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時候,合歡帶上弟弟同洋,來到了許爸爸許媽媽打工的城市。
爸媽從事的是比較辛苦的建築工作,每天在高架上作業。
合歡擡頭數過爸媽工作的樓層,整整的33樓,電梯還沒有修好,爸爸媽媽每天都會上33樓去工作。
合歡想,自己能夠爬上33樓就已經是一個大奇迹了,每天去六樓的教室都累得像條狗,這33樓怎麼能爬上去。
爸爸早就把在村裡租來的屋子收拾得十分漂亮,一條粉色帶白色流蘇邊的簾子将整個大屋子隔成了幾個小房間,經濟又舒适。
合歡每天給辛苦的爸媽做飯洗衣,雖然飯菜确實難以下咽時常出現“驚喜”,但爸媽卻甘之如饴甚是欣慰,閑暇時還會和弟弟同洋一起去逛街逛公園,圈子很小很簡單,可合歡喜歡這樣的日子。
唯一意外的是,聶小年的爸爸媽媽住在另一條街上。
聶叔叔聶阿姨經過多年的奮鬥,也終于成就了一番事業,成了不大不小的老闆,手下也有幾棟正在建造的樓房。
合歡在街上也碰到過聶阿姨,聶阿姨打扮入時,保養得也很好,對着自己和弟弟雖然打招呼,十分禮貌客套,合歡覺得總有一層隔膜,她臉上細細的朱砂色眉毛令合歡無端不舒服。
合歡也不是小孩子了,到底懂了些人情世故,明白這個世上沒有“無端”的事,透過聶阿姨那不冷不熱的态度,也就明白了爸媽為什麼甯願跟着其他的老闆,而沒有跟着老鄉兼多年的鄰居聶叔叔。
那天許媽媽下班,忽然告訴合歡聶小年來了,聶小年的媽媽讓合歡姐弟同洋去家裡玩。
也就是一條街的距離,合歡和同洋就來到了聶小年家。
當合歡敲門進去,聶阿姨拿來一雙拖鞋示意合歡換鞋時,合歡換好鞋擡起頭才意識到一條街的距離可以有多大。
不消說,聶小年家裝潢得十分豪華,隻是暫住就可以裝潢得如此豪華,屋子裡很多東西很歡家都有,但是都不同。
合歡家租了一間寬敞的大房間,用合歡喜歡的粉色的簾子隔成了幾個小房間,可聶小年家,卻是分明的客廳、廚房、卧室;合歡家是普通的節能燈,聶小年家的客廳赫然吊着一大盞金碧輝煌的燈;合歡家,父母經常坐在廢木樁訂成的小闆凳上看電視,可聶小年家的沙發比合歡和同洋睡的床還大……
聶小年似乎還在卧室裡,合歡和同洋便在沙發上坐下來。
同洋也大了,隻不過他不是一個敏感的人,神色倒很坦然。
聶阿姨端上一盤洗好的水果,同洋有些腼腆但還是不客氣地拿了個桃子。
聶阿姨也端給合歡,合歡笑着說不用了,聶阿姨就放下了盤子。
起身時,合歡發覺聶阿姨的眉頭厭惡的皺了皺。
那一刻,合歡如坐針氈。
她很想像小時候一樣想走就拍拍屁股離開,但是她沒有。
睡眼惺忪的聶小年走了出來。
他親熱地和許久沒有見過的同洋抱了抱,然後拿了一個桃子在嘴裡吃,看見合歡沒吃,便拿了一個要遞給合歡。
合歡十分尴尬,剛剛自己對着聶阿姨搖頭說不想吃,此刻聶阿姨狀似無意地看着他們,合歡卻能明白她笑容背後的意義。
合歡笑着說不想要,聶小年卻說:“你明明很貪吃啊,來,别客氣。
”
聶阿姨眼角微微眯起來,意味深長地一笑。
合歡看着桃子,一口也不想咬,她真是不喜歡别人對着她一副“你都被我看穿了”的表情。
“走吧,我們出去玩”,聶小年笑着說。
聶阿姨看了看合歡說:“你們去哪兒玩?
就你們三個嗎?
會不會不安全?
”
聶小年滿不在乎的說:“媽,我一個人都長這麼大了,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
這話似乎刺到了聶阿姨的心,她讪讪地笑了一下,再不阻攔,隻是出門時又說:“合歡,你懂事一些,你要照顧好他們。
”
合歡不說話,隻是垂下眼睛随便點了下頭,聶阿姨對自己防東防西心事頗多的樣子,好像怕自己搶走她兒子似的。
明明聶小年比自己大,卻反過來讓自己照顧,真是奇怪。
聶小年下樓時轉過頭來對合歡說:“我媽還真是信任你。
”
原來聶小年連這也會在意,合歡笑着說:“哪有。
聶阿姨是太疼愛你了。
”
“哼,才不是呢。
就昨天她還誇你了”,聶小年說。
“真的?
誇什麼了?
”合歡覺得自己有理由說出千千萬萬個不可能。
聶小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再不把頭轉過來,有些不自在地說:“反正是誇你了。
”
合歡怎麼不明白,她從小就看着聶小年,她敢保證自己比聶小年的媽更懂聶小年,聶小年說話說的是真是假,說完了沒,合歡都能猜個七零八落的。
位于城東的橡樹灣公園裡遠遠的望着,就是大片大片的綠色參天的橡樹,可還是沒能擋住裡面喧鬧的聲音。
走進去不遠,就看到有玩激光槍射氣球的遊戲,打中了一定的數目是就可以得到毛絨玩具。
聶小年兩眼發光,上前拿起激光槍比劃起來。
聶小年射了幾發,還不賴,同洋也打着玩,但是拼盡力氣就是中不了氣球中間的紅心。
兩個人都瞧着合歡,合歡眯上眼睛,有模有樣地端起槍,第一槍打偏了,但接下來連打了幾槍,都槍槍命中。
“咦,”聶小年眉毛一挑,笑着說:“還不錯喔。
”
合歡得意的笑笑,計上心來,先使出了激将法:“我怎麼覺得我比你厲害啊。
”
“切,怎麼可能”,聶小年一副“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的表情。
“那好,我們比一比,誰輸了就要答應對方一件事情”,合歡笃定地說。
聶小年嘴角輕揚,來到合歡身邊,抓起另一支激光槍,說:“好。
可是,是什麼條件?
”
合歡笑:“誰輸了,就要付賬,并且要答應對方一個要求。
”
“你這不是相當于沒說?
”聶小年一臉錯愕。
“敢不敢?
”合歡輕笑。
聶小年猶豫了一下,看着合歡得瑟的樣子,似乎仔細思考了一下,眉開眼笑地說:“好。
我已經都想好要求了。
可不要輸得太慘。
”
合歡揚起手掌要與聶小年擊掌為誓,聶小年高高地舉起手,那是合歡穿上十厘米的高跟鞋也不可能夠得着的高度,一臉得意的壞笑着地看着合歡氣憤的模樣,在合歡就要發作的時候,彎下腰來,俯視般地輕碰了合歡的手掌。
那樣子,就像大人蹲下身子來,看小孩子眼睛的世界。
合歡并不生氣,這還隻是第一步呢。
她穩穩地托起槍、右眼聚精會神地看着氣球中心的紅點,做好了十足的準備,正覺得要用“英姿飒爽”來形容自己恐怕再合适不過,忽然一直被忽略掉的同洋說:“姐,我覺得你肯定會輸啦”。
合歡的肩膀一抖,槍差點就掉下來,原本的英姿就成了一副慫樣。
聶小年也吃吃直笑,合歡重新收斂注意力,沒等老闆下令,自己率先打響了第一槍。
眼前隻有一個又一個的紅心,合歡再也沒有想其它的,心裡便隻有紅心。
她也知道規律,隻要将槍前面的十字架對準了紅心,絕對不會差的。
“啪、啪、啪”,合歡在最後的幾秒鐘又解決了幾個,引得一向最愛和自己擡杠的同洋都驚呼起來:“姐,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
”
聶小年的那面牆上明顯比合歡多剩了一排,他也不惱,抓抓頭發說:“好,我輸了。
不過你一下子變得這麼厲害了?
”
秘訣就是:把每一個氣球都看成洗得幹幹淨淨沒有一點毛的桃子,但這怎麼能告訴聶小年呢?
合歡輕笑:“這麼重大的機密,豈能輕易告訴你?
一般人自然是不告訴他的。
”
聶小年憤憤不平地去付了錢就要離開,沒想到老闆拿了個藍色海豚毛絨玩具,笑眯眯地交給聶小年。
其實這種遊戲,老闆的成本很低,除非客人是個射擊能手,一般情況下,根據比例來算,老闆都是穩賺,并且落個買賣雙方都稱心。
合歡看着聶小年一臉不平的表情,打趣道:“這個挺配你的嘛,年年有餘(魚)呢。
”
聶小年咬着下嘴唇看着手裡這個毛茸茸的玩具,說:“得,你拿去吧。
”說着便把這個戰敗的勳章扔給了合歡,又說:“你有什麼要求?
”
合歡梳理着手中的海豚柔軟的毛絨,頭也沒有擡,說:“這個啊,想好了再告訴你。
”
同洋不滿地說:“姐,你怎麼老是這麼吞吞吐吐呢?
”合歡轉過身給他一記暴栗,在他額頭上狠狠地彈了一下。
浩瀚人生,星羅棋布。
長大後,合歡想,棋盤真是人生的一個寫照,其實人生也就像是一局慢慢地去擺放的棋。
每一句話,每一個諾言,都是一個未解的但終會影響結局的棋局上的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