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心情的關系,大雨落在瓦房上,叮呤當啷的,聽在真真耳朵裡,還有那麼點悅耳的意思。
韓澈在裡屋睡着了,麻醉還沒過,得過一會兒才會醒。
外屋當中擺放着一隻火爐,地上放着一隻土陶瓦罐,裡面盛着剛洗好的白米,放了清水在裡面泡着。
真真看着正在打理行裝的蘇杭,走到門邊擡頭看了看天井上方,烏雲滿布着天空,這雨還沒有停下的意思。
她回過頭來,蘇杭已經打點好行裝,正蹲在地上系鞋帶。
她有些猶豫的開口:“你現在就要走?
雨很大,山路很難走。
”
蘇杭系鞋帶的手頓了頓,視線裡是自己低垂下來的長劉海。
他點點頭:“嗯,我知道,就是因為雨這麼大,山路很難走,我才必須馬上進山裡面。
”
真真沉默了,她不是不懂蘇杭的意思。
說實話,她很是為蘇杭的這種癡情所感動。
可想起金虞臨跳崖前那股超脫、快樂的樣子,卻又替他覺得很不值。
“……蘇杭。
她有話讓我帶給你……”
想起金虞臨終前對她說的話,面對着蘇杭的一往情深,真真竟覺得如鲠在喉,不舍得對他說出那麼殘酷的話來。
蘇杭猛的仰起頭來,漆黑的眼裡驚喜一閃而過,卻在看到真真語言又止的表情後,垂下了腦袋。
鞋帶是早就綁好了的,也是因為分了神,系好的鞋帶又被他重新解開,散亂的纏繞在他手指上。
“蘇杭……”
“妹妹!
”
蘇杭打斷真真,揚起臉來,咧開嘴角,露出一口森然的白牙,這笑怎麼看怎麼牽強。
真真垂下眼睑,不忍心看他這副慘樣。
“别這麼着,妹妹,你該是最理解我的……這種事,哪裡随得了自己?
”
他的樣子,看起來依舊灑脫,男人該有的豁達,他總是發揮的比尋常人還要重幾分。
就是這種脾性,特别對真真的脾胃。
他從地上站起來,把那隻真真拎起來死沉死沉的背包背上肩頭,很輕松的樣子。
經過門口時,拍了拍真真的肩膀。
“妹妹,你知道嗎?
我以前一直不太喜歡韓澈……”
他一偏頭,指了指裡屋的方向:“不過,現在,我卻非常的羨慕他,敬重他!
你看,所有人,包括你,都放棄了他、放棄了你們的感情,可他卻還一直堅持着――事實證明,并不是所有的等待都是一場空,也不是所有的單方付出都是沒有回報的。
”
他頓了頓,揉揉真真的腦袋,再開口帶着頓悟的口吻:“她想對我說什麼,等我找到了她,讓她親自告訴我就行了,這丫頭,這麼懶可不行。
”
真真的身子輕輕一晃,是蘇杭擦着她的肩膀走了出去。
她眼角一閃而過的,是雨水還是其他?
晶亮亮的,别在剛出門的那一抹俊逸的身影上。
屋檐下,簾子似的雨滴密密落下,濺在地面上,眼前是霧蒙蒙的一片,秋風吹來,真真縮了縮身子。
“呀呀,快讓讓!
”
頭發淩亂,遮蓋住大半張臉的赤腳醫生手裡撐着把鐵鍬,急吼吼的從雨地裡沖進來。
真真被他行走帶起的疾風給扇到了邊上。
赤腳醫生胡亂在頭上揉了兩把,走到火爐邊上,把鐵鍬裡燃燒着的炭火倒進了火爐裡,火爐裡殘餘着灰燼頓時揚了起來,他是避無可避,被掃了一臉,那張本就模糊的臉,此刻看上去,隻有更難辨了。
“噗……”
真真捂住嘴巴,還是沒能忍住,這鄉村赤腳醫生,行為還真是逗的很。
“……嗯?
”
赤腳醫生正蹲在那裡擺弄炭火,看着炭火熊熊燃燒起來,心情似乎也好了起來。
他把地上的土陶瓦罐端在爐子上,蓋好蓋子,瞥了眼真真,笑着說:“丫頭,很好笑嗎?
”
“不不!
”
真真拼命搖着頭,擺着手。
開玩笑,現在在人家的地盤上呢,她還不至于那麼弱智說人家好笑。
赤腳醫生一挑眼角,真真努力忍住笑的樣子,還能瞞過他的眼?
不過……他上上打量着真真,這丫頭還好意思笑話他?
經赤腳醫生這麼一打量,真真也覺得不妥了。
剛才忙前忙後的不覺得,可是現在一看,自己根本就是個泥人,衣裙半幹的貼在身上,皺巴巴的。
這就算是沒有鏡子,自己看不見,想也知道有多狼狽了。
“哎!
”
赤腳醫生長歎一口氣,走進裡屋去,不大會兒,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真真雖然好奇,卻不敢貿然進去,隻好乖乖的坐在外面守着火爐,不時掀開瓦罐蓋子,攪一攪裡面的米粒。
“好了,找到了。
”
真真擡起頭,赤腳醫生走了出來,手上拿着幾件幹淨的衣服,她不明所以的打量着他,樣子有點呆。
“我這裡也沒有女人的衣服,這幾件,我沒怎麼穿過,你先去洗個澡,把髒衣服換下來,還有裡面那個人……”
赤腳醫生像是才想到了什麼,一拍腦袋說:“哎,你們什麼關系啊?
走了一個男的,這還剩一個,你方不方便?
不方便的話,那隻好等他自己醒了,我是不會給他換衣服的。
”
他的表情,真真是看不見,不過聽語氣,還真是苦惱的很。
真真忍不住又笑了,站起來接過他手中的衣服:“謝謝您,他是我丈夫,我給他換就行了!
”
“噢……那就好辦了!
”
赤腳醫生松了口氣,仿佛解決了個多大的難題似的,而後想了想卻又提高了嗓門:“你是他媳婦?
等等,你真是他媳婦?
看不出來啊,死小子,還挺有福氣!
”
真真被他陡然拔高的嗓門給吓着了,捧着衣服站在原地愣愣的點頭:我是韓澈的媳婦啊!
他自己說的,離婚協議書還沒簽字,也就是說,我還是他合法的占有者。
管他和誰舉行了婚禮,婚禮是做給别人看的,她可是受法律保護的!
可是不對啊,她是不是韓澈的媳婦,和這個赤腳醫生有什麼關系?
他那麼興奮幹什麼?
還有,他那是什麼看人的方式?
赤腳醫生恨不能貼在她身上似的,靠的也太近了吧?
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看什麼呢?
弄得她好像件商品似的!
“不錯,不錯,你這丫頭,我是越看越喜歡……”
他是贊不絕口,不過真真倒是更迷糊了,冷硬的扯着嘴角,實在是不明白,韓澈的媳婦,用的着您老人家喜歡嗎?
“咳咳……你出了這屋,往右手走,第二扇門就是浴室,這雨下的,太陽能可能沒法用了,你把燃氣的開關打開……”
赤腳醫生說着轉身去了前面的大廳,這一整天的,他都處于脫崗狀态,倒是這會兒想起來自己的職責了。
“這小子……找個媳婦都比别人強些!
”
真真疑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可是這裡除了她和剛出門的赤腳醫生,真的沒有其他人了啊?
那剛才那話,是個什麼意思?
煩躁啊,太好奇了,究竟韓澈的媳婦和你個鄉野醫生有幾毛錢關系啊!
洗過澡渾身清爽的真真打了幹淨的熱水給韓澈擦身子,韓澈還沒醒,不過臉色看起來好了很多,呼吸聽上去也平穩了。
真真的動作不敢太大,他的手上還在挂着輸液。
她隻能用毛巾一遍一遍的擦着他身上的髒污,水是換了一盆又一盆。
等到赤腳醫生回來時,躺在床上的韓澈已是一身清爽。
“啧啧,你這丫頭……對丈夫還真是……沒話說……”赤腳醫生言語裡都是對她的誇贊。
真真沒接話,對于這樣的誇贊,她真的是擔不起,比起韓澈對她,她為他做的,實在是太少了。
她沒有看見,昏睡着的韓澈自然也沒有看見,赤腳醫生眼裡深深的贊許和無限的欣慰。
韓澈是在夜裡醒來的,那是真真趴在他身邊眯着了。
不過,她睡得并不沉,韓澈的手指不過動了動,她就醒了過來。
鄉下地方,條件并不怎麼好,韓澈醒來,隻覺得鼻尖都是股發黴的味道。
看着他皺了眉,真真笑了:“是不是有點味道?
這算是好的了,你是沒看見,那個醫生……”
她誇張的比劃着赤腳醫生雞窩似的發型,髒兮兮的衣服,搖擺不定的走路架勢。
“你說,主人都這樣,家裡能不亂嗎?
”
她扶着韓澈坐起來,把床上的另一條被子塞在他身後。
韓澈看她嘴角含笑,有些不滿的嘟囔着:“聽起來,你很喜歡那個赤腳醫生啊!
”
“嗯?
”
真真一愣,這話……怎麼聽着這麼酸啊?
再看看韓澈,五官皺到一起的樣子,還真是吃醋了?
這人,要不要這麼誇張?
她擡起手,也不管韓澈正重傷未愈,一記暴栗敲下,嗔道:“你真煩……不理你了!
”
她轉身出去端煨在火爐上的米粥,韓澈醒來一定餓了,他這身體,别的也不能吃,米粥是最好不過的。
她用一隻小碗盛了米粥端進去,歪着腦袋想韓澈的話。
他雖是戲言,不過,倒也不算說錯,那個赤腳醫生,她連樣子都沒看清,可是,感覺卻很親切,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