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府,走了十箭之地,到了角門,又有五六個府内的媳婦婆子們擡着轎子候着,上了轎子,穿過柳暗花明,經過潺潺溪流,繞過重重假山,到了一座小院門口。
杜月芷下了轎子,擡頭看了看周圍,卻見一片青翠綠意,竹影沙沙,一樣的有門,遊欄和房舍,隻是過于素淨,位置也太偏了些。
隻聽杜懷胤冷冷道:“夫人怎麼安排了這裡給芷姑娘住?
離正屋那麼遠,姑娘每日請安都要走很長路。
不行,換掉!
”
那幾個下人不知如何是好,統一拿這是夫人安排的來回複。
杜月芷道覺得這裡很好,位置偏,自然有偏的好處。
“哥哥,我很滿意這裡,請你不要責罵她們。
我初來乍到,夫人自然是挑了好的給我住,我感激還來不及,怎麼會挑三揀四。
你快帶我去看看新房子。
”
杜懷胤皺了皺眉,随杜月芷進去,餘下的人各自離開的離開,收拾的收拾,抱琴和畫壁在角門那兒就找了個借口消失了,所以一時也沒人來煩他們兄妹。
杜月芷在房中慢慢踱步,左看看右看看,杜懷胤坐在桌前,看着妹妹高興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心酸,又有些愧疚:“這裡雪洞一般,又偏僻,又冷清,哪是個閨閣小姐住的!
欺人太甚的東西,有朝一日,我定要他們好看!
”
杜月芷微微動容。
“哥哥,你好像很讨厭當家夫人,為什麼?
”
杜懷胤愣了一下,不自然地扭過頭:“你剛回來,有些事以後再跟你說。
”
看着哥哥成熟的樣子,杜月芷心中偷笑。
她的這個兄長啊,跟前世一模一樣,什麼都為别人考慮,又總是因為耿直而吃虧。
要好好磨練磨練呢。
“哥哥,你看,這隻鹦鹉可不可愛?
”杜月芷發現廊下挂着一隻鹦鹉,摘了下來,逗個不停。
“這有什麼可開心的,你喜歡,回頭我讓劍螢給你多拿幾隻。
”杜懷胤看着自己的傻妹妹,見她玩得高興,也走過來看。
“劍螢還好麼,青蘿和福媽媽呢?
”
“她們都很好,我已經差人叫她們過來了,想必已在路上……”
過不多時,院子外頭有人遙遙叫了一聲:“胤少爺。
”
此時窗門開着,福媽媽帶着兩個丫鬟模樣的女孩子過來。
福媽媽模樣沒大變,穿着青緞掐絲夾襖,一枚烏木簪子,面色沉沉,不苟言笑。
兩個丫鬟皆是十五六歲,跟在後面。
其中一個穿着蜜合色棉襖,下着翡翠撒花絲縧裙,眉清目秀,是青蘿,現在還是喜歡笑,天真又快樂,無知無畏。
另外一個穿着窄袖勁裝,黑發高高挽起,雖不愛笑,卻也是花一般嬌嫩的女孩子,這是劍螢。
她今日沒有佩劍,眼睛四處搜尋片刻,先看到杜懷胤,然後落到一旁的杜月芷身上,微微挑了挑眉。
杜月芷早已站了起來,迎了出去,經過那麼多大災大難,生離死别,她本以為自己足夠堅強,可是見到這些人鼻子還是忍不住一酸,眼眶濕潤。
太好了!
太好了,她們都活着!
都好好活着!
福媽媽站在廊下,依禮請了安,還沒開口說話,一個小女孩沖了出來,像一隻小鳥似的撲入她的懷中:“福媽媽!
我好想你!
”
嬌嫩的話語,帶着思念傳入耳中,福媽媽微微有些驚訝,這是芷姑娘嗎?
是公主那個遺失的女兒?
怎麼這麼瘦弱,好像吃了好多苦頭的樣子。
這孩子一見面就沖過來哭,她面上浮起憐愛之意,将杜月芷樓在懷裡,輕聲安慰起來:“芷姑娘,别哭,外面風大,看哭花了臉。
”
杜懷胤也沒想到杜月芷會哭,一時之間慌了手腳:“月芷,月芷,你别哭,你一哭,哥哥都不知該怎麼辦了……”
青蘿和劍螢也有些傻,杜月芷哭着哭着,掉頭過來,伸手把她們抱住,又哭。
青蘿是個傻姑娘,竟也忍不住落淚:“芷姑娘,回家了你哭什麼啊……”
劍螢則默默抽出了一條雪白的帕子,遞給杜月芷擦眼淚。
杜月芷大哭一場,把多年的委屈哭了出來,這才慢慢安靜,時不時啜泣一聲,可把杜懷胤給吓壞了。
他原想這孩子跟家裡人分散多年,不會太親,卻沒想到竟像前世一起度過一輩子似的,令他這個堂堂的杜家少爺,竟然手足無措。
“青蘿,倒些茶來給芷姑娘喝。
”
杜月芷雙眼微腫,喝着青蘿倒的熱茶,小小的唇被熱氣熏的嬌嫩粉紅,擡眼,見大家都看着她喝茶,目光關切溫暖。
這是家人才有的目光,剛才自己是太過分了,不知她們有沒有被吓到……
“芷姑娘,這麼多年,你辛苦了。
”福媽媽摸了摸她的頭,歎息一聲。
她已看到杜月芷手上那些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傷痕……這可是公主的女兒,她身為公主最信任的人,居然沒能護住這個孩子!
不辛苦,一點都不辛苦,隻要能跟你們在一起,保住性命,一切都是值得的。
杜月芷長眉舒展,轉頭對哥哥道:“哥哥,你能留下福媽媽和青蘿陪我嗎?
”
“當然可以。
”杜懷胤又道:“除了她們,府裡還會分配其他做事的奴才婢子給你。
”
杜懷胤此次回來,傷口還需要醫治,見妹妹左右安排妥當,就帶着劍螢先離開,晚上再來看杜月芷。
杜月芷慢慢與福媽媽叙話。
福媽媽見她小小年紀,除了初見面時的大哭,略有失态,實則真正冷靜自持,且聰慧機敏,對府中的人事一點就透,不由得暗暗驚奇。
杜月芷也不點破。
她隻說看哥哥在府中的日子過得并不如意,所以想多了解一些,未來好幫助哥哥。
從福媽媽二人口中得知,父親杜璋升了護國将軍,一品大員,常年駐紮在軍營,每年冬夏會回京修養一月。
如今杜府是常麗莘當家主内,上上下下打理得很好。
常家是經商世家,慧眼送了幾個女兒進宮,其中一個受了天子恩澤,已經升為貴妃,常家身為皇親國戚,猶如虎添翼,順風順水,常麗莘和杜月薇更成了杜府除老太君、杜璋外最尊貴的人。
除了常麗莘這個已經轉正的嫡母,還有兩個姨娘,還有兩個姨娘,姨娘齊氏生了杜月茹,前面多了二房的杜月鏡和她,所以排行第四,姨娘于氏生了杜月荇,排行第五。
且于氏肚子裡還有一個,倒不知是男是女。
杜璋的弟弟杜羲,隻娶了正妻,是從六品知縣之女朱氏,生了一雙兒女,嫡子杜懷樽,嫡女杜月鏡。
二房暫未納妾,在杜府副宅住着,平日也一樣來主宅請安吃飯,生活并無不同。
“福媽媽,我有一事不解。
”杜月芷定定看着她:“那些丫鬟稱常氏是我的嫡母。
可我記得,我母親是嫡妻,常氏是側室,應是庶母才對。
”
福媽媽歎了一口氣:“芷姑娘,聖上當年賜婚杜府,常氏嫁進來,封的是平妻。
公主她……她并不在乎這些,且當年因為你走丢,她思女成病,又久病不愈,幹熬了兩三年還是去了。
待她去世後,常氏就被稱為嫡妻,這是聖上欽點的……”
聽到母親死訊,杜月芷眼中閃過無限悲痛,強勉問道:“為什麼聖上會管内宅的事?
”
“那是因為……”福媽媽正要說時,忽聽外面有個媳婦道:“芷姑娘,夫人來看您了。
”
福媽媽臉色一變,拉着杜月芷的手,第一反應居然是想把她給藏起來。
面對杜月芷清澈的目光,她克制了一下,才松開手,暗道芷姑娘隻是一個孩子,常氏該不會對她怎麼樣。
青蘿生來就怕常氏:“芷姑娘,我們裝病不見罷。
”
杜月芷搖搖頭,道:“既然這個常夫人厲害,我倒想見見,她有多厲害。
”
走了出去,命大開院門,遠遠聽見院牆那邊有人笑道:“芷姑娘,我奉老太君之命,來探望你了。
”
話音剛落,先是幾個媳婦擡着幾箱子東西進來,又有幾個丫鬟抱着美人瓶,小屏風,筆墨紙硯等擺件魚貫而入,滿院鴉雀無聲的,又聽見那笑聲由遠及近。
兩個穿着绫羅的丫鬟打頭陣,中間是一個美婦,後面跟着好幾個媽媽,跨進小院。
那美婦生的一張銀月臉,額頭飽滿,年輕時的美貌因為保養良好,也有七八分留了下來,梳着雍容的八寶髻,戴着一隻攢珠的白貂雪帽,身上穿着縷金鳳凰洋緞襖,罩着石青銀鼠褂,莊重又不失豔麗,滿臉笑容,步入院内。
這便是嫡母常氏了。
“夫人來了,還不行禮!
”前面那丫鬟喊道。
“還珠,不得無禮!
芷姑娘雖然初來乍到,但跟各位姑娘一樣是千金之軀,你大呼小叫成什麼樣子,平日教導你們的,都忘了?
”常氏皺眉,聲音暗暗壓着威嚴:“還不退下,回去領罰。
”
“是。
”那丫鬟戰戰兢兢退下。
常氏又回頭,看着面前站着的小可憐,滿面春風笑道:“芷姑娘,這院子住着可還好?
胤少爺急火匆忙地去接你,老太君憐你疼你,又吩咐我給你安排住處。
因為時間倉促,來不及蓋新的,好容易才讓人收拾了一間出來,你先住着,等日後有了空,我再差人辦這事。
還有這些小玩意,你收着放在屋裡,喜歡的拿出來擺一擺,不喜歡的就賞給下人,也是個體面。
”
這番話說得親切體貼,任誰也挑不出錯來。
杜月芷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