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言甯再怎麼财迷,再怎麼想從沐逸山哪裡弄銀子,可這有理的話還是必須得能聽進去的,“不把大爺徹底弄趴下,想什麼都是無用啊!
”
他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好歹算是将那副毫不遮掩的财迷相,給掩了去。
任萬沙卻是馬上将頂人的話脫口而出,“我說小張,這好話壞話都讓你一個人說完了,合着咱們世子爺怎麼做都是錯,那幹脆就不接這個燙手山芋不完了?
”
這次不需張長儉反駁他,沐淩炫已經搖頭否定,“長儉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這本來就是父親給我出的一道考題,愛不愛做,想不想做,都是得完成的。
”
“若是這會跑去跟父親說,我不幹了,那本世子不成了那起子沒皿性的孬種了?
!
”
“沒有了最基本的擔當,我還配繼續坐在這個位置上嗎?
”
任萬沙這個人早年間的遭遇,十分的凄慘,所以導緻這個人的性子陰狠,說白了,能把刑訊玩的那麼溜,心理上肯定異于常人。
隻是沐淩炫不但救他于水火之中,而且這麼多年來的行事,都是光明磊落,從來隻走陽光大道,在這一點上,格外就讓身處陰暗,卻渴望陽光的任萬沙敬佩。
對主子本就絕對服氣的他,當即就拍着桌子喊了句,“您沒擔當那還有誰是有擔當的?
”
“宣平侯世子隻有您才有資格,别人,想都别想!
”
氣氛一時有點火熱,彭言甯到底年紀大些,在這種時刻越發顯得沉穩,他安撫任萬沙幾句,略微的調節下失控的氣氛。
便對沐淩炫笑着建議,“世子爺,屬下這裡有個想法,您先聽聽,看成不成。
”
沐淩炫點了點頭,“先生但說無妨。
”
彭言甯用手順着一尺多長的花白胡須,瞧了任萬沙和張長儉一眼,很是淡定的說,“長小張剛才所言,已然是最糟糕的結果,既是如此,那世子爺不妨就依法辦事,大爺那條罪該判什麼刑,您都一條條,一件件的寫清白了。
”
“這方面老沙是行家裡手,他對大周律最是熟悉,便由他來完成草稿,世子爺镌抄的時候再添幾句您自己的話,也就成了。
”
任萬沙聞言咧嘴一笑,拍着兇脯道:“世子爺,您放心,屬下定會将大爺的罪狀,列的清楚明白,不會多寫一點無用的,也絕不會漏掉一點錯處!
”
沐淩炫含笑拱手,“如此,便辛苦你了。
”
彭言甯含笑繼續說道,“屬下是這樣想的,到時候您将這份文書遞上去的時候,再加上這麼一句話,‘法力不外乎人情,父親您是侯府的主人,西地的總督,大哥此罪該如何判處,說一千道一萬,還是父親您說了算的。
’這樣一來,您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而大爺是生是死,那還得咱們侯爺說了算啊。
”
任萬沙聽完,在心裡一尋思,“這不是又把事情給侯爺推回去了嗎?
”
“果然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他看着依舊一本正經,絲毫不見多餘情緒的彭言甯,忍不住指着對面的人,笑着罵了句,“狡猾。
”
“真是太狡猾了!
”
張長儉卻是拍手大笑,完全支持彭言甯的做法,“老彭此法甚好,咱們把皮球再給侯爺踢回去,看看侯爺他老人家又會怎麼說。
”
沐淩炫細細思量,覺得暫時也隻能這樣辦,隻有把事情重新推給自家老子,他才能再一次把主動權拿回手中。
畢竟今次不同往時,他還惦記着和老子講條件,把自己和小丫頭的婚事給敲定下來呢,所以也顧不得什麼狡猾不狡猾的了。
拿定主意,沐淩炫當即就将任萬沙留下來,兩人在小書房足足忙了一天一夜,這才将有關沐逸山的東西,全都理順出來,并寫了一份上萬字的呈文。
看着面前淺藍色封面的呈文,沐淩炫長籲了一口氣,開口喚人進來伺候,又讓漢文往外院跑一趟,說自己有事對侯爺說,看看他老人家什麼時候有空。
任萬沙看着魁梧,其實内裡稀松,是個假勇士,真文人,熬了這麼久,早就不行了,眼睛底下一片青黑就不說了,就連坐在那裡,都忍不住搖晃。
看的沐淩炫又好笑,又心疼,幹脆讓草綠熬了參湯來,好歹也給屬下進補一下呗。
一碗熱氣騰騰的參湯下肚,任萬沙的眼睛總算能睜開了,看着沐淩炫神采奕奕,接連吃掉兩籠肉包子,兩章千層油餅,一碟子水晶鍋貼,一碗羊肉餃子和一碗小米南瓜粥,他深深的服氣了,豎起大拇指贊道:“世子爺當真是龍馬精神,屬下佩服,屬下羨慕啊。
”
沐淩炫漱過口,拿起思召奉上的帕子,擦掉唇邊的水漬,笑眯眯的說,“你想這樣有精神也不難啊,讓一鳴給你集訓上三個月,包你生龍活虎!
”
任萬沙聞言,吓得嘴裡那口包子就給卡在喉嚨眼了,上不來的下不去,足足灌了兩萬稀粥,才算是給順下去了。
他擺着手道:“世子爺莫開這種玩笑,沐一鳴那小子下手比我還黑,我要是到了他手底下,生死都是兩說!
”
沐淩炫和思召都是呵呵笑了起來。
任萬沙不好意思了,趕緊轉移話題,“世子爺真不需要休息下,再去見侯爺嗎?
”
“不用,我好得很,再說這件事情拖的也夠久了,趕緊把它結束,我才好用心做别的事情。
”
于是,沐淩炫和沐德邤這對幾個月不見面都是常事的父子,在短短三天裡,又第三次面對面的坐在書房中,身邊還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不可謂不親密啊。
沐德邤看着手中不算薄的呈文,一篇萬字的文章,除去沐逸山所犯的種種罪行,就是根據大周律對其罪行做出的懲罰,整篇文字幹淨簡練,就事論事,一個字的廢話都沒有,一丁點的個人色彩都沒添加,完全就是公事公辦的做派。
可他再想想沐淩炫将東西遞給自己時,說的那幾句話,卻又是把事情原封不動的推了回來。
這根本就是,‘該怎麼處理,我已經全都給你說了,但是要怎麼處理,那還是你說了算,我沒有意見。
’
沐德邤真心覺得這個兒子變了,變得圓滑了,變得狡詐了,變得懂迂回了。
不再是往常那兇狠霸道,誰拳頭硬誰就是王的作風了......
作為宣平侯府未來的繼承人,沐淩炫這種由狠辣改為溫和的轉變,沐德邤當然是樂見的,可是,此刻手裡的東西燙手啊,他又不禁有點埋怨,“這孩子,早不改脾氣,晚不改脾氣的,怎麼偏偏這會改了?
”
“難不成,我這當老子的,還真的要給自己的兒子低頭服軟不成?
”
鑒于沐逸山的實際情況,已經完全觸及了自己的底線,沐德邤這次肯定是要将他好好收拾一通的,最起碼那要緊的門戶旭虎關,是不能讓這位守衛了。
萬一沐逸山那天腦子一熱,打算讓戎狄幫他殺了所有礙眼,礙事的人,他隻需要把旭虎關的關門一開,立即就能将戎狄大軍放了進來。
到那時,西地的百姓遭殃受罪,大周朝的臉面被戎狄踩進泥地裡,而他沐德邤,甚至整個宣平侯府,就都成了大周朝罪不可恕的大罪人了。
就憑這逆子着了魔似的野心大起,貪婪的像一隻永遠吃不飽的餓狼,沐德邤也不敢再讓他掌兵了。
要是這位的心也就完全墜入黑暗,滿心都以為是老子偏心嫡子,再打上老子弟弟一起殺的主意,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跳嗎?
因此,沐逸山必須被拿下,可要真的下令将其給殺了......沐德邤又有些不忍心,想想這孩子小時候,也是軟呼呼的好孩子,也笑盈盈的抱着他的腿撒嬌。
現在之所以會和沐淩炫較上勁兒,他這個做老子的也難辭其咎啊。
要是他能一直壓着,不讓庶子出生,亦或是從來不給庶子一丁點可以襲爵的希望,就按着庶子應走的道路把人教養長大,那麼,沐逸山也不至于變成現在這豁出去一切,都隻為自己能成為宣平侯府繼承人的瘋子了。
萬字的呈文,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于整日裡處理公文的沐德邤來說,看完也就是兩盞茶的功夫,餘下的時間,其實都是在思來想去,而最後的結論,那就是,他這次怕還真的是要在兒子跟前低頭了。
沐德邤在心裡盤算了好久,斟酌着該怎麼和這個兒子說,才能讓他留下沐逸山一命。
他瞧着呈文,兩眼發虛,這一沉默就是許久,這種無聲的壓迫,最是讓人覺得難熬,饒是沐淩炫再有底氣,再打定了主意,漸漸的,也覺得心慌起來。
終于,他決定,要不然就自己先開口算了,看把親老子難為的那樣,眉毛都快連在一起了,這麼大年紀了,可别再給愁出個好歹來。
沐淩炫自認自己還是很懂得孝順的人,輕聲在心裡歎了口氣,“看在你沒有大喊大叫,用老子這頂大帽子來壓我,逼我放老大一條生路的份上,我就給你搭個台階下好了。
”
“父親,大哥人現在就在侯府,你我的眼皮子底下,想來,有咱們父子倆看着,他也不會再折騰出其他事情來,您就是慢慢考慮怎麼處置他也無妨。
”沐淩炫站起身,走到書案前,抱拳拱手,恭敬對自己的親爹說道,“兒子眼下還有件重要的事情,想跟您禀明。
”
一聽沐淩炫這口氣,還有他最後用的‘禀明’這倆字眼,可見這事情對于某人來說,是格外的重要,沐德邤的心頓時就提的老高,不知道這個不按理出牌的兒子,又要出什麼幺蛾子。
“咳,咳。
”他借着清嗓子,掩飾着自己小小的失态,盡量用平穩的口氣道:“嗯,你我父子間有事但說無妨。
”
“坐下說就是,用不着站着。
”
面對父親的好意,沐淩炫搖了搖頭,依舊無比堅定的站在沐德邤書案前面,身姿挺拔,如崖邊傲氣的青松,眼神堅定,如天邊最璀璨的星辰!
他這會心裡燒着把烈火,再不想兜圈子了,直截了當的說,“父親,兒子今年十六了,您十六歲的時候,可都已經和娘成親了。
”
“兒子此番進京,倒是看上一位小姐,想請父親和娘成全則個。
”
簡簡單單的兩句話,裡面卻包含着沐淩炫破釜沉舟,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
“臭小子!
這是跟你老子講上條件了麼?
”沐德邤見兒子為了個女子,跟親老子耍心眼,心裡哪能高興?
當即就狠狠的瞪了沐淩炫一眼,長子他的确想留條命,可是嫡子的婚事也很重要!
沐淩炫的妻子,将來就是宣平侯府的女主人,可不能娶回來個不着調的,小門小戶,小裡小氣的小家女。
必須得像自家夫人這般,端莊賢惠的大家貴秀才成!
沐德邤将手中拿着的呈文放下,端起旁邊的茶盞輕啜一口,時間太久,茶水已經微涼,當着兒子的面,又不好吐出來,他隻能是皺着眉,在口中含了一會,等把這口暖熱的水咽下去,才不緊不慢的說,“哦,你此番進京,還遇到這般好事?
”
“你先說說,是誰家的千金。
”
“為父先把話擱在頭裡,若是那起子上不了台面的,那為父甯可看着你大哥去死,也絕不會答應的!
”
這話說的那叫一個斬釘截鐵,簡直連半點轉圜的餘地都沒留啊。
明明沐德邤說的話,每一個字都是針對沐淩炫而說,可不知道為什麼,偏偏聽到沐淩炫的耳中,隻覺得整個人像是身處溫暖的春天,全身上下都舒坦無比呢?
“父親甯願大哥死,也一定要我娶個好妻子,這是不是說,在父親的心中,我的份量還是要比大哥重一些?
”
這般一想,沐淩炫原本冷冰冰的面上,不禁就柔和了幾分。
“兒子心悅的,并不是小家之女。
”不知不覺中,這人就連聲音也變得柔和起來,“乃是藍府尹的嫡女,崇北候的外孫女兒,在家行五的,藍佳音,藍五小姐!”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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