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一直在想:重新開始。
日子就這般重新開始了。
高一的學業并不沉重,合歡輕松地就能對付過。
而王爺一向偏愛乖巧成績又出色的學生,對合歡老是抱着書匆匆地踩着上課鈴像風一樣沖進教室和上課時偶爾的睡覺,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高一上的周末,月牙兒、阿翩、中貝和合歡經常揣着少得可憐的可以拿來揮霍的錢,厮混在市裡的大小街頭。
合歡記得,他們站在街頭毫無形象地共分一個面包,牽着手沿着那條藏污納垢的河,逛了大街小巷裡的服裝店——昂貴的專賣店除外,他們對着許多虛幻的事物許願,如鐵路、聖誕的燈光。
合歡後來再也不許願,就算遇見了佛寺也隻會腦袋空白地給下香火錢,什麼願也不許。
佛主隻會淡淡地看着你,什麼也不會做,隻有自己才能幫到自己。
隻是偶爾還會想起,那群天真的女孩,對着許多不長久的事物許願,許了太多,連自己也說不清楚在哪裡許了哪些願望。
那個時候,那群女孩有些卑微地揣着自己珍貴的夢想,憧憬着離開去更外面的世界。
合歡很少看見聶小年。
上一次在校門口看見他,他也看見了自己。
合歡看見他微笑着,好像以前的不快都沒有發生過,他好像要和自己打招呼?
意識到這點後,合歡的心髒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心率,不由自主地想要回應他的微笑。
可是那個微笑即時地被扼殺在了萌芽階段,席多多從旁邊的商店走出來,好像沒有瞧見合歡,徑直走向了聶小年,親昵地挽着手走開了。
月牙兒挽緊合歡的手:“她就是做樣子給你看的。
我可是聽秦豐說她對聶小年一點都不好。
”說完看着合歡還是一臉的不開心,又說:“真的。
其實,我現在敢确定她完完全全不喜歡聶小年。
”合歡苦澀地笑了笑,當初席多多告訴她的秘密自己并沒有透露出去,隻是大概說席多多喜歡的人不是聶小年,難道是不是真正地喜歡一個人真的可以看出來?
阿翩說:“我覺得她的眼神很冷,不像是真正地喜歡一個人,真正喜歡人可不是這樣子的。
”
恭喜阿翩成功地轉移了話題,阿翩的話無疑藏着有些蹊跷,這語氣沒喜歡過人的,怎麼會有?
三個人六雙眼睛緊盯着阿翩,阿翩的臉上泛起一絲绯紅。
“交待清楚!
”“從實招來!
”“一點一點地說清楚!
”
阿翩推卸不過,一臉堅定地說:“暫時不告訴你們了。
你們總會知道的。
”
不管多麼親近的人,都需要自由呼吸的空間。
中貝不依不饒地問,月牙兒很快地轉移了話題。
合歡想,到底是什麼樣的男生能讓阿翩守口如瓶,不願意告訴他們呢。
多年後,合歡才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成功地離那種感覺很遠了。
以前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卻不知道如何命名。
那種感覺叫做卑微。
因為不知道天地有多大,不知道自己這個微小的存在能去哪兒,才會覺得卑微。
偶爾夜晚的時候,合歡喜歡喝着牛奶站在學校最上面的那個大拐道的一個觀風光的地方。
倚着生鏽的欄杆,吹着風,居高臨下地看着籃球場上的男生們打籃球時熱鬧的聲響。
那聲音裡面夾雜着有祝凱的,有的時候也有聶小年有些低沉的嗓音,一中的籃球場比二中的好。
站在這個位置,城市的夜景剛好一覽無餘,萬家燈火中有些沒有開燈的黑暗窗口,重重疊疊的,會讓合歡想到很遠很遠的風景。
合歡總是一個人站着看一會兒,等到身子覺得很冷的時候,就扔掉空的牛奶盒,走開。
她覺得祝凱和聶小年打球都打得比前好了。
聶小年進步更加神速,他打籃球時沒有祝凱打得漂亮和敏捷,不過也淡定和鎮靜,偶爾會有些狠。
一天下午放學,合歡趕到食堂正排着隊打飯,忽然寝室長曉潔舉着手機找到了自己。
“聶小年找你呢,有急事!
”曉潔着急地說。
合歡一臉錯愕,咋會是聶小年找她,吞吞吐吐地拿過手機,“喂”,在人頭攢動鬧哄哄的食堂,隐隐約約聽到聶小年有些虛弱的聲音,“合歡,你幫我個忙吧”。
合歡急切地跑出了學校,一路上差點撞到人,終于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看見了那個倚靠電線杆的熟悉的身影。
聶小年慘白的臉上掩飾不住痛苦,冒着冷汗,卻還是硬生生地扯出了個微笑說:“你要是再不出現,這電線杆都要被我壓斷了。
”
總是在不該幽默的時候幽默無比,合歡不理他自嘲的話語,着急地扶起他,說:“去醫院?
”
聶小年點點頭。
學校周圍車輛很少,此刻又是上學放學的高峰時期,合歡歎了口氣,放棄了找出租車的打算。
合歡的個子幾乎就永遠停留在了初二,往死了撐也就一米六點零。
聶小年一米八幾的個子靠在合歡肩上,合歡累得氣喘籲籲。
“我感覺自己拖着一條肥豬”,将聶小年扶到椅子上後,合歡差點直不起腰來。
經過這麼一輪折騰,聶小年的腿比剛才痛得更加厲害了,他沒有理順口說吹來的話,滿臉痛苦地把褲子往上一撩,合歡便看到了青腫的腳踝和流皿的膝蓋。
慘兮兮的樣子,讓合歡覺得不忍直視。
“誰讓你發神經上課期間還跳牆往外跑!
”合歡看着床上痛得有些說不出話的聶小年說。
沒想到聶小年還是說的出話的:“當時也沒有想那麼多。
”過了一會兒才又看着合歡說:“我是不是有些搞笑?
”
合歡很想說“你真的特别尤其無比搞笑”,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着聶小年那一臉受創和悲傷的表情,話怎麼也說不出了。
聶小年躺在床上,想起中午席多多在電話裡冷冰冰的話語,想去請假老師以請過太多假了為由拒絕了,自己便跳牆出來了,沒想到不小心扭傷了腳踝,還碰傷了膝蓋,撐着趕到了一中時,心裡的狂熱不知道為什麼漸漸消失了,越走近越覺得心裡冰涼。
這個樣子見喜歡的女孩有什麼意義呢?
回想着自從自己高調表白以來飄渺而痛楚的時光,才意識到這樣會是多麼可笑。
支撐自己前行的意志一消失,才發現傷的比想象中嚴重,靠着電線杆竟然寸步難行。
現在腿很疼,竟然讓人覺得原來失去自己的初戀,也不是那麼一件太難過太可怕的事情。
當合歡把聶小年送回學校後,聶小年的臉色終于緩和多了。
合歡忍住了自己的啰嗦,轉身準備離開,忽然聽到聶小年叫住自己。
“合歡,今晚謝謝你。
以前自己太不成熟了,隻考慮自己”,聶小年聲音很低。
聶小年背對着門口的燈光,以至于臉在影子下有些模糊,合歡沒看能清楚他的表情,隻說了聲“不用謝”,便上了車。
合歡沒有抱怨聶小年那麼委婉顯得有些不真誠的抱歉,聶小年是個難得會道歉的人,其實說起來,合歡也早就不怪聶小年了。
那一次照畢業照片的時候,自己沖進圍攏的人群中看見他,當時就看到了他眼裡的類似于愧疚和歉意的東西,當時自己就明白了,隻是裝作沒看見。
她隻是很清楚自己扶着他去醫院時的感覺,當時他全身都挂在自己身上,幾乎把自己壓倒,但合歡記得的是更多,類似于章魚的觸角一樣的東西。
她第一次離自己仰慕的人那麼近,他壓着自己時,有些虛弱,所以沒有看見自己紅了的臉,自己多麼害怕他聽見自己心裡的打鼓聲。
負着他前行的日子,出人意料的幸福。
第二天合歡和曉潔一起規規矩矩去了王爺的“宮殿”,兩人敲邊打鼓,說合歡的同學忽然生病了,合歡送她去了醫院。
兩人很默契的說那位朋友是個外校的要好的女生。
王爺半信半疑,眼鏡的精光一閃,看合歡一幅老實巴交的樣子,放過了合歡。
出來之後,合歡真誠地向曉潔道了謝。
那天晚上才知道曉潔居然是聶小年在縣一中的同學,自己居然一直不知道。
漂亮直爽的曉潔大方地擺手,說:“我早就想告訴你我認識聶小年了,可是看你從不提他,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說起來,我早就看不順眼席多多了。
”
合歡吃驚地看着這位毫不掩飾自己喜惡的女孩子,沒來由的幾分欣賞。
不過她不想知道别人的喜惡,倒是更希望簡單地過下去。
期末,坐車回家時,秦豐無聲無息地坐在了月牙兒旁邊。
月牙兒朝合歡使了好幾次眼色,合歡隻當看不見,月牙兒不情不願地坐了下去。
中貝和阿翩兩人抱團,坐在了一起,就單了合歡一個人。
合歡正想誰會坐到自己身邊呢,沒想到祝凱走上了車來,沖中貝月牙兒熱情地打了招呼後,大方地坐到了自己身邊。
“你不是坐另外一輛車嗎?
”合歡頗有些奇怪,剛剛明明看見他上了另一輛車呢。
祝凱笑:“你們車上有人想換我們那輛車,所以我就将就地來了。
”
“還真不把自己當一般人”,合歡回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