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真相
林簡推開房門。
顧海半倚在病床上,身下墊着枕頭和被褥,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盯住門口。
當看到林簡時,他面上滑過了一抹失望。
“阿白呢?
”他輕聲問,雖然嗓音虛弱而喑啞,卻猶然威嚴不減。
聽到他這一句,坐在角落的顧夫人擡起了淚水斑斑的美麗面孔,她無限凄婉的看了一眼病床上垂死的兒子,卻又很快垂下了頭。
“阿白呢?
”顧海沒有理會他的母親,他再次重複。
因為疾病與消瘦他的眼眶顯得格外的大,眼眸也格外的深陷。
而現在,這雙深深陷下去的漆黑眼瞳正直直地迫視林簡,目光如刀似劍。
林簡呆在了原地,他有些說不出話來――某種動物的直覺在他的潛意識深處嘶鳴咆哮,警告他三緘其口。
他決定顧左右而言他。
“顧先生好些了嗎?
”
顧海輕輕冷笑,眼底滿是譏諷嘲笑,他微微仰起頭,盯着潔白的天花闆。
“阿白呢?
”
吱呀一聲,病房門再次被推開了。
蕭振衣排闼而入,懷裡抱着一堆的符紙。
他四顧掃視過整間病房,目光落到了顧海身上。
“顧先生。
”蕭振衣的聲音沉着平穩,“您該多多休息。
”
顧海完全沒理睬他,他自顧自的盯着天花闆,漠然道:“阿白在哪裡?
”
“不知道。
”蕭振衣口氣平淡,“白先生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吧?
又何來‘在哪裡’?
”
聽到不在人世這句話,顧海終于有了反應,他緩緩移動眼珠,一眨也不眨的瞪視着蕭振衣,眼眸之中冰冷一片。
那神态實在是森嚴可怖,蕭振衣忍不住的後退了半步。
良久,顧海忽的笑了。
“不錯,”他輕輕道,“真是有本事的人啊。
不錯,不錯――阿白确實死了,是不是,母親?
”
顧夫人發出了一聲凄厲而低微的抽泣,顧海的笑容反而更燦爛了。
“何必呢,媽媽。
”他柔聲道,“當初您夥同薇薇安把他調到外星去興辦醫院的時候,也應該想到這一天嘛――那裡多危險啊,一個不小心,好好的人就可能死在宇宙事故裡了,連屍首都找不到……阿白他的腦子本來就不大靈光,更别說還有個林瑤推波助瀾呢。
是不是啊,媽媽?
”
顧夫人擡起頭,她的眼睛已經紅腫得像個桃子了,華美的妝容一片狼藉慘不忍睹,真是狼狽到了極點。
她倉皇的掃了一眼病房,又顫巍巍的縮成了一團。
顧海沒有再看他,他的眼眸垂下,端詳着被褥上的鑰匙鍊。
許久後,雪白的被褥上多了幾點濕痕。
“他總要來見我一面。
”他喃喃自語,“總要來的。
冤魂都是要索命的,他肯定要來索我的命的,他肯定要來索我的命的――”
“那也未必。
”白瑕淡然道。
病房再次被推開了,清秀消瘦的青年筆直站在門口,面色平靜如水。
白瑕很鎮靜的關上房門,他的目光一寸寸掃過病房中一張張驚駭的臉,最後落到了顧海的臉上――出乎意料,這垂死的男人的神色依然波瀾不驚,仿佛早已料到這次拜訪。
生死之間的拜訪。
兩人默然對視,眼中全是不動聲色。
許久,白瑕移開了眼睛。
他谛視畏縮在牆角的顧夫人,忽地莞爾一笑。
“顧夫人果然是不同凡響。
”他輕聲慢語,“比起您這樣的巾帼英雄,林瑤和薇薇安這些殺人還要膽怯的無能小輩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
顧氏的女主人名不虛傳。
”
他口氣雖是雲淡風氣,說的話卻是怨毒憎惡已極。
顧夫人身子微微顫抖,終究是擡起了頭。
她仰起那張狼藉污穢的臉,眼眸灼灼發亮。
她逼視白瑕,語氣森冷傲慢,仿佛仍就是華美不可方物的貴婦。
“你來幹什麼?
”
出乎意料,白瑕絲毫不以為忤,他嘴角微微上揚,眼眸之中滿是笑意。
他輕輕開口,語氣溫柔和緩得就像在說一句情話:“給您兒子送終啊。
”
這句話就像毒蛇一樣咬中了顧夫人的喉嚨――那一瞬間她似乎想要撲上來撕碎白瑕,但最終她頹然坐下,面目蒼白如紙。
“我真是糊塗了好久啊。
”白瑕沒有理會顧夫人慘白的臉色,也沒有理會顧海面容上的凄涼,他兀自的輕聲慢語,一字一句,每一個字都滲着不寒而栗:“直到我被黑洞風暴拽出飛船(顧海顫抖了一下),直到我突然在宇宙中醒來,直到我發現自己已經非人非鬼(蕭振衣詫異的望了他一眼),我都還傻乎乎以為是自己運氣壞呢……唉,我在飛船的廢墟裡一醒過來,就是這幅半死半活的鬼樣子啦。
我花了大半個月飄回來,一路飄一路想,也不知道阿海會不會焦心呐?
那時我擔心極啦,便想法子聯系上了林瑤,打算從朋友這裡問問情況。
可誰也沒想到呢,我的朋友一見着我就語無倫次,吓得滿嘴的胡說八道――唉,她說的那些胡話,真是叫我這個糊塗蛋醍醐灌頂,恍然大悟……所以人生真奇妙啊,是不是,顧夫人?
”
“所以你恍然大悟了什麼呢,阿白?
”
顧海的聲音很低,幾近耳語。
“很多呐。
”白瑕幽幽然道,“比如薇薇安是怎麼爬到顧氏來的?
――當然啦,你都告訴是不得已嘛,是不是?
母命難為可也很叫人為難呐。
可林瑤的話也很有意思啊,她說這是顧總的天縱英明呢――顧夫人的娘家勢力這麼大,薇薇安好像又正好有那麼一點劉家的皿脈……”
這句話簡直就像是一記耳光,顧海臉上最後一點皿色也消弭無蹤了。
“我錯了,阿白。
”他面色慘淡,“我錯了,我不該貪圖那一點,我不該……但我真的愛――”
“是麼?
可我已經不太關心愛不愛的啦”
白瑕微微一笑,轉眼直視顧夫人,神情恬淡:“平日裡當了這麼久的醫生,真正到死了才曉得垂死掙紮的滋味,那可是真的不好受。
唉,當初我曾發誓要讓幾位一同嘗嘗垂死的味道,不過日久天長,終究也就算啦――現在林瑤半瘋不癫,薇薇安八成是毀容了,至于您嘛――”
“夠了!
”顧夫人陡然站起,氣急敗壞高聲怒喝:“林先生,把他給我抓起來!
”
林簡和蕭振衣面面相觑,誰也沒動。
良久,蕭振衣咳嗽一聲,開口了。
“顧夫人,您有所不知。
這個病房裡本來就被施了法術,一般的鬼魅絕無可能進來……”
“胡說!
”顧夫人嘶聲大叫,“你要多少錢,我給!
我給!
”
“這不是錢的問題……”蕭振衣勉強道,“再說一般的鬼魅也不能白日現行……”
“什麼意思?
!
”顧海驟然擡頭厲喝!
“據我猜想,”蕭振衣解釋道,“白先生已經是死了,他的屍體,也應該流落在茫茫宇宙中了。
現在白先生還能行走說話,靠的是别的東西……”
“什麼東西?
!
”
“鬼乃人之餘氣,”林簡接口道,“如果沒有源源不斷的精氣供應,鬼魅絕無可能擁有實體。
”
“精氣?
”顧夫人緩緩道,“精氣?
”她慢慢轉過頭。
死死盯住了顧海憔悴支離的面龐――
“他吸的是我兒子的精氣!
抓住他!
快抓住他這個惡鬼!
”
林簡沒有動,蕭振衣也沒有動。
顧夫人猛地轉頭,嘶聲竭力地咆哮:“你們就看着嗎?
!
我給錢!
――我給錢,要多少――”
“不是的。
”林簡低聲道。
“什麼不是,什麼不是!
”
“不是白先生‘吸’的。
”
“你們什麼意思――”
“我們的意思是,”蕭振衣一字字道,“白先生的精氣,是您兒子主動‘給’的。
”
“什麼――?
”顧夫人狂亂的搖頭,尖聲大叫,“什麼――”
“也就是說,“林簡補充,“您的兒子很不願意白先生死去,心念堅固,以至于金石感應,主動輸出了精氣――”
“主動?
”白瑕啞聲道,“主動?
怎麼可能?
”
“是啊。
”顧海嘶聲笑道,“怎麼可能?
”
“阿白啊……”他喘息兩聲,緩緩道,“我當然很喜歡錢啊,我也很喜歡權勢啊。
可沒有了你,這些也不太有意思啊……”
這一次白瑕沒有再反駁,他寂然無聲,默默直視顧海。
半晌。
兩人猶自靜默,病房裡唯有顧夫人的抽噎,與顧海幾聲幾不可聞的喘息。
再這樣凄涼中,蕭林二人唯有瞟來瞟去,心頭實在難受。
蕭振衣實在忍耐不住了。
他咳嗽一聲,貿貿然插了一句嘴。
“兩位……有什麼決定?
”
“什麼決定?
“白瑕恍惚道,“什麼決定?
”
他長聲慘笑,聲音裡不勝凄楚。
随着他的笑聲,顧海軟軟癱倒在床,再也無力支撐。
顧夫人驟然站起,卻又晃了一晃,頹然坐下。
“來不及啦。
”白瑕凄聲道,“來不及啦。
”
是來不及了――病床上的人面目已經灰黑,俨然彌留,門前的人身影搖晃,漸漸恍惚朦胧,精氣終将消散,兩人也要共赴黃泉了。
然而――
“兩位聽說過養鬼嗎?
”
林簡遲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