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的時候,我讓陸娅先把宋頌帶回去。
宋頌一開始不肯,怎麼說都不願離開。
我明白他的心情,但他還隻是一個孩子。
“宋頌,我們輪班好不好,你先回去休息,要不我們兩個都撐不住了要怎麼辦?
”
這麼和他說的時候,我已經喝下了第三杯黑咖啡。
精神的高度緊張,對精力的消耗比想象中快得多。
宋頌猶豫了一下,看得出他的掙紮。
最後,他皺着小臉看了一下宋之淵,才勉為其難地點頭。
不過走之前,他先讓陸娅到樓下等他,似乎是有話要對我說。
眨了眨眼睛,宋頌此時會對我說的話,一定是十分重要的,所以我就一臉認真地洗耳恭聽。
宋頌此時的眼神,很深邃,完全不像是一個孩子。
其實宋頌本來就不像是一個隻是五歲的孩子,這一點我已經提到很多次。
也許是宋之淵脫離常态的童年,間接也讓宋頌的成長脫離了一般的曆程。
已經不能用早熟來形容他,他隻是因為,如果不以這種方式來看待世界的話,就會被世界傷害而已。
就和宋之淵一樣。
宋頌抿了抿嘴,才擡頭看我。
他的眼睛和宋之淵的很像,都很漂亮,隻是他這個年紀,少了很多戾氣。
“安夏,我爸他會沒事吧?
”
聞言,我心下一滞。
宋之淵這種樣子,宋頌應該也是第一次見,這還是他首次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
我不由心疼起來,輕輕圈住他,在他耳邊說,“交給我,他會沒事的。
”
其實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很心虛,但是在安慰别人的時候,我也試圖給自己更多的信心。
如果連我們都沒有這種信念,宋之淵要怎麼辦?
宋頌似乎還想說什麼,但踟蹰了一會兒,還是什麼都沒說,就默默走了出去。
看着他落寞的小小背影,我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麼。
夜很長,也很安靜。
雖然買了一大堆吃的,但是我毫無欲望,甚至水都沒怎麼喝,因為我怕上廁所的時候會出什麼意外。
儀器“滴滴滴”的頻率既是天使,也是惡魔的聲音,似是在我耳邊呢喃。
我希望這個節奏能一直平穩下去,但是太過注意,又會扭曲自己的聽覺。
偶爾的過快或過慢都讓我如臨大敵,一整個晚上,宋之淵的心跳都維持在一百左右。
醫生每過四十五分鐘來一次,察看宋之淵的情況,而後調整用藥。
護士每半小時來一次,記錄他的身體數據。
我問過醫生,像宋之淵這樣,什麼時候才能醒,但是醫生卻皺着眉很無奈地對我說,隻能靠他自己的意志力。
之前他醒來那次,立馬就發生了休克,對于他的病情來說,這已經是相當嚴重的情況。
幾個醫生同時進行會診,和我一樣,他們也一整晚都沒有睡覺。
第二天一大早,在宋之淵的心跳降到95上下的時候,就立刻轉進了ICU單人間。
這個地方,每次隻能進一個家屬,進去前也要進行身上的除菌和除靜電處理。
我被要求戴上口罩,在醫生和護士忙碌的時候,就縮在旁邊。
電子設備是不能用的,所以我的手機早就以關機狀态丢在外面的儲物櫃裡。
在這裡,其實家屬主要的作用就是陪伴,因為全天候都有專業的護士在照顧病人。
這也從側面說明,宋之淵的情況到底有多嚴重。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宋之淵的狀态似乎已經比昨天好了一點點。
也許隻是我的心理作用,但我希望是真的。
至于之前為什麼沒有從一開始就進入監護室,醫生後來有給出解釋。
宋之淵剛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情況不算太糟,是依照宋老爺子的意思送入特護病房。
但現在,宋之淵需要更專業的護士二十四小時跟着。
然而這無形中也給我們的探病行為造成了一些影響,不過這都不是事兒,宋之淵能好起來才是真。
宋頌向學校請了假,其實一大早就已經來了。
但是ICU每天隻有兩個時段會開隔離門,所以他是等到了中午,才和我交換進去的。
宋頌的臉色不太好,一看就知道昨晚沒怎麼睡。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取了自己的東西走出去。
現在出來,我得到傍晚才能再進去,索性就直接回家,洗個澡再讓阿姨随便給我煮點東西。
精神首先得養好了,才能更好地去照顧别人。
我的眼睛很酸澀,精神也很疲憊,但一點也沒有想睡覺的意思。
想了想,我就抓起隻充了一半電的手機,匆匆出門。
攔了輛車,我就去了醫院,然而我去的,是另外一家醫院。
期間顧升晏給我打了電話,他還不知道宋之淵住院的事情,估計這新聞是被宋老爺子壓下去了。
他隻是問我莫錦榮的事情有問到點什麼沒有,我很無奈,就說還沒問,沒有和他透露其他的信息。
挂斷顧升晏的電話,記起今天林暮去似乎就回來了,我趕緊給她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才剛被接通,就聽到林暮去用一種聽起來似乎不太高興的語調問我,“這幾天,你沒在我這裡住?
”
我沒想到她上來就是這句,直接就“嗯”了一聲。
然後,林暮去馬上接了下一句,“你回到他身邊了?
”
聽到她的這個問題,我先是一愣,但馬上就恢複情緒。
不知為何,兇口似有什麼在攢動,明明是很簡單的幾個字,我卻醞釀了好一會兒才回道,“沒錯,這也是我要打電話給你的原因。
”
“……”
林暮去沉默了一下,其實她的這種态度我大概可以猜出來她在想什麼。
沈宛然和宋之琛搞出來的那些新聞她肯定都看到了,所以不明白在這種節骨眼為什麼我會選擇回到宋之淵身邊。
然而這件事,是根本無法做出解釋的。
我不想和她談論這個話題,就直接向林暮去請了一個小長假。
原本以為林暮去會拒絕,畢竟我的誤工狀态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
但她并沒有,也沒有問原因,隻是讓我返工之前提前給她電話。
和林暮去通完電話,我整個心都沉到了谷底。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關于宋之淵的新聞再也沒有新的出現。
主謀都生死未蔔,哪裡還能再作呢?
隻是我覺得,這個後果不應該全部由宋之琛來承擔,沈宛然也應該受到應有的懲罰,隻是這個問題,似乎并不是我需要去考慮的。
悄悄地來到昨天救治宋之琛的醫院,我百轉千回才問到他的信息。
宋之琛也躺在重症監護室裡,我隻是在探視窗上看了看他。
他全身都纏着繃帶,看起來就像一個木乃伊。
我昨晚對他說他會遭報應,沒想到這報應竟然來得這麼快。
隻停留了一會兒,我就打算走人。
但是在經過醫生值班室的時候,我聽到了一個耳熟的聲音。
這個聲音……好像是宋之琛的秘書。
下意識在門後聽了一會兒,我就聽見醫生說道,“他的情況很不樂觀,雖然勉強把命救回來,但下輩子,可能就這樣了。
”
“你是說,我老闆會變成植物人?
”
“從目前的各項數據來看,我們已經盡力了。
”
……植物人。
聽到這三個字,我莫名有些怅然。
之前還那麼嚣張,得意洋洋,仿佛赢得了天下的人,現在卻隻能躺在那裡一動不動,也許一輩子都要這樣一動不動。
隻能說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終究他變成了比宋之淵更加悲慘的模樣,如果宋之琛還有意識的話,不知道會不會後悔自己做過的這些事情。
也許是我把人心都想得太好,他不會的,如果會,一開始就不會這麼做。
從醫院離開的時候,我知道我不會來第三次。
今天的天氣不好不壞,看着街道上的熙熙攘攘,我徒生一種很陌生的感覺,仿佛我從來就沒有和這個城市發生過交集一般。
因為不安,我直接回到宋之淵所在的醫院,就坐在ICU門口的長凳上發呆。
時間過得很快,也過得很慢,腦袋放空地看着眼前的窗玻璃,從淺藍被慢慢染成金色。
直到隔離門咔地一聲慢慢打開,我才猛地回過神。
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站起來,然而我沒想到我才剛走到門口,宋頌就猛地撲了過來。
“安夏!
”
愣了愣,我才注意到第二扇隔離門沒有打開。
但是宋頌卻在這裡,難道說……
我一下緊張起來,趕緊抓住宋頌的肩膀,彎腰問他,“宋頌,出了什麼事,你怎麼會提前出來?
”
此時的宋頌有些不太對勁,他眉頭緊皺,看起來有些餘驚未定。
“安夏,我爸他,他……”
“他怎麼了!
”
宋頌的聲音有些顫抖,連帶我也顫抖起來。
兇中一抹濃重的不安暈開,昨晚那種情況宋頌都比我鎮定,能讓他怕成這樣,難道說宋之淵已經……
我有些急,就使勁搖了搖他。
這時宋頌似乎才恢複了一點,他半帶哭腔對我說,“我爸他突然吐皿了……”
“什麼?
”
“還在搶救,護士姐姐讓我先出來,安夏,你……”
後面宋頌又說了什麼我已經完全聽不進去,因為我整個腦袋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