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這麼多年,獨獨苦了你!
極生殿前懸了兩盞高高的風燈,慘白色,透出黃色的幽光來,被風吹得左右搖擺。
在這夜裡,生出無限荒涼來。
她在院内随手提了挂在梅樹上的一盞風燈,接進來時,守衛沖上來,為了不引起大的動靜,她用了毒香,那些人紛紛倒下的時候,有人睜着眼睛看着她的那張臉,想要喊,卻喊不出聲來。
縱使其中的蒼龍衛已經認出了這個女人,喚巫離。
也隻能震驚,到昏厥。
殿門上倒是沒有上鎖,誰都知道,要是重樓月不願意,這一寸宮門,何以能夠困住重樓月?
不過是他心甘情願罷了。
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寬闊冰冷的殿内,少有擺飾,隻有一高燈台,青銅的燈台上燃了一盞油燈,如豆般的燈火,照不亮這偌大的殿堂。
寬闊的殿堂中央,黑蒙蒙之間,擺放着一個巨大的玄鐵籠子。
玄鐵打造,堅硬不可摧毀。
那人一身白衣被困在其中,白色精緻的袍子上一條條被鞭子抽打出來的皿痕,他如同困獸,披頭散發靠在鐵籠裡,走近了來,能瞧見額頭臉頰上鞭痕清晰。
受了重刑,又多日不見水米,男人看起來格外的虛弱。
一縷幽光打在他的發上,服帖的發絲缱绻在雪白的脖頸,他垂着頭靠坐在那裡,竟然生出了無限的溫柔來。
這個人從來都是琢磨不定陰沉難側的,這般溫柔缱绻,是少之又少。
聽見有腳步聲,那人微微擡起頭來,看向殿門,那紅衣如皿的女子舉着慘白的風燈踏着慢步朝着他走來,流光渡到她的臉上,一寸寸的,盈盈脈脈流散開來。
那張臉啊,混着渾濁的光影,卻如同九天星辰皓月,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眉目神韻,都成了他眼底最癡狂的念想。
她走得很慢,和記憶裡的那個人不一樣。
那個少女,總是那般輕盈如風的,挑劍輕飛,眉目間都是嬌**。
如今的她,就這樣平淡如水地朝着他走來,風華入骨,雅緻清絕,妩媚自眼角眉梢飛揚而出,沖天而去,成為了他漆黑歲月裡唯一的一縷光。
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狼狽不堪,卻始終擡着頭看着她。
不敢錯過她每一個走動的姿态。
燈光晃動過他的眼底,他隻那麼看她朝着他走來,眼底便生澀無比,紅了眼眶。
世有重樓月,洵美絕世,願為一人舍棄江山榮華,卻終究不得意。
便生了掠奪江山之意。
後來再遇上那人,他才明白,所有的江山榮辱,不敵那人一個皺眉,隻要她舒展眉角,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他都甘之如饴!
萬裡山河色,不及卿半點歡顔。
她走近了來,那眉目,那輪廓,那神韻,寸寸入了他的心。
縱然有千言萬語激越興奮,他卻隻能坐在那裡看着她,眼眶泛紅淚水凝聚,逐漸漫出了眼睛,流過皿迹斑駁的臉頰,混着皿,成為皿淚,千言萬語,隻得了一句:“霜華又過萬裡河山,一别多少年?
”
是啊,我們分開了多少年了啊,自分别後,這日子便是如同一日複一日,總覺得還是在昨日,你還在昨日裡,我不敢忘,也忘不了,便也不敢再數日子。
她在鐵籠前站定,挑了風燈去看他,那個清風霁月高傲清貴的少年皇子,在時光裡已經長成了這個模樣,頂天立地铮铮鐵骨,心間藏了無數的算計。
卻始終繞不過一個情字。
“何故要回來?
”
見他受了刑,一個那樣驕傲不可一世的人,如今成了這鐵籠裡的困獸,他這般高傲心境,如何受得了?
那個女人也着實是狠心,同為親身骨肉,怎麼舍得這般折磨。
心疼在所難免,她在很多年便認識他,縱然那個時候總覺得這人太過于清貴,高高在上,對她頗多的眷戀,卻從來不肯低頭,隻是再多的怨言,都抵不過時間帶給他們的消耗。
終究是有所觸動了。
心動隻有自己最明白。
男人已經沒有了以前的清高,在她的跟前,淚水掉下來,他都能細細地去品嘗這其中的味道,挑了挑眉,眼眶紅盡:“你還在這裡,我怎麼能不會來?
”
就算這裡是地獄,他也要回來闖一闖。
心頭一震劇痛,她難以自抑,最後隻得輕歎了一聲:“你現在最當做的事情便是去帶你的部下,取下這江山,自此榮華富貴,何必要受這一番罪!
”
天下人都覺得這個時候他應該做的事情就是放下這兒女情長,去取得這江山。
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這江山于他,不過是一個空城。
他要的,從來都不是這江山。
不顧她這般苦頭婆心,他隻是朝她擡了擡手:“過來,讓我看看。
”
夫妻這麼長時間,不是不曾有所感覺,這人和他的巫離,真的太像了,隻是生怕錯念,便不敢向前一步。
對她的眷戀,抵過了人間所有的情思缱绻。
她定定地看了他半響,終究是走到了籠前,半蹲下身來,那人從裡面伸出手來,蒼白清瘦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眼角,臉頰,最後到了眉心。
輕撫着舒展開來了她的眉。
她還不語,他便已經淚眼朦胧:“這麼多年,獨獨苦了你!
”
這話說出來,本該觸動的是她,他卻在她的跟前,自己哭成了一個傻子,仿若這些年她受的苦,卻都疼在了他的心上,這個人,把她所有的悲苦,都複刻在了他的心上。
成了他的悲,成了他的苦。
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隻得微笑:“不苦。
”
覺得苦不苦其實她已經逐漸釋懷,到了現在,該失去的已經失去,公子宸走了,重樓還在,他的人生路,還很長。
她怎麼都舍不得成為他的羁絆。
“苦不苦,我心裡知道!
”
他以手抵住自己的兇口,那裡實在是太疼了,空洞洞的,好多年了,把她的每一寸疼痛,都疼在了他的心裡。
受過苦的那個人還能笑出來,而心疼她的那個人,卻哭得不可自已。
在重樓月細細回想起來的這些年月裡,他這一生,就哭過那麼兩回,第一回是巫離出事,第二回,是她回來。
他所有的悲苦所有的眼淚,都給了這個叫巫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