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我不是愛的結晶
我不知道自己在客廳裡站了多久,神思恍惚得有點不知今夕何夕。
王媽一直在不遠處憂慮的看着我,沒有走近,也沒有離開。
爸爸終于出來了,跟在他後面的,還有穆子謙。
“趙銳呢?
”爸爸問.
“我讓他走了。
”
“子秋……”穆子謙看着我,不甘吧。
“本來也沒什麼事。
并不是他強我所難,隻是我有心理陰影罷了,所以,昏過去了。
後來你們回來,事情就鬧成這樣了。
”我亦看着穆子謙,他能明白我說的心理陰影是什麼?
因為十四歲那年的那次偷窺,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十分排斥和他的親密接觸,哪怕是接吻,更遑論上床了。
“子秋,我們……”穆子謙上前兩步,似想過來拉我的手,但爸爸咳了一聲,他又停住了。
本來就是癡心妄想,什麼就我們兩個,什麼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什麼安靜的過一輩子,本來就是癡心妄想。
在剛才那個理智全失的時刻,穆子謙當然會那麼說,可現在,爸爸應該把他的理智拉回來了吧。
“子謙,你先去找雲婧吧,爸爸和子秋說會兒話。
”
穆子謙看我一眼,站着沒動,爸爸又重複了一遍,他才向門口走去。
不過,要和我說話的不是爸爸,而是媽媽。
她靠在書房的軟塌上,旁邊的小幾上擺着一杯白開水和一盒藥片,敢情是剛剛吃了藥。
心髒病是受不得刺激的吧,看着一雙兒女罔顧倫理、抛棄親情,試圖遠走高飛,她哪能承受得了?
所以,應該是犯病了。
“媽。
”我小聲的喊了一聲。
媽媽收回看着窗外的視線,轉而看着我,眼裡有憐惜,但是,更多的是,憎惡……對,是憎惡。
“穆子秋,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不喜歡你嗎?
”聲音很輕。
“因為我是你的一塊恥辱的疤。
”我的聲音也很輕。
我知道媽媽不喜歡我,一直不喜歡,不過,被親口告知,還是覺得,呃,很痛。
“恥辱的疤?
不,遠遠不止這些。
你讓我時刻記起那段絕望的歲月。
那時候,劍飛(爸爸大名穆劍飛)坐牢去了,哪怕我一天隻睡三四個小時,拼了命的做活,我也撐不起這個上有老下有小癱的癱病的病的家。
有一天晚上,外頭下着雨,子謙又病了,額上滾火一樣燙,可家裡,已經拿不出一分錢給他去看醫生了。
偏那晚王媽回鄉下了,否則的話,我或許還能向她借點錢。
走投無路下,我隻有厚着臉皮去找醫生,希望他能給開點藥幫子謙退燒,錢先欠着。
可那個赤腳醫生,看我一個弱女子,居然說開藥可以,讓我先陪他睡覺。
我不肯,他就辱罵我,說我一個破鞋,男人又在牢裡,裝什麼貞潔。
我在這辱罵聲中離開,淚水和着雨水糊了一臉,連眼睛都睜不開。
回到家裡,子謙還在燒,整張臉紅通通燙手,冷水打濕的毛巾,放在額頭上,一會兒就冒氣。
公公婆婆不停的哭,我也哭,那是怎樣的一種絕望啊。
我們這個家,因為我是所謂的破鞋(當初媽媽為了和爸爸在一起,曾說他們早就發生了關系,這一招雖然讓兩個相愛的年輕人終成眷屬,但是也導緻媽媽和父母斷絕關系,還獲得一個破鞋的稱号),劍飛又在吃牢飯,是沒人願意靠近的。
所以,哪怕是找人借錢,除了王媽,其它人也是斷然不肯借的。
“那一晚,窗外的雨淅淅瀝瀝的,是深秋的雨,冰涼入骨,那一晚,我們三個大人守着一個孩子,流的淚,比窗外的雨還多。
天快亮的時候,子謙已經喊不應了,燒得太厲害,或許是昏迷了,或許是要死了。
可我竟不覺得悲痛,我想,要是子謙死了,那我也死了,一切就解脫了。
不過,公公顯然不願意看着子謙死,他說,要不去求黃連生吧,這孩子是個孤兒,心地兒最好,他或許願意幫我們一把。
那一刻,我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瘋了一樣又沖到雨霧中。
“黃連生果然是天底下最良善的人,他不僅在那晚救了我們的急,他還不顧街坊的勸告,從那之後就一直幫我們這個家。
他幫我們拉煤,做煤球,修理爛了的桌凳,他買了肉菜回來,給子謙打牙祭,他會一點點按摩的本事,每天給公公翻身、按摩。
隻要有時間,他就出現在我們家。
在那段時間裡,他大概把自己好不容易存下來的一點錢,全用到了這個和他毫無關聯的窟窿一樣的家裡。
“有天我去買菜,有兩個長舌婦當着我的面議論,說我不要臉,是天生的破鞋料,男人坐牢了,耐不住寂寞。
勾引醫生不成,又去勾引人家未婚的小夥子。
她們就那樣當着我的面議論,唾沫星子都能濺到我的臉上。
“後來,估計是這樣的流言已經鋪天蓋地滿天飛了,黃連生來家裡的時間少了,除了偶爾送點錢送點物,或者幫着給公公洗澡翻身,其它時候,幾乎不來。
而且,他來的時候,都是挑我不在家的時候,所以,有那麼一個多月,我都沒見過他。
“日子沒他經常來的時候好過,但是,也比他沒出現的時候容易過,因為他的幫助,還是會在我們最需要的時候如期而至。
“那年年底的一個傍晚,公公發病,一口痰堵在氣管裡,上不來下不去,臉漸漸青紫。
婆婆讓我去找黃連生,也隻有找黃連生,除了他,還有誰能幫我們。
“黃連生來了,背公公去醫院,挂号交錢,一通折騰下來,頭發跟水打濕了一樣。
等公公穩定下來,已經是半夜了。
婆婆留在醫院,黃連生送我回家。
“到了家門口,我請黃連生進去喝杯熱茶,黃連生不肯,他腼腆的笑,說太晚了,不能讓人說閑話。
可我呢,也說不出是什麼心态,就好像故意要跟那些長舌婦賭氣似的,說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要是不去,就是心裡有鬼。
“黃連生聽我這樣說,反倒不好意思起來,跟着我進門了。
我給他倒了杯熱茶,又看他頭發依舊濕着,估計衣服也濕透了,便說要燒了水讓他洗澡,他死活不肯,我偏要讓他洗,還去脫他的外套。
“我想,那時我是什麼心理呢?
難道我天生有做破鞋的因子?
或者,我潛意識裡想證明給世人看,哪怕我和黃連生赤裸相呈,我們也不會生一絲邪念?
亦或,我覺得對黃連生的幫助無以為報,打算用身體去相償?
或者幹脆就是,我就是個耐不住寂寞的女人,劍飛坐牢了,我想男人了?
“總之,不管什麼心态,我和黃連生在這樣的拉扯中,漸漸改變了初衷,我似乎在有意勾引他,黃連生也感覺出了我的變化,臉紅了,手足無措了,未經人事的他,似乎被點燃了那本能的欲望……
“在那一個晚上,在公公在醫院的時候,在子謙在房裡睡覺的時候,在我明明聽到王媽屋裡傳來動靜的時候,我和黃連生,在逼仄的陽台上,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
“黃連生後來又來過幾次我的家,不過即便碰到我,他也不再和我說話,他應該是恨我的吧。
可是,我心裡卻有種痛快感,我被那些嚼舌根的人說了七八年,現在,我終于不是被冤枉的了。
“我想我已經變态了。
那樣絕望的生活,讓我已經變态了,所以,那一個晚上,我才會如此無恥的放縱自己。
“但是,所有的放縱,都是有代價的。
不過就一次,我居然懷孕了。
我沒有打胎的錢,所以,每天不停的跑樓梯,跳繩,做一切孕婦不能做的事情,但是,一個月過去了,那個頑強的小生命還在我肚子裡,兩個月過去,還在,三個月過去了,依舊在……我要殺死它,可它偏不死。
一直到第四個月,最容易流産的時段過去了,我的肚子已經開始漸漸顯了,我才絕望的去找黃連生,我要問他要引産的錢。
“黃連生最初是驚恐的,不願相信的,可是,當我把肚子露出來給他看的時候,當他的手顫抖的放到肚子上的時候,肚子裡的那個小生命,居然在這個時候,動了一下,非常明顯的胎動!
它不僅頑強,還聰明,它用第一次胎動,求它的父親,給它一條生路。
“黃連生或許不知道這是胎動,但是,父女連心,他還是震動了,随後,就是無以言表的狂喜。
他是孤兒,從小沒有一個親人,現在我的肚子裡,忽然有他的皿脈,他自然狂喜。
“他不同意我去引産,他跪下來求我,求我生下你,他說,他會帶着你遠走他鄉,永遠也不會影響我的生活。
他哭了,哭得很傷心。
我似乎有點心軟了。
可是就是這一點心軟,才導緻後來的萬劫不複。
不僅我和劍飛的感情、還有子謙的幸福,都被這次心軟葬送了!
“穆子秋,你知道嗎?
我是如此痛恨那次心軟,我是如此痛恨黃連生的不守信用,我是如此痛恨你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
媽媽幾乎是咬着牙齒,說出最後的幾句話,她眼裡的憎惡,是如此的不加掩飾!
這得有多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