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十年夢一場
好深情的短信,好唯美的景緻,他甯願自我欺騙,也不願過問一聲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就當是一個愚人節玩笑好了。
愛得太深的人,往往是最膽怯的人,趙銳又何嘗會例外。
在過去,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尋找我和小喬之間的蛛絲馬迹,為一點點似是而非的暧昧跟我争跟我吵,可當我明明白白告訴他我和小喬在一起,我要和他分手時,他害怕了,不敢面對了,想要逃避了,他告訴我,也告訴自己,昨天是愚人節,所有的一切都是不作數的。
他要假裝不在意的把這一頁翻過去,和我一起面對今後的時光。
如果可能,他肯定是希望把這一年的四月一号,從日曆裡面挖走的!
因為不願失去,所以選擇性無視,不是嗎?
我久久的看着那條短信,不知是要回一句“沒有愚人節”,還是要說一聲“好”,這是個兩難的選擇,我到底不夠果敢。
所以,我亦選擇逃避,把手機放到書包裡,盡量像往常一樣去上自習。
在女生宿舍樓下,小喬像很久以前那樣,站在那裡,水藍的牛仔褲,雪白的T恤,挺拔得像一株白楊。
他手裡提着早點,看到我,臉上微微的忐忑消失了,換上最明媚的笑容,一如今早的第一縷陽光。
“子秋。
”他走到我身邊,聲音裡的甜蜜就像我愛吃的糖藕。
我看他一眼,微微的笑,心像被一陣風拂過,有種舒服的平整。
可是,不過片刻,卻變成一種更皺巴的苦楚。
我們安靜的前行,保持一定的距離。
可即便這樣,我仍有種恍惚的感覺,昨晚的一切真的像一場夢,我不甚清明的思維,竟無法還原當時的場景,隻有一些飄渺的片段,像冬天裡隔着窗玻璃看到的雪花,你以為它就在眼前,卻怎麼抓也抓不到。
在走到教學樓和小樹林的岔路口時,我們又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然後繼續安靜的往小樹林那邊走去。
清晨的小樹林清新而美好,有幾個勤奮的人在晨讀,也有幾對恨黑夜太長的情侶在卿卿我我,小喬挨近我一點,手悄悄伸過來,想要牽住我的手,我不知為什麼竟避開了,而且再次和他拉開一定的距離。
事後,我一直沒想明白,我當時那樣做的動機是什麼,難道趙銳清晨的短信,已經讓我潛意識裡做了選擇?
“子秋。
”我聽到小喬受傷的聲音,但是不敢去看他的臉。
有幾隻快樂的小鳥,在頭頂上唧唧喳喳的叫。
它們不知道樹底下有個人,心裡有種無法訴說的憂傷。
“你……昨晚你睡得好嗎?
”小喬失去過往那種恣意的快樂,話語中有猶疑和不自信。
我搖搖頭。
“你說了嗎?
”這可能是他此時最關心的問題。
我點點頭。
“他怎麼說?
”是不是已經不敢提趙銳的名字了?
心裡的愧疚是不是要溢出來了?
我擡起了頭。
也許在這一刻,我真正做出決定。
不管是我還是小喬,我們都是自私的,但是,我們自私得是這樣不徹底,藏了很久的一分感情,終于籍由一個外因宣洩出來,然而,我們卻沒有預想中的那樣快樂。
何止不快樂,還不安,負疚,有一種贖都贖不了的原罪感。
“他說,昨天是愚人節。
”我看着小喬的眼睛,如果他眼裡有一絲躲閃,那我也把昨晚的一切,當作一個愚人節的玩笑。
小喬怔了一下,他大概也想不到是個這樣的答案吧,他的眼眸垂了下來,視線轉向别處,喉結蠕動兩下,問:“那你怎麼說?
”
“我什麼也沒說。
”
“你選擇默認?
”
“不是。
”
“那……”小喬沒有再說下去,那個像陽光一樣燦爛,像清風一樣自由的男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和我一樣的糾結和陰郁。
一個人的生命裡,如果有太多的陰影,他的心就會變得沉重,即使快樂,也會失去那種輕盈的味道。
我是穆子秋,我短短的人生就像我的名字一樣,充滿蕭瑟和落寞,笑不敢笑得張揚,哭不敢哭得暢快。
我不希望這樣的一種心态,有朝一日像跗骨之蛆一樣附在小喬身上,那樣,即便有了愛情,他也照樣不敢肆意潇灑的幸福。
那是用深厚的友誼換來的愛情,那是以兄弟的痛苦換來的幸福,心地純良的他,會心安理得享受這一切嗎?
怕是難吧?
“小喬,昨天真是愚人節麼?
”我的聲音幽幽的,在樹林裡,像一絲寂寥的風。
“你什麼意思?
”小喬驚覺的看着我。
“也許趙銳說得對,一切不過是一個愚人節的玩笑。
”心底有一絲疼痛,就好像針紮在最嫩的肉上的那種疼痛。
“子秋……”
“你也猶豫過的,是嗎?
”
……
“你也後悔過的,是嗎?
”
“穆子秋,你先别說我,你先說你自己。
”
“我自己?
不,小喬,我知道,你比我想得更多,因為你要面對更多,不止是趙銳,還有你的父母,以及你和趙銳共同的朋友……”
“夠了,穆子秋,我不像你,我既然邁出了這一步,我就什麼都不在乎了,哪怕是地獄是火海是刀山,我也認了。
你或許已經猜到,我喜歡你,不是在大學時候的事兒。
在你很小很小,小到才讀小學的時候,我就認識你了,而且一直記着你。
你那時那麼孤傲,那麼冰冷,那麼讓人不敢靠近,我一直隻敢遠遠的看着你。
我們在一個小學,在一個中學,整整十年的時間,我一直遠遠的看着你,卻從來沒有機會和你說一句話。
高中的時候,我給你寫過信,卻石沉大海,我想,你大概連那信拆都沒拆過吧。
我在遠處看了你十年,你卻連有沒有我這個人都未必知道,可我卻還是不死心。
我原本和趙銳隻是普通的球友,文理分班,并沒有太多的交集,可為了你,我愣是完全不受控的尋找一切和他相處的機會,隻為了偶爾聽他提一下你。
那時的我,也許還說不上愛,但我就是瘋狂的想接近你。
你是和我們完全不同的存在,清高、神秘、美麗得不像真人,我就是想看看,有着這樣外表的女孩,她的内心世界是什麼樣的。
”
“你現在看到了,是陰暗的、自私的、殘忍的、怯懦的,不敢輕易去争取,更害怕失去。
是不是這樣?
小喬,你和我在一起,到底是地獄還是火海還是刀山?
”我心裡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害怕,小喬的感情,也許壓根就不是愛,而是一種鏡中花水中月的虛妄,一種海市蜃樓的幻境,不是嗎?
十年的時間,他站在遠處,沒有靠近。
是因為沒有機會?
還是壓根不敢破壞一種遠處的唯美?
我知道我自己,除了一張臉,實在是沒有多少讨人喜歡的地方。
也許,這個世界上,隻有穆子謙是真正愛我的,因為他了解我的乖戾、孤僻、冷漠,他知道我是個别扭的小女孩,在我甚至連花蕾都還算不上的時候,他就已經無限的寵溺着我,隻有他才是真正愛我的,愛我的美麗,也愛我的乖戾!
而小喬,或許,他就和那些或明或暗給我遞情書的男生一樣,愛的不過是我的一張臉。
就像文哲所說,一個坐在那裡美好得像一幅畫的女孩,總是能讓人心動的。
文哲曾和我說過他的感覺,他甯願遠遠看着我,也不願離我太近,因為我的個性,讓他頭疼。
“子秋,你為什麼隻聽到了那句地獄,你為什麼沒聽到我說的十年。
”小喬微微皺了皺眉。
“我聽到了,小喬,是從我八歲開始吧,直到十八歲,我的十年人生,你的十年夢境,是不是?
”我忽然笑了,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小喬,一個号稱喜歡女星的小喬,那永遠無法企及的一張臉,他可以把最美好的想象都賦予她。
我想,我的思維或許走偏了,或許鑽牛角尖了,當然,更或許的是,我是故意這樣放任着自己,不敢面對,無法取舍,所以,總得找一個理由,來作為自己行動的依據。
十年的時光太沉,十年的遠觀太虛,我原本隻想要他陽光一樣璀璨的笑,可他居然捧給我一顆沉甸甸的心,更要命的是,我不知道這顆心,它是為我的容顔傾倒,還是因為我這個人?
“怎麼可能因為你這個人?
穆子秋,除了一張臉,你還有什麼值得别人在遠處惦念?
”在我的心裡,有個小人兒這樣警告自己。
小喬似乎也在配合這樣的警告,他的聲音,帶着一種舊日灰塵的嗆息,溫溫涼涼的。
“是的,十年的夢境,子秋,你知道嗎?
我到現在還在懷疑,昨晚我們在這小樹林裡,也隻是一場夢境。
那個高高在上的穆子秋,真的是此時站我面前的你嗎?
”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他愛上了夢裡的女孩,我卻把他當真。
這個世上,如果真有一見鐘情,鐘情的也不過是那副皮囊,其它的,大抵是和所謂的鐘情不相幹的。
不過是一場夢,誰會去信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