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貪杯,又很久沒喝這麼痛快,幾番推杯換盞後,夜徇微醺。
他歪着頭,一直把沈娴看着。
很久不見她,發現她确實有了很大的變化。
夜徇懶洋洋地笑道:“你比上次見又瘦了許多,棱角怎恁的分明。
”他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換做心疼,“既然心裡痛苦着,何必要壓抑呢,來喝酒,我陪你大醉一場,等明早醒來,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
隻可惜沈娴一直都很清醒,她記得曾有人跟她說,叫她往後都不要沾酒。
她往後果真滴酒未沾。
她極為難得地動手給夜徇斟酒,道:“難得出來一趟,喜歡就多喝一點。
”
本來夜徇是來灌沈娴酒的,沒想到最後他卻被沈娴灌得酩酊大醉。
為了哄沈娴高興,他開始講笑話,講他夜梁的趣事,甚至把他爹夜梁皇的糗事都給爆了出來。
說他爹宮裡有多少妃子,一個月要去幾回,年輕氣盛的時候一天晚上要轉好幾趟地方。
夜徇貫徹的中心思想便是:“做皇帝嗎,就是要雨露均沾。
否則一人獨寵後宮,别人就會視他為眼中釘的,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
沈娴道:“那夜梁皇身體還是不錯的。
”
“是嘛,我夜梁皇家開枝散葉,子嗣繁多,不像這大楚,冷冷清清,孤單凋零。
”
“那他處理國事的能力肯定也很強。
”沈娴道。
“還好,前朝的勢力多是靠安撫後宮來均衡的。
”
“還是挺辛苦的。
”沈娴淡淡問,“你覺得夜梁好還是大楚好?
”
“不可同日而語麼。
”
“那夜梁的國力相較于大楚如何?
”
夜徇想與沈娴多說說話,盡管腦子裡僅剩的清醒在告訴他夜梁國事不可随意說給大楚國君聽,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舌頭。
于是沈娴問夜梁的國力,夜徇就說國力,國中有多少城郡,哪些地方比較富裕,國庫主要靠什麼盈收。
沈娴問起夜梁的軍力,夜徇便告訴她夜梁總共有多少大軍,分駐在哪些地方。
甚至于沈娴問起将來夜梁哪位皇子有可能繼承夜梁,夜徇便給她做詳細分析,夜梁出挑的那些皇子的優劣。
零零碎碎說了半宿。
夜徇實在醉成了一灘爛泥,他還想要爬到沈娴的龍床上去,咕哝道:“今晚我要睡這裡……我要和你一起睡……你沒有了他,可我還在,你說是不是……”
沈娴拂衣起身,叫了玉硯進來,道:“把他丢出太和宮去。
”
于是玉硯又叫了幾個宮人進來,把夜徇擡着丢到了對岸。
天寒地凍的,很快夜徇就受不住了,冷得直哆嗦。
他清醒了一些,後來夜裡宿在了齊樂宮。
宿醉第二天,夜徇頭痛欲裂。
但這還不是緊要的,緊要的是想起昨晚他與沈娴說的那些話,悔得腸子都青了。
他恨不得打自己幾個嘴巴子,怎麼能随随便便給那女人交了他夜梁的底呢!
繼而夜徇意識過來,昨晚他約摸是被沈娴給灌醉的。
她自己沒喝酒,一直是他在不停地喝!
夜徇去禦書房外叫罵了一陣,根本無人理會。
他暫住在齊樂宮裡,回來吃了午飯,便開始思考下一步。
他就不信他治不了沈娴。
又待入夜,太和宮與往日不同,不再是冷冷清清,今夜卻是燈火通明,一派歌舞升平。
夜徇把他在冷宮時候編排欣賞的歌舞引到了太和宮裡來。
彼時沈娴一進門,便看見宮女着薄紗在翩翩起舞,夜徇坐在邊上賞看。
這還不止,夜徇把蘇羨也硬拉來觀看。
蘇羨正兒八經地坐在小桌旁,看得目不轉睛。
夜徇與他道:“你是大皇子,将來就是皇太子,别學你那爹一樣無趣,做皇子的就要懂得放松和享受。
”他端起一杯酒遞給蘇羨,“來,嘗嘗這酒,兌釋過的,好喝不醉人。
”
蘇羨剛一端上酒杯,就眼睜睜地看着夜徇被五花大綁地丢進了湖裡去。
現在可是大冬天,盡管湖水有些溫暖,但也有得他好受的。
夜徇氣得在湖裡破口大罵:“沈娴,你這女人到底有沒有良心!
我好心好意來開導你,讓你高興些!
你不就是死了一個男人嗎,全天下的男人多的是!
”
在湖裡待了半個時辰,夜徇回到自己宮裡時,渾身都凍得失去了知覺。
他病了兩天,不曉得哪來這麼好的精神頭,繼續在後宮裡作威作福。
他橫着走豎着走,都沒人管他,不由感到一種寂寞。
沈娴連作對都不願和他作對了。
除夕夜的時候,民間裡一片歡騰熱鬧。
一年又一年。
宮裡準備了煙花,沈娴早早就從禦書房回來,和蘇羨一起用過了晚飯後,她坐在太和宮前,仰着頭一直看煙花。
煙花備得很足,可以放到天亮,讓她看一整夜。
其實沒什麼可看的,煙花易冷又易逝。
她隻是想聽夜空裡的爆破聲,以及絢爛的花火照亮她的臉。
沈娴呵着氣,沒感覺到這人間有多少活着的煙火氣。
可她腦海裡總是一遍遍地放映着,那年除夕。
那年除夕,他在冷清的街上捧着她的頭失控地吻她。
那年除夕,他帶着孩子在院裡準備放鞭炮。
回頭的刹那,頭頂便是這樣的煙花啊。
一年是開始。
一年是結束。
她眼裡始終暗淡,不悲不喜。
民間都在詫異,為何今年宮裡的煙花會一直放個不停。
不過百姓更多的是新年的歡樂。
快要到子時,在這深宮裡聽不見民間此起彼伏的鞭炮聲。
但煙花的爆破聲依然渾厚響亮。
夜徇氣沖沖地來到太和宮,被侍衛攔下。
秦如涼一直守在這對岸,看着太和宮裡那孤寂的身影。
夜徇道:“放我過去!
今晚我定要罵醒她!
”
侍衛拔刀攔着,秦如涼卻忽然沉沉道:“讓他過去。
”他何嘗不想讓她醒來。
夜徇如一陣風一樣,掠過小橋,來到沈娴面前。
他的身形擋住了沈娴看煙花的視角,隻不過還來不及出聲叫他讓開,便被他一把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