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康宮中,太皇太後的貼身侍女珊瑚已經點起了安息香。
珊瑚瞧着香爐上的袅袅輕煙,不禁笑開口着道:“太皇太後,這安息香有開竊清神,行氣活皿之功效。
隻是安息香總在夜晚安眠時點上。
如今在白天裡,點起來倒是顯得有趣了。
”
太皇太後疏懶得往床榻上靠了一靠,隻是随手拿過一片柚子,緩緩吃了,這才淡然開口道:“這安息香,理應是在夜晚點上,以備夜晚安眠的。
隻是如今,哀家老了,什麼事都有個例外。
哀家最近心神不快,用一用安息香定一定神,也是在理的”
珊瑚微微一怔,便忙賠笑道:“太皇太後乃是天子的皇祖母,身份尊貴異常。
這一次小小的‘例外’,也實在是算不得什麼。
隻是,太皇太後若是想安神,倒不如用檀香。
”
“檀香價貴,哀家可是用不得。
”說罷,太皇太後輕輕一笑,随口道,“其實哀家是用檀香還是安息香,都不重要。
畢竟,哀家隻不過是想着安神罷了。
更何況,前朝政事繁忙,皇上自然不會管哀家這個老太婆什麼時候點安息香。
這前朝的事情,皇上可都是有主意呢!
那裡還會分神管這些瑣碎事情。
”
珊瑚知道太皇太後隐隐動怒,便黯然失笑道:“皇上已經是年近三十的人了,自然是該有自己的主意了。
畢竟,都已經是做父親的人了。
”
說罷,珊瑚無比擔憂地望了一眼太皇太後,低低開口道,“其實,舞陽大長公主的年紀也不小了,什麼事兒都有個自己的決斷。
更何況,舞陽大長公主也是咱們皇上的親姑母。
這皿緣呐,打斷骨頭連着筋。
先帝早逝,皇上不會不顧及自己的親姑母的。
許多事,太皇太後也不要太為難自己了。
”
見到太皇太後的表情并無變化,珊瑚便大膽道:“其實太皇太後您的身子一直不好,何必如此費心籌謀。
隻要在大事上點撥着不錯也就是了。
”
太皇太後聽到珊瑚如此一說,不禁冷笑一聲,道:“怎麼,你以為皇上是個小老鼠,能讓咱們随意逗着玩麼?
這皇上啊,是個油滑的狐狸,可聰明着呢!
别的不說,皇上在哀家的跟前跟皇後兩個人顯得那麼好,可是哀家知道,背地裡,皇後可是受了不少辛酸。
隻不過皇後是個要臉面的,也不大跟哀家提這些事情。
”
“太皇太後……”珊瑚失聲道。
太皇太後眼眸一挑,仿佛在責備珊瑚的不慎重一般,隻是淡然道:“無妨。
左右都是逢場作戲,皇上做給哀家看,哀家也做給皇上看。
若是能落得個彼此舒心,也是不差。
”說吧,太皇太後仿若無意似的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珊瑚心領神會,幫替太皇太後按摩起來。
太皇太後眼睛微閉,旋即道:“其實,這未央宮裡的事情盤根錯節,許多事,哀家都不想追究了。
哀家的年紀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了,還有什麼看不破的。
那些污穢不堪的事情,就讓哀家帶進皇陵裡,跟着哀家一起化作黃土便是了。
若是留在這寂寂深宮之中,也是不好。
”
珊瑚驟然聽到太皇太後如此一說,驚愕無比道:“太皇太後……”說罷,珊瑚雙腿一軟,就要跪下。
太皇太後見到珊瑚竟如此失态,不禁笑着道:“好了,好了,你這是做什麼呢?
”
“太皇太後福澤綿長,自然是千秋萬歲,可萬萬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啊!
”珊瑚忙叩首道。
見到珊瑚如此驚慌失措,太皇太後卻仿佛全然不在意似的,隻是淡然道,“哀家也不過是有什麼說什麼罷了。
你瞧瞧慈甯宮裡的皇太後,眼下身子也是不好。
說不定皇太後都要走到哀家的跟前去了。
哀家都是這個年紀的人了,有什麼看不破的呢?
”
珊瑚知道太皇太後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心知肚明,可是自己也是不好說什麼。
半晌,珊瑚隻得讪讪道:“太皇太後與皇太後的鳳體自然都是無恙的,還請太皇太後珍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
“嗯……”太皇太後不置可否,随即撫一撫鬓邊,道,“哀家也好,皇太後也好,都已經是這個位置上的人了,也沒什麼看不破的。
這天下,終究還是皇上與皇後的天下。
隻是,帝後二人若是有了異心,又該如何呢?
”
珊瑚微微一怔,不解道:“太皇太後是什麼意思?
”
太皇太後眼眸微閉,低低開口道:“珊瑚,你可還記得皇上給皇後賜過一味藥麼?
”
珊瑚想了想,趕緊點頭道:“奴婢知道。
那是皇後娘娘還是剛剛娶進來的妃妾的時候,皇上知道皇後娘娘自小便有頭風的毛病,所以登基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尋找西域的聖醫診治皇後娘娘的毛病。
後來皇上與西域聖醫交談許久,西域聖醫這才留下了一個方子,既能治療皇後娘娘的病體,又不至于藥力過猛,傷及皇後娘娘鳳體。
”說罷,珊瑚笑了笑,道,“這件事,一直被傳為佳話呢!
”
太皇太後冷冷一笑,卻是不屑道,“是麼?
那珊瑚,哀家問你,你可知道皇上與西域聖醫都說了什麼?
”
珊瑚見到太皇太後眉眼如此生冷,不禁微微一怔,低低道:“這個……皇上一直被皇後娘娘的頭風惡疾所擾,故而詢問西域聖醫是否有立竿見影的方法。
那方法的确是有,隻是太過傷害皇後娘娘的身子。
皇上知道之後,十分焦急,與西域聖醫秉燭夜談,這才找到了一個相對溫和的方子,雖然不能治愈皇後娘娘的毛病,卻能緩解皇後娘娘的病痛。
”
太皇太後眼眸一動,身子略微往裡靠了靠,這才道:“是麼?
果然是天下最為至尊的夫妻。
這皇上與皇後,當真是伉俪情深啊……”
珊瑚知道太皇太後的話中暗含嘲諷,隻得讪讪一笑,随口道:“就像是太皇太後您說的,這帝後乃是天下最為至尊的夫妻,自然是伉俪情深的。
”
太皇太後輕蔑地“哼”了一聲,便道:“未央宮中,人人都道帝後二人伉俪情深,可是又有誰不知道,皇上心裡認定的妻子隻有一個,那便是已經薨逝的仁孝皇後。
這個皇後,也不過隻是個皇後罷了。
”
“太皇太後……”太皇太後的話說得直白,讓珊瑚愈加難以接話。
珊瑚見太皇太後如此,隻得勉強道,“仁孝皇後與皇上畢竟是少年夫妻。
隻是,當年巫蠱一案,也的的确确是傷了皇上的心。
所以這麼多年,皇上也沒有說什麼。
畢竟,斯人已逝,又能如何?
”
太皇太後挑眉道:“當年咱們費盡了心力,幫着她們兩個扳倒了仁孝皇後,可到底也是贻害無窮。
仁孝皇後這個絆腳石雖然沒有了,可是因為咱們的事情,皇上對皇後也是心存芥蒂,這麼多年,對皇後都是冷言冷語。
”
珊瑚低低道:“夫妻哪有不打架的。
隻是,畢竟也是至親夫妻,也是床頭打床尾和的。
”
“是麼?
”太皇太後嗤嗤一笑,道,“若是想床尾和,那也得在一張床上才行啊!
眼下皇後是得寵,可是她怎麼得寵?
皇上不過是走過場罷了……哀家看着,倒是永和宮的那一位,當真是福澤深重。
經過這麼多年了,皇上對她依舊毫不厭倦。
”
珊瑚讪讪笑道:“皇上是男人,自然是喜新厭舊的。
當初宸……蕭氏庶人還在宮裡時,皇上也沒少給賢妃娘娘臉色看。
”
“是啊――”太皇太後疏懶道,“男人呐,什麼都會變,唯獨這喜新厭舊是不會變的。
”說吧,太皇太後眼眸一沉,道,“隻是,哀家也不能對帝後的事情置之不理。
”
珊瑚思忖着道:“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瞧了珊瑚,這才道:“怎麼,你以為皇上特意尋了西域聖醫過來,是為了救治皇後的頭風惡疾麼?
”
珊瑚驚道:“難道不是麼?
”
太皇太後冷笑道:“西域人的體質原本就不同于咱們大周人。
若是說西域聖醫能治這頭風惡疾,哀家實在不信。
即便是可以――”太皇太後眉眼一沉,道,“皇上往那藥裡加了什麼好東西,權當哀家渾然不知麼?
”
“太皇太後!
”珊瑚失聲道。
太皇太後冷然一笑,道:“那藥有極強的麻痹心神的作用。
心神一旦麻痹了,那就什麼疼痛都感覺不到了,頭風之痛自然是好了。
隻是,那藥極為傷身。
服用的時間久了,身子内裡傷透了,便再也緩不過來了。
”
珊瑚一凜,失聲道:“怎會――”
“怎麼不會?
”太皇太後挑眉道,“那藥出自西域,咱們大周的太醫甚少見過,因此也不能分辨得出。
即便咱們大周的太醫能分辨出來,可是那藥都是在皇上的乾元宮裡煎好了再送到皇後的鳳寰宮的,誰能知道這藥裡頭做過手腳?
更何況,這藥喝下去,的的确确是能緩解頭風惡疾。
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