這個大的尺度,就像人體的黃金比例,是剛剛好。
”
她對我的安慰很滿意,大概是她對那個幼齒很滿意,所以,不管我怎麼說,她總是高興的。
她問我和情哥哥相處怎樣?
自從知道穆子謙不是我親哥哥後,她就一直情哥哥長情哥哥短的叫。
“還好。
”我笑得有點恍惚,可能是海風太大的緣故。
“什麼叫還好?
應該很好很好才對。
當初你抛棄一往情深的周漁,奔赴他的懷抱,若不過得很好很好,怎麼對得起你自己?
”雪顔一直對我棄周漁而去憤憤不平,她說我是被年少時的愛情蒙蔽了眼,她說得不到的才自以為是最珍貴的,她說瞎子都能看出來我是愛着周漁的,偏我自己是個眼瞎心也瞎的人……她當時說了好多,那激動的樣子,恨不能把我這個當事人直接從深圳押回北京。
“那就是很好很好。
”我在帶着腥味的海風裡淡淡笑着。
“這還差不多。
”她對這個回答還是滿意的。
我們又聊了幾句别的,通話即将結束時,我很認真的說:“雪顔,節日快樂。
能有你這樣的朋友,是一大樂事。
”
真的是一大樂事。
雪顔的樂觀、堅強,熱情、積極,一直都感染着我,她就像春天裡的一棵樹,自己生機勃勃的生長着,也讓别人看到希望。
給雪顔打完電話,我又給爸爸和王媽打,然後是李伯伯,陸教授、顔曦、顔朝,一個個電話打過去,一聲聲祝福送出去。
最後和顔朝的通話,持續的時間比較久。
對顔朝,越到後來,我越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情,尤其在我得知自己是南宮洛的女兒後,仿佛也一下子和顔朝扯上了什麼關系,難道僅僅因為他是南宮洛的舊友嗎?
又似乎不是這樣的。
那樣一種類似于女兒對父親的感情,總讓我的心有種踏實的溫暖。
真是舍不得啊,舍不得離開他,舍不得離開這些惦念我又讓我惦念的人。
海風很冷。
海風很大。
它呼嘯着從我耳邊吹過,把我的頭發弄得淩亂飛揚。
“子秋,你在哪裡?
”顔朝微微有點疑惑。
“家裡。
”我說。
“家裡?
但我聽你的背景聲裡很大的雜音。
”顔朝并不相信。
“哦,我在陽台上,打開了窗戶,有風灌進來了。
”
“這樣啊,今天很冷,把窗戶關上,回屋裡去。
”溫煦的聲音細細叮囑。
“嗯。
”我應着,“顔先生,新年快樂。
”
“新年快樂。
”
我沒有馬上挂電話,而是又加了一句:“顔先生,我很愛您,像個妹妹愛哥哥一樣愛您,像個女兒愛父親一樣愛您!
”
“我也愛你,傻瓜。
”顔朝慈愛的說。
我在那聲“傻瓜”裡挂了電話。
似乎很滿足了,雖是赤條條的來,可終究不是赤條條的去,陪我一起走的,是很多很多的愛。
可是,好不甘心啊。
穆子謙,這真的是你想要的結局?
我握緊已經發燙的手機,開始撥打那個讓人心疼的号碼。
我和穆子謙的故事,是天底下一部最悲戚最蒼涼的狗皿劇,先是各種試探,終于坦露心扉,可快樂的時間是那樣短,痛苦的時間是那樣長,當我們愛得最深最切的時候,我們不能在一起,當我們能在一起的時候,最初愛着的那顆心,已經不再了。
我能理解穆子謙那份絕望的痛苦,可是,在小喬陪我一路艱難前行的日子裡,我沒能抵住他用全副心思織就的溫柔陷阱,渾然不覺的陷了進去,而且,爬不出來。
愛情就是這樣,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來了,你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走了。
隻有當你心神不定的時候,你才知道,你的心,已經不知不覺丢失了。
可是,正是因為這份不知不覺,你辜負了你最初愛着的人,你也同樣辜負了你最後愛着的人!
對不起,穆子謙,對不起,小喬。
如果有來世,我隻希望自己再也不會愛!
“對不起,你撥的号碼無人接聽。
”還是那個機械的女聲,聽了太多次,竟有種熟悉的親切。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陪伴你越久的東西,你就會投入越多的感情,哪怕是一個冰冷的電腦音。
我不死心,再撥了一遍,最後一刻,我還是希望能聽聽穆子謙的聲音。
我現在雖不能給出他想要的愛情,但是,我對他的情感,又何嘗會比愛情輕,我願意為他,放棄自己生的權利,隻要這是他想要的!
還是沒人接聽。
簡直是癡心妄想。
他怎麼會接聽?
他已經恨不能這世上沒有一個穆子秋,他怎麼會接聽?
他能接受一切,但是,他接受不了一個背叛初心的穆子秋!
我們愛了有多久?
從我十四歲那年開始,我大概就愛上他了。
我為他哭為他笑,為他癡為他狂,為他極盡刁蠻任性之能事,我以為這一份愛便是永遠,這輩子下輩子,我都隻愛他!
可結果呢?
從我們高三分開,直到我前往美國,我覺得我最愛的還是他,可後來,似乎是因為異國他鄉的相思,似乎是因為小喬始終如一的陪伴,我的天平,漸漸的向那隻狐狸傾斜。
北京的兩年,是我們最美好時光的兩年,諾大的一個城市,每一處都烙下我們的足迹。
也就是在那兩年裡,我完全放開了少女時期的那份癡戀,我全身心的接受了小喬,我終于在這許多年的努力下,把他放到了一個哥哥的位置上。
然而,當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老天爺輕輕巧巧的告訴我:嗨,穆子秋,是我搞錯了。
一句多麼輕飄飄的搞錯了啊,它不僅是在嘲笑我這許多年的努力,它更是在嘲弄我接下來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