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绾心便是在這樣一個清朗秋日被遷進北苑的。
如今已經在深秋,天氣冷地厲害,雖然太陽高高的照着,蕭绾心的心中卻再也沒有了溫暖,隻有徹骨的寒冷。
如此,蕭绾心與蘇夢笙不過穿了一身單薄的宮裝,便被丢進了北苑之中。
北苑,乃是未央宮中一處極為荒涼的所在。
北苑雖然不比冷宮,卻也比冷宮好不了多少。
曆來北苑便是囚禁犯了錯卻不至于打入冷宮的妃嫔的。
隻是,住進這北苑裡的女人們,或死或瘋,無一幸免。
蘇夢笙與蕭绾心互相攙扶着,眼瞧着侍衛們狠狠地關上了北苑的大門,泣聲不已,連連道:“姐姐……姐姐……”
蕭绾心自知多說無用,便隻是握緊了蘇夢笙的手,柔聲道:“妹妹,你别怕,總還是有我在的。
”說罷,蕭绾心卻是紅着眼睛,哽咽着道,“說到底,是我連累了你也到了這樣的地方。
妹妹,對不起。
”
蘇夢笙卻是含淚搖頭,眼眸中更是多了幾分倔強道:“姐姐,你可别這麼說。
姐姐,你瞧,在乾元宮裡,湘雲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那樣的一番話來,妹妹便知道,這次真的是絕路了。
”
說罷,蘇夢笙的身子猛地一顫,哀聲道:“姐姐!
姐姐!
這謀害哲明太子的罪名可是不輕啊,姐姐,你說,皇上會不會要了咱們的性命?
”
蘇夢笙驚惶不已,仿佛是一隻受了極大驚吓的小獸。
蕭绾心沒有辦法,隻得攬住了蘇夢笙瘦弱的肩膀,讓嬌小的蘇夢笙依靠在自己的懷裡,溫然道:“好妹妹,你别怕。
雖然咱們受了奸人的陷害,淪落到了這個地方,可是皇上也不是一點都不護着咱們的。
不然,按着這個罪名,咱們早就去了慎刑司,或者是冷宮了。
可是皇上并沒有那麼絕情,是不是?
”
“可是……可是……”蘇夢笙哽咽道,“可是,我也就罷了,皇上竟然都不願意相信姐姐了。
”
蕭绾心勉強止住淚水,低低開口道:“皇上信不信,是皇上的事情。
左右這件事不是你我姐妹做下的,咱們就不能認。
我相信,總有一天,皇上會還給咱們一個清白的。
”
說話之間,狂風呼嘯。
北苑的房屋原本就破敗不堪,如今被冷風一吹,更是倍顯蕭瑟之相。
破敗的窗紙被風一吹,發出“嗚嗚”的聲音,竟似鬼哭狼嚎一般,直讓人覺得瘆的慌。
蘇夢笙無比擔憂地望了一眼那些房子,懦懦開口道:“姐姐,姐姐,我聽說這北苑裡以前是死過人的。
”蘇夢笙喉嚨一動,顫聲道,“姐姐,這北苑裡,不會是有鬼吧?
”
蕭绾心卻是冷笑一聲,旋即道:“蘇妹妹,好好的,你怎麼會這麼想?
咱們連人都不怕,難道還怕鬼麼?
”
說罷,蕭绾心牽住了蘇夢笙冰涼的雙手,溫然開口道:“好妹妹,你身子弱,可别吹着風了,趕緊進去避一避風吧。
”
北苑的房舍裡,盡是落滿了灰塵。
蕭绾心一推門起風,隻見着地上的灰都被吹了起來。
蕭绾心與蘇夢笙一個忍不住,都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蘇夢笙見到眼前的景象,心中更是難過不已,低低道:“昨日姐姐還是寵冠後宮的宸妃,今日便到了這樣的田地。
難道這未央宮中人心善變,竟是如此麼?
”
蕭绾心不禁嗤笑,道:“你我都是在後宮沉浮慣了的,還看不慣榮辱興衰麼?
”
說罷,蕭绾心轉身收拾起了床鋪,轉而道:“這裡沒有宸妃,也沒有蘇良人,隻有蕭绾心和蘇夢笙。
好妹妹,現在隻有咱們彼此照拂了。
你别怕,我一定會護着你的。
”
蘇夢笙點了點頭,怯怯地跟在蕭绾心的身邊,懦懦開口道:“是,隻要有姐姐在,妹妹就什麼都不怕——”
如此,姐妹兩個人便收拾起了屋子來,倒是也弄得整潔了不少。
隻是,到底是居住着被皇上厭棄女子的地方,這北苑哪怕是蕭绾心與蘇夢笙再如何收拾妥帖,那破敗與荒涼卻依舊不斷侵蝕着二人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快樂。
傍晚的時候,便有宮人送來了飯食和一些應用之物。
雖然慕容景天并沒有廢去蕭绾心與蘇夢笙的位份,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兩個女人的恩寵,這次算是完了。
北苑雖然不是冷宮,可是比冷宮又能好多少呢?
未央宮中,被皇帝所厭棄的女人,又有誰會在乎呢?
如今一來,伺候着的宮人也是百般推诿。
蕭绾心從一個遞東西的小洞裡接過了飯食,卻發現盡是一些煮了再煮的菜湯。
那些已經顯出灰黃色的菜葉,一看就令人作嘔,如何還能下咽?
另外的一盤,倒是一些炒螺肉。
隻是如今已在深秋,天氣冷得厲害,螺肉原本就是寒涼之物,如今這炒螺肉更是奇臭無比,一看就是腐敗了的,根本就不能食用。
蕭绾心沒有辦法,隻得與蘇夢笙勉強吃了一些還不算酸腐的白飯,剩下的便又遞了出去。
因着蠟燭隻給三日一根,蕭绾心與蘇夢笙不得不省着點用。
如今夜晚降臨,二人一同躺在冷冰冰的床榻上。
白天裡受了那樣的一番驚吓,再加上晚膳是那樣的膳食,二人更是饑腸辘辘。
隻聽見蘇夢笙哽咽着道:“姐姐,你實在是受委屈了……”
蕭绾心卻是凄然一笑,恍作無意似的道:“我能有什麼委屈的。
既然受的了當日的榮華,也能受了的今日的冤屈。
”蕭绾心頓了頓,繼續道,“隻是,委屈你了,要跟我不明不白地來這個地方受罪。
”
蘇夢笙往蕭绾心的身邊湊了湊,懦懦開口道:“姐姐,隻要姐姐在我的身邊,妹妹就什麼都不怕。
”蘇夢笙咬着嘴唇,道,“姐姐,你說,咱們會不會死在這裡?
”
“死?
”蕭绾心冷然一笑,聲音卻是加強了幾分,道,“咱們死了,那便是讓她們痛快了!
夢笙,你聽我說,咱們不能哭,更不能死。
死了,就是順了她們的心願了!
咱們不明不白地被扔到了這樣的地方,冤屈還沒有申訴,怎麼能就這麼死了!
”說罷,蕭绾心竟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見到蕭绾心言語激烈,蘇夢笙一凜,趕緊一手拉住了蕭绾心的手,另一個手替着蕭绾心拍着後背,道:“姐姐,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可别生氣了!
姐姐,你的身子原本就不好,可不能這樣生氣啊!
”
“我不生氣……”蕭绾心勉強開口道,“我的身子若是壞了,她們就高興了。
咱們的冤屈還沒被洗刷,我不能沉淪下去。
”
蘇夢笙點了點頭,試探着問道:“姐姐,你覺得,到底是誰害了咱們?
”
蕭绾心的心中毫無頭緒,便勉強地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這後宮裡的女人,每一個都可疑。
”
“姐姐難道就不懷疑皇後娘娘麼?
”蘇夢笙咬着牙道,“利用一個病怏怏的哲明太子廢掉寵冠後宮的姐姐,皇後未必做不出來這樣的事情。
”
蕭绾心想了想,卻是低低道:“哪怕皇後有這樣的心思,我看她也未必下的去手——畢竟,哲明太子是皇後唯一的兒子。
虎毒尚不食子,皇後總不至于如此。
而且,我與皇後之間并沒有深仇大恨,若是用哲明太子的一條性命來陷害我,那代價也實在太大了。
”
蘇夢笙卻是凄然一笑,喃喃道:“虎毒不食子麼?
唐高宗時,武則天為奪皇後之位,不是親手扼殺了尚在襁褓中的女兒麼?
”蘇夢笙頓了頓,繼而道,“姐姐深得皇上寵幸,皇後她未必沒有這個心思。
畢竟,倘若姐姐生下孩子——”
蕭绾心咬牙道:“妹妹,你應該明白,現在,是誰害咱們的都不要緊。
現在,皇上與皇後認定是了是咱們謀害了哲明太子——咱們現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想方設法保住自己的性命,萬萬不能遂了她們的心願!
”
蘇夢笙見到蕭绾心如此果決,隻得低低道:“是,姐姐,我明白了。
一切都聽姐姐的就是……”
北苑的日子,仿佛過得無比漫長。
每日,蕭绾心都與蘇夢笙望着北苑上空四四方方的天空,聽着倚靠在牆角守護着的侍衛的竊竊私語。
那些侍衛原本因為駐守北苑就十分不滿,當初這北苑裡沒人住還好說,如今平白地住進了兩個妃嫔,便更是不滿了。
因此,那些侍衛言語隻見也盡是罵罵咧咧的,蕭绾心也不去理他們。
隻是,雖然蕭绾心與蘇夢笙的日子過的艱難,可是慕容景天卻似乎并沒有将蕭绾心與蘇夢笙趕緊殺絕的意思。
這件事,竟然就這樣慢慢地沉寂了下來。
激起蕭绾心心中漣漪的,是純嫔的到來。
那一夜,天氣冷的厲害。
蕭绾心聽着外頭夜風呼号,卻是輾轉反側,不能安眠。
直到半夜的時候,蕭绾心竟然隐約聽到有人在低低地叫自己道:“宸姐姐……宸姐姐……你聽得到我說話麼?
”
聽到這聲音,蕭绾心卻是一驚:是純嫔!
蕭绾心來不及多想,連鞋子都不曾穿好,便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哀聲道:“純嫔妹妹,是你嗎?
”
純嫔聽到了蕭绾心的聲音,不禁哽咽着道:“是,宸姐姐,是我來了,我來晚了……”
見到是純嫔來了,蕭绾心頓時高興地不得了,忙道:“妹妹這是什麼話,隻要你願意來,何時都不算晚。
”說罷,蕭绾心卻是眉心一沉,道,“隻是,這北苑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純妹妹,我無事,蘇妹妹也是無事,你還是趕緊離開吧!
”
牆外的純嫔點了點頭,卻仿佛沒聽見蕭绾心的話似的,轉而道:“宸姐姐,天氣涼,我拿了些衣服過來。
我這就丢進去,你接着——”
果然,這邊純嫔話音剛落便見到一個包裹被扔了進來。
蕭绾心将那包裹拾起,再打開一看,發現裡頭都是一些花樣尋常,但是極為厚實的衣裳。
蕭绾心借着清幽的月光隐約瞧着,那針腳還算新,一看便知道隻急急趕制的。
牆外,純嫔低低道:“眼下情況如此,妹妹沒有辦法,隻能挑了不顯眼的布料做了衣裳過來。
宸姐姐,你與蘇良人湊合着穿吧。
”
蕭绾心點了點頭,道:“多謝妹妹。
我與夢笙已經到了這樣的田地,哪裡還顧及計什麼好看不好看的。
”蕭绾心頓了頓,試探着道,“隻是,純嫔妹妹,你還好麼?
绾青姐姐怎麼樣了,壁珠和蕊珠她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