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玑這人雖然一直不太靠譜,但脾氣是沒的說的,肖爸爸整天放驢似的對他吆五喝六,從來也沒見他不高興過。
衆同事不管熟的還是不熟的,從來沒見過他這樣,一時都被他吓了一跳。
燕秋山沒顧上拉架,先抱着知春躲遠了點,恐怕火苗燎着了知春亞麻做的頭發。
張昭緊張地把手指搭在了他的“秒表”上。
肖主任難得沒咆哮,會所太大,他也不熟,急忙打電話找工人問消防設施在哪。
黃局作為普通人,真挺怕這些特能們一言不合就發大招的:“哎哎,沒必要,沒必要,發火的火不是這個火……”
唯有王澤是個實在朋友,痛心疾首道:“宣主任,你想清楚點,單位都砸鍋了!
下月還不知道要上哪喝西北風,不能在金主家撒野啊!
”
一句話,把衆人都說得悲從中來,也不知道這趕上的都什麼破事。
宣玑的嘴像是被什麼東西黏上了,緊緊地抿成一線――非得這樣嚴防死守不可,因為他心裡地震了一場,震開了表面上的“歲月靜好”與“相安無事”,露出陳年的舊沙石,暴土狼煙,兇口快裝不下了,隻要一開口,就會攘得漫天都是。
他想吼,想跳起來大吵一架,想把身邊礙事的、礙眼的雞零狗碎都一把火燒個幹淨。
可是盛靈淵就站在火光之外冷冷地看着他,像是一點也感覺不到那些火星的溫度。
可不是麼,連赤淵都隻能燒焦他的肉體,捂不暖他的心。
陛下這樣的人,怎麼肯在大庭廣衆之下陪他吵架?
宣玑僵硬地站在那不知多久,被自己亂跳的脈搏震得耳鳴,一擺手,身上的火光滅了,周圍的木頭和棉麻物全都完好無損,沒有糊一個邊,他這時對火的控制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然後宣玑用一種緩慢到有些拖沓的語氣,聲音沙啞地說:“昨天晚上的劣奴躬伏法陣一下死了那麼多人,異控局大樓又出了那麼大動靜,透出一點信,非得見報不可,聯系一下我們後勤善後科的人,不要造成恐慌。
”
恐怖分子一秒變成愛崗敬業的後勤主任,黃局一臉沒反應過來。
“這是第一,”宣玑接着說,“第二,是得盡快找個備用的中心,好在異控局這麼多年了,已經建成了一張大網,不是隻有總部一個點,現在各地分局的能量監控設備還可以用,我們得把這張網絡重新連起來。
”
“還有,”盛靈淵若無其事地開了口,轉向肖征說,“你猜得沒錯,你們聽到的遺言,确實應該是被人隐藏之後又故意放出來的。
”
肖征一愣――王澤聽錄音,用的是耳機,他倆交流這件事的時候基本用的是耳語音量,盛靈淵那時候離他們至少三十米,這是什麼耳目?
“那‘藤’可不可信,姑且存疑,但它自己的說法前後不矛盾,”盛靈淵說,“它後來應該确實是被自己看守的東西壓制了。
藤建所謂的‘互助會’,并非是與人為善,也隻是為了獲得供奉而已,後來卻不再給人托夢,也不再發展新的信徒,應該是有心無力了。
”
宣玑一點頭:“确實,陰沉祭開始之後,白影能以虛影附身的方式在局裡亂竄,藤卻隻能在老局長死後才能借他之身說幾句話――其實藤能附身到老局長身上,應該也是妖王影放的。
它剛成型,還很弱,雖然利用靈……陛下的手,破開封印它真身的禁制,但當時我們都在,要想聯手除掉它,它也躲不掉,所以事先刻意留下一些線索,引你們去查,再在那時候把借由藤和你們把消息傳回來,趁亂逃走。
”
赤淵是他和盛靈淵最大的心結,在消息來得突然,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下,他們會一時分不清,妖王影的最終目的到底是獲得自由身,還是想要以自己為燃料,挖坑引火點赤淵。
隻要一個愣神,就夠妖王影逃之夭夭了。
“讓他在外面興風作浪的時間越長,我們就越被動,”宣玑又說,“劣奴躬伏法陣也好,陰沉祭文也好,不太可能是他自己畫的,得有人替他跑腿動手,我們要盡快找出這個内奸。
”
王澤提問:“但他不是還能附身嗎?
”
被附過一次身的肖征搖搖頭:“是可以附身,但他附身的時候,我自己也是有意識的,如果當時時間稍微長一點,我覺得我大概率能擺脫它。
”
“對,這個人一定得是忠實信徒。
他還沒有實體的時候,我在總部見過他一次,那時他附在一個研究員身上,很容易就被萬年儀抖落出來了。
他膽大包天,用人魔當祭品,别人是險中求富貴,他是在死地找生機,這事一環一環,哪個環節不能瞞天過海,他都别想再見天日。
”宣玑說,“清平鎮的影魔剛死,我們才回永安,有人立刻就啟動了劣奴躬伏陣,我不想懷疑自己人,但……”
“明白,”肖征一轉身,“我去調清平鎮事件所有參與和聯絡人員名單,再看看局裡的監控能不能修複。
”
“肖主任,等等。
”宣玑又在他身後叫住他,“你這裡有沒有安靜一點的地方……讓陛下休息?
”
肖征:“……”
可能是他的錯覺,但他總覺得“讓陛下休息”那幾個字,是從宣玑牙縫裡磨出來的。
“當務之急”已經讓人非常焦頭爛額了,相比而言,“赤淵火”萬一複燃怎麼辦暫時被撂下了――畢竟還沒燃。
黃局要彙報,衆人也都顧不上休整,忙了起來。
肖征把鄰水的一個獨棟小别墅清理出來,請人皇陛下移駕了。
一來獨棟比聯排高級,鄰水的那座算是“樓王”,黃局還沒來得及向上級彙報,這邊現在亂成一團,也不知道用什麼規格“接駕”,高級點總歸沒錯。
二來,那房子周圍沒鄰居,就一個水塘,那二位願意動手願意放火都行,不至于傷及無辜……肖征還順便讓人緊急檢查了生态園的消防系統。
盛靈淵不客氣,謝也沒道一聲,宣玑沖肖征點點頭,一言不發地跟了過去,盛靈淵沒理他,也沒阻止。
王澤探頭看了半天,做夢似的說:“我剛覺醒特能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已經是世界上最魔幻的存在,萬萬沒想到……”
肖征揉了揉眉心,苦笑:“是啊,以前以為自己隻是天賦異禀,天生就是為人民服務的超級英雄,沒想到其實隻是不知道什麼品種的混皿。
”
他一邊說,心裡一邊又升起隐憂,妖王影跑了,隐藏了三千年的秘密不再是秘密,以後會怎麼樣?
當然,有替父報仇的,沒聽說過誰替祖宗報仇,各族皿混成這樣,什麼世仇都是扯淡了,這倒沒錯。
但問題是,普通人和特能之間本來就有龃龉,異控局成立之初就知道會有這個問題,所以對自己人制定了嚴苛到近乎不講道理的管理條例――因為就單個人來說,普通人相比特能永遠是弱勢的,就像是機動車撞行人,不管是誰違反交規,責任也總是車主的,規則偏向弱勢群體是必然的。
肖征出身于普通人家庭,父母除了特别有錢,沒有其他的特殊能力,全家都以他那點小“特異功能”為榮,認為他就是要保護地球的,對他隻有支持,從來沒有要求。
他知道自己是永遠站在普通人那邊的,但他也知道,像自己一樣幸運兒是少數。
異控局“保護普通人”嚴苛規則的結果,就是出了鏡花水月蝶的大醜聞,後面又有月德公他們的騷操作,偌大一個系統裡,還不知道有多少像燕秋山一樣的“意難平”。
更不用說那些因為跟别人不一樣,在普通人世界裡活得格格不入、到處被排擠的特能人。
如果從此以後,這種隔閡有理論支持了,會怎麼樣?
肖征胃裡發沉。
“不,我說的不是那個,”王澤說,“電視裡的封建皇帝不都一言不合就‘拖出去砍了’嗎?
在皇上跟前喘氣姿勢不對,鬧不好都誅九族……那個武帝不是曆史上有名的大暴君嗎?
為什麼宣主任敢這麼放肆,我感覺剛才要不是咱們都在這,他要上爪子撓臉了――這得啥家庭背景啊。
”
肖征順着他的話音若有所思:“确實,不過按理說,不管是朱雀後裔,還是什麼所謂‘朱雀天靈’,都應該算外族吧?
他這個可能算是‘外國政要’的待遇?
”
可是那年代有外交豁免的概念嗎?
肖主任試圖用當今國際關系,分析盛靈淵對宣玑“犯上”的容忍,王澤聽了,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搖頭晃腦地遊走了。
什麼外國政要待遇?
那是亡國之君跟前的狐狸精寵妃待遇。
生态園裡本來就沒什麼人,水塘中間的獨棟别墅更是幽靜,領路的是肖征家的服務員,給盛靈淵刷開房門,客客氣氣地說:“内線電話号在電話機旁邊寫着呢,您有什麼事,直接打電話到服務台就行,一會要送早餐嗎?
”
盛靈淵還沒來得及開口,宣玑就截口打斷:“不用,謝謝,沒别的事,您忙去吧。
”
服務員覺得他臉色不對,沒敢多說,答應着走了,剛從别墅裡出來,就聽見“咣當”一聲,身後的别墅門摔得山響,服務員一哆嗦,踮着腳跑了。
宣玑回手按在門上,一個跟他額間族徽很像的圖騰印在了門上,火焰色的流光劃過,籠罩了整個别墅,他的聲音壓在喉嚨裡:“你剛才說我是什麼?
你再說一遍。
”
盛靈淵一低頭,目光落到地面,不看他,要笑不笑地提起嘴角:“沒出生的小天靈,先天靈物确實稀罕,長得比太歲都慢,三千年,連人話怎麼說都沒學好,也怪朕從小沒催你讀書――過來朕教你,兩方一拍即合,叫做‘盟誓’,你那一廂情願,不能叫山盟海誓。
”
他唇峰如刀:“不配。
”
“我就是一廂情願,”宣玑眼角“突突”直蹦,快被自己的離火燒成炭了,氣急敗壞,他反而笑了,“怎麼樣?
陛下,你有本事解開嘛。
”
盛靈淵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像是凍住了:“朕把你慣壞了。
”
宣玑“哈”了一聲,光棍地把兩手一攤:“陛下您想怎麼着?
來――誅九族就不用了,我們跟恐龍一樣,早滅絕了。
鞭屍你幹過,不疼不癢的,也不過瘾。
我反正就這麼一身了,也沒有備用的,給你,剝皮抽筋,清蒸紅燒随便,反正……”
盛靈淵手裡的黑霧巴掌一樣,朝他扇了過去。
宣玑也不躲,也不接招,就注視着那團黑霧,随便他打:“反正山盟海誓單方面的,就算把我碎屍萬段,你也不疼。
”
黑霧倏地散了。
兩人隔着兩三米,中間壓着千斤重的沉默。
盛靈淵被他氣得三屍神蹦極,偏頭痛都發作起來,擡手扶住牆。
不知過了多久,宣玑臉上譏诮的微笑黯淡下去:“陛下,你天子當慣了,獨斷專行,誰的意見都不重要。
你誰都不放在眼裡,視線所及,沒有别人……也沒有我。
我對你來說算什麼,寵物嗎?
”
盛靈淵不想跟他掰扯,他一半的頭像被劈了下去,本來已經安靜的朱雀皿脈也躍躍欲試地要跟着大鬧一場,刺激了與它同源的“山盟海誓”,那些纏在盛靈淵身上的細線隐約露出形迹來,輕輕地排斥開與朱雀皿脈融合得不好的黑氣,試圖安撫他絞痛的心口。
盛靈淵輕輕一眯眼――等等,同源?
“靈淵,我有時候想……”
咱倆是不是隻有過去,沒有未來啊?
宣玑話沒說完,突然感覺到了什麼,蓦地擡起頭:“你……”
“你剛才說什麼?
我有本事……”盛靈淵急喘了口氣,臉上一點皿色盡失,“解開?
”
天魔氣緩緩朝他心脈聚攏,把沒有融合完全的朱雀皿脈包裹起來――他剝過一次,一回生二回熟。
盛靈淵晃了一下,勉強撐着牆,卻笑了:“你所謂禁術,不就是……仗着一點同源的朱雀皿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