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國的月亮它并沒有格外圓,她一樣冰涼如霜,也一樣流瀉如水,平平整整地鋪滿大地,又滑不溜秋地鑽進窗子裡,等那沉默燃燒的紅燭一照,月光便怯怯地躲在一邊。
然後一聲燭花輕爆。
“我們,處在一個極其危險的境地。
”傅問漁暗中捏了一把汗,方景城他來做質子,質子做得好了,就有可能是最大的奸細,祈國正在準備一場翻天覆地的大仗,不小心被他們嗅到了風聲,那麼祈國最有可能的是,滅口。
方景城便笑,擁着她靠近懷裡,聞着她身上令人心安的味道:“别怕,刀山火海,我都不會讓你有危險的。
”
“我當然不怕,隻是,此事涉及溫太子,而且我料想,溫太子他隻怕也知道了韓峰在造船之事,我擔心……”
“你擔心他會幹脆應下蕭皇後指給他的這門婚事,是嗎?
”方景城笑了一聲。
“是啊,事關兩國,又不是些小打小鬧,祈國籌備如此周密,如果溫太子真的知情,隻怕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
“别的我不敢說,那韓若若,他是肯定不會娶的。
”方景城信心十足的樣子。
“為什麼?
”
“哼,那家夥一天到晚打着你的主意他以為我不知道啊?
”
“胡說八道,你把這韓若若換成個漂亮美人兒,我看溫琅是八擡大轎地把人姑娘娶進門。
”傅問漁在方景城懷裡擡起頭,拿手指戳了一下他兇膛,溫琅是絕不可能為了自己放棄他自己所圖的事情的,這一點自知之明傅問漁還是有的。
兩人調笑歸調笑,心情卻未有半分放松,本來以為一個神秘的面具人已經足夠令他們謹慎小心的了,不曾想祈國蕭皇後還有這樣一手,傅問漁不知覺握緊了方景城的手,看來,真的是刀山火海,兩人要握緊手闖一闖了。
花璇借着月色端來了些宵夜,屋裡兩人已經大半夜未合眼,一頭悶在宗卷裡瘋狂地找着所有他們需要的信息,不知疲倦一般。
方景城偶爾擡起頭來看一眼正專心看資料的傅問漁,他倒也不想傅問漁這般跟着辛苦操勞,隻是這種事她不可能會坐視不理,叫她回去做一個不知今日是何日的無知婦人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也正是這樣有勇氣,有謀略,有責任感的傅問漁,讓方景城除了愛慕之外,還有着欣賞和敬佩,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這一夜熬到了東方晨曦微露,傅問漁手裡握着一隻筆不知不覺睡過去,方景城笑着輕輕點了一下她鼻頭,拿過她手邊的紙,與自己所寫一一收好放進懷裡,解了外衣披在傅問漁身上,又動作輕柔地抱起她,這才往溫琅的太子府走去。
還是大清早,公雞都還未打鳴,街上空無一人,寬闊的街道上隻有微弱的光,方景城抱着傅問漁慢慢在這街上走着,她熟睡在方景城懷裡,半夢半醒間也知道他是在抱着自己,卻懶得動彈,隻往他兇口蹭了蹭,躲懶如貓兒,睡得踏實安穩。
溫琅一夜未睡,坐在太子府裡看着方景城抱着傅問漁回來,剛欲說話,卻見方景城沖他輕輕搖頭,莫要吵醒了懷中佳人。
“怎麼了?
”傅問漁見他停了步子,迷糊着聲音問一句。
“沒事,睡吧。
”方景城緊緊手臂把她抱得更穩些,不讓她轉頭去看溫琅,這等尴尬的事,由自己來做就好。
“溫琅在等我們,對不對?
”可惜啊可惜,還是什麼都瞞不過她,傅問漁揉了揉眼睛,“放我下來吧,早晚有這麼一天的,不如早些說開了好。
”
方景城與傅問漁對視一眼,這局面,他們跟溫琅的處境實在算不得融洽,甚至有些不好處理。
溫琅喝了些酒,慢慢搖着扇子望着兩人進來,給他們各倒了杯酒:“你們昨夜去了哪裡?
”
“蛛網據點。
”方景城拉着傅問漁坐下,并不打算隐瞞。
“少将軍,我說過你不可在我祈國安插眼線!
”溫琅擡眼看着這兩人,眼神有些狠,事情還未到那般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們兩個到底在急什麼!
方景城沒準備解釋這種東西,傅問漁便隻好開口:“溫太子,你先告訴我,你會娶韓若若嗎?
”
溫琅嗤笑一聲,緩緩收了扇子:“我瞎啊,我娶那麼個醜八怪回來供着,不怕浪費糧食啊!
”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傅問漁知道,有些事既然避不開,不如攤開了說,免得大家心裡都有疙瘩,反而不好開口。
溫琅便沉默了好一會兒,好像大家最近都愛沉默,太多話不好說,需要在心裡仔仔細細想個清楚明白,再把話頭理得圓圓潤潤,盡量不讓那些過于尖銳的棱角打破此時的甯靜。
當這沉默快讓人覺得難受的時候,溫琅才說道:“傅問漁,我始終是祈國太子。
”
傅問漁心裡有些冰涼的傷感,這個答案并未出乎她的意料,換作她是溫琅,她也會這般說,可是立場不同,便真的決定了态度不同,縱有一萬個不忍心,傅問漁也不得不狠下心來要跟溫琅仔細剖析一番。
隻是她還未來得及說話,方景城卻先笑了一聲,給他滿了一杯酒。
“你笑什麼?
”溫琅不解。
方景城擡杯:“你當我在海島上那八個月是白住的?
”
“什麼意思?
”溫琅問他。
“蕭皇後是如何找到一條安穩的航線通行于黑海的,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那條航線絕不會一直存在,黑海天氣最是古怪,一個時辰一變天,又是浪又是漩,若無熟人引路根本活不下來,你們認識熟人,我就不認識嗎?
”方景城笑了笑,“你們可以領兵前往黑海,豐國便可以派船等在海上,以逸待勞。
”
“少将軍,整個豐國的水兵數量不超五萬之衆,你這般說法,未免太難說服人了。
”溫琅承認方景城在别的地方打仗厲害,可是水戰就未必了。
方景城卻也不急,黑海幾乎從來沒有什麼人願意涉足,豐國從來沒有想過會跟誰打海戰,的确是在水兵的問題多有疏忽,不過若加上他其他的準備,卻也是可以穩住溫琅的,他說道――
“溫太子,豐國水兵的确是隻有五萬之數,但我曾以五萬之軍力攻你祈國十五萬之衆,現在我更有時間慢慢籌備此事,再加上,我在海上住的那些時日,足夠讓我對黑海的天氣有一番了解,上一次是無準備的硬仗,這一回我思慮萬全,準備妥當,你認為,祈國真的有誰可以與我一戰嗎?
”
這是源自實力的張狂,世間無一人可與戰場上的方景城相抗衡,他是戰神,人總是無法與神相抗的。
溫琅還在深思,方景城又說了一句:“還有,船,總是要靠了岸,人才能踏進豐國的。
”
“你什麼意思?
”溫琅皺眉,握着扇子為望着他。
“我什麼意思你很清楚,豐國,不是那麼好攻下的,憑一個殘暴瘋狂的蕭皇後,是成不了此事的。
”方景城目光微寒地看着溫琅,縱使往日情意再深厚,在此時,也由不得他不放些狠話。
“若有我助她,未必不能成事。
”溫琅聲音微啞。
“那就等于,你承認了蕭皇後,并尊她為主,你會徹底失去祈國。
”傅問漁适時接話,她很清楚溫琅這些年的努力是為什麼,他是祈國太子,他首先求的是祈國完整太平,再求的才是天下。
若祈國徹底落入蕭皇後手中,溫琅就再也沒有回天之力。
于是屋子裡陷入了長久的對峙與沉默,溫琅雖然是個浪蕩得都沒了正形的人,但他始終是太子,而且他兇中有着僅次于方景城和傅問漁的膽識謀略,自小在帝王家長大,站在皇宮裡那高高的樓阙之上,便看得到更長更遠的地方。
他看得到他祈國的子民在蕭鳳來掌權之後陷入水深火熱的生活,也看得到祈國一再挑釁豐國引來的将會豐國那位深不可測老皇帝的怒火,更看得到方景城在此,他是要平定此番兇難,許是為了傅問漁,不使她這異人有被天下人讨伐的理由,許是為了豐國,流淌在方景城骨子裡的戰神皿脈,會讓他不惜一切代價,也人守護豐國安甯。
他看得到,所以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蕭鳳來将祈國推入動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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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國的确是在準備一場對豐國的戰争,這是很久以前就有的事情,但一直未有動作,原因無他,不過是祈國還沒有足夠的把握,蕭鳳來這幾年蠢蠢欲動,溫琅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他清楚地知道,還不是時候。
就算要攻打豐國,也不該是在此時,不該在豐國亂局剛起還未千瘡百孔之時,不該在祈國朝堂還隐患百出,動蕩未穩之時。
他在長久的沉默之後看着傅問漁,以及站在傅問漁一旁的方景城,好似隻要他們兩個站在一起,旁人就再也插不進去分毫。
他的眼神裡有些少見的哀傷:“你若是我的女人,我必不會受此鉗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