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明宸第一次病發,或者應該說,是真真第一次發現他病發,是在兩人住進賀夫人為他們準備的那棟房子後不久。
真的是不久,也就兩天的時間。
這房子雖然是經過了仔細的打點,的确是像賀夫人所說的那樣,不需要任何準備,就能夠入住,而且也可以住的很舒服。
可是,一些小細節,還是需要經過好好收拾的。
比如說,兩個人的衣服,得一件件從箱子裡取出來,她的衣服也就算了,反正她現在也不出門,衣服皺了一點也沒什麼。
賀明宸的衣服就不一樣了,那要求是相當高,邊邊角角都是需要仔細熨燙妥貼的。
她也曾經做過别人的妻子,心裡當然清楚這一點。
光是忙活這些,就夠耽誤時間的了。
賀明宸怕她累着,提出是不是應該找個住家的幫傭?
被真真斷然回絕了。
她覺得有個定期來整理打掃房間的人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情,她完全都可以一個人做。
賀明宸懂得她的心思,她是希望盡可能多的由她來照顧他――就好像當年,他照顧她一樣。
還是他們倆,角色卻發生了改變,賀明宸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抱怨。
真真在生活上,比以往精細了許多,一些他從來都沒聽說過的生活用品被她如數家珍般一字排開,她還很有耐心的向他解釋。
“這個呢,是削橙子皮的,這個呢是個簡易的暖手寶,這個呢是按摩器……”
賀明宸看着她,忽而覺得,當年那個被他捧在手心裡的丫頭,真的是已經長大了。
在他以為她已經逝去的那幾年裡,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就那麼悄然長大了。
等到真真把一應細小的生活用品都打點好,已經是兩天之後。
賀明宸在飯桌上問真真:“你要一直這麼在家裡待下去嗎?
你喜歡的事業怎麼辦?
不繼續做了嗎?
”
真真當然沒有讓事業一直荒廢下去的打算,隻是之前是因為身份問題,她是聶真真自然不能一直以袁夢的身份生存下去。
而她的學曆什麼的,登記的都是袁夢的名字,這個轉換需要一定的時間,都是韓澈在替她辦理。
而現在,真真繼續工作的打算,隻好再往後推了。
她收拾了碗筷,統統放在水池裡,打開水龍頭,放出的水嘩啦啦的直響,她在這水聲裡,背對着賀明宸說到:“這事,以後再說,因為身份的問題,還有很多手續要辦的。
”
好像洗潔精倒的有點多了,池子裡起了滿滿一池子的沫子,那些雪白的沫子順着手套爬上了她的胳膊。
賀明宸走過來接過她洗好的碗盤,放在另一隻水龍頭下用細流沖洗着,然後擦幹,放在架子上。
“不用你幫忙,我一個家庭主婦,還能做不好這些事情嗎?
”
真真用胳膊肘推着賀明宸,賀明宸不肯走開,她就想法子支開他:“你去燒水泡茶,還有把電視給我開開。
”
賀明宸滿足了她的小心思,都一一照做了。
真真記得賀明宸說過的話,他一直以來的願望,就是有個普通而平凡的家,她在做了,盡管做的不好,可是她真的很努力,她希望上蒼能看在她這麼努力的份上,賜給賀明宸一線生機。
她還在想,等到樂樂回來,要把樂樂接過來一起住,一個完整的家庭,孩子是少不了的吧?
樂樂這孩子很懂事,一定會給明宸帶來歡樂的。
白天賀明宸要去公司上班,家裡就隻有她一個人,閑下來的時候,難免多睡了點時間,這天晚上,她就有些走了困,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也就是這一時的走困,讓她發現了賀明宸的秘密――他這樣忍着,不知道已經多久。
住進這裡以來,她本來是準備同賀明宸用一個房間的,雖然上次兩人在賀家什麼都沒發生,可她并不認為以後都還會這樣繼續下去,繼續這樣,那欺負的意味,就太濃烈了。
她不能,也不想這麼做。
可是,賀明宸卻自發的把自己的行李搬進了另一間房,在這種情況下,他的意思很明顯了,他就是這麼善良,心裡永遠把她放在第一位。
他說:“萬一我有了事,你還可以改嫁。
”
她噘着嘴,紅着眼罵他:“笨蛋、白癡。
”
他笑着承認:“我就是笨蛋、白癡,可我舍不得你将來的丈夫因為這一點嫌棄你。
”
她已經是個母親,賀明宸卻還說她将來的丈夫會因為這個而嫌棄她――他們心裡都明白,賀明宸的這個“将來的丈夫”是有所特指的,人選隻有一個,那個人姓韓明澈,是真真一直愛着的人。
隻是,誰都沒有說破,誰都裝作聽不懂。
真真感激于他的寬容,陷在深深的自責中,卻又卑劣的慶幸着,她在賀明宸面前,徹頭徹尾成了個壞人,是的,十成十的壞女人!
分房而睡,她的房間就在他的隔壁,隻隔了一堵牆,就像當年他們在G城,他們的房間也隻隔了一堵牆。
那時,他們的床還靠在牆壁上,彼此躺下的時候,真真隻隔了一堵牆,現在的距離,卻已經拉大了。
真真睡不着,耳朵在暗夜裡,聽力變得非常敏銳,窗外小蟲子在叫,枝葉從枝頭脫落,而後飄落在地上,這些萬物輪回的聲音都被她聽的清清楚楚。
而後,耳中就聽到了奇怪的聲響。
那聲響在這漆黑的深夜裡聽來,是有些驚心動魄的,甚至有些毛骨悚然的駭人。
像是猛獸壓抑的嘶吼,又像是飽含冤屈的孤魂在低吟。
壓抑着,有時響起,過了一會兒,又淹沒了,恢複甯靜,而後,又再重複響起。
這麼幾次三番之後,真真終于覺得不對勁了,這聲音……是明宸的!
她從床上彈了起來,那一瞬間的驚恐,心髒猛烈跳動着,仿似要沖出喉嚨一樣。
起來的動作很是迅速,很快她就到了賀明宸的房門口。
她知道賀明宸的房門沒有鎖,這是他們約定好的,彼此不許鎖門。
為的就是防止今天這樣的情況發生。
現在隻要一推門,她就能夠進去,可是,她的手握在門把手上,幾經顫抖,門鎖轉了幾次,都沒能成功的将門推開。
她不忍心看到他痛苦的樣子,她怕自己會承受不了,再吓壞了賀明宸!
将心比心,真真到現在才體會到,當年守護着自己的賀明宸,當時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現在他們身處A市,還有家裡的照拂,就算是有什麼情況,也能得到及時的救治和幫助。
那麼那個時候的明宸呢?
他們被韓澈切斷了經濟來源,身無分文,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沒有,他求着自己回A市,她卻因為不想見到韓澈而拒絕了!
那個時候,賀明宸害不害怕?
當時,他也隻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在家裡做慣了少爺,又是怎麼帶着她一步一步熬過來的?
她的任性,曾經讓他吃了多少苦?
如今,那個把她捧在手心裡的人,正在裡面受着病痛的折磨,她又怎麼能夠畏懼,把他一個人放在哪裡?
推開門,真真緩步走了進去,卻在真切的聽到床上那人的呻吟時,一個箭步沖了上去,飛也似的撲到了床上,把隐忍着痛楚折磨的賀明宸抱在了懷裡。
賀明宸疼的很厲害,額上、臉頰上、鼻翼兩側,都是汗珠,牙齒緊咬着,嘴唇泛白。
“你怎麼……”
被真真突然抱住,他想說些什麼,又覺得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荒誕,隻好閉了嘴。
真真把他緊緊抱住,對他說:“你不是說,我是你的止疼藥嗎?
我這樣抱着你,你會不會好一點?
”
他點頭:似乎真的沒有那麼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