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看完之後,隻覺得君落羽那副在熟人面前總是似笑非笑自大自戀的樣子宛在眼前,不由忍不住扯唇笑了一笑。
不過這鲛漆材料極為難尋,一旦塗上之後,号稱永不變色,君落羽居然連鲛漆都能夠洗掉,隻憑這一份功力,就不枉了匠神傳人這幾個字了。
想到這裡,思緒忽然又是一轉,既然這鲛漆材料極為難尋,又是誰特意花功夫把這麼一把寶刃染成如此難看的樣子呢?
他做這件事情,又有什麼目的?
這些念頭都是一瞬之間湧入腦海,真要去尋答案,卻是全無蹤迹,畢竟這把小刀是由娘親手中直接繼承而來,就算它變成這個樣子是有原因,也一定是上一輩的事情了,她知道也沒有什麼用。
有空想這個,還不如先看看這把小刀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是不是真的值得她感激的五體投地。
順手将信紙遞給樂池去看,薔薇揭開蓋在盒中的一塊紅布,刹那間,一層瑩潤的光芒透盒而出,那光芒凝而不散,如流水一樣圍繞在匕首的四周,帶出動蕩的波紋。
薔薇隻覺得眼睛被那波紋恍的一花,竟連匕首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都沒有看清。
用力閉了閉眼睛,再猛的睜開,薔薇把每一絲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匕首之上。
匕首的樣子還是原來的樣子,沒有長一分,也沒有短一分,沒有寬一分,也沒有窄一分,甚至連入手的份量和感覺都和原來一樣。
可是薔薇卻完全不敢相信這居然是她原來的那柄黑漆漆醜的要命匕首,隻見那層醜陋的漆色的早己褪去,露出原本淡銀色的刀身和握柄。
雖然是銀色,卻并不會給人以雪亮和鋒利的感覺,反而如玉一般,沉凝,穩重,仿佛這根本不是一柄能夠切金斷玉,殺人于無形的寶刃。
陽光下稍稍轉動刀身,可以看到在整個刀體上都有着淡淡的暗紋,也不知是用什麼方法造就,肉眼看得到,用手一摸,卻連一點雕鑿鑲嵌的感覺都沒有,每當那些暗紋照射到太陽光的時候,就會突然發現極耀眼的光芒,若是連續轉動刀身,那些光點此起彼伏,在視覺殘留中營造出淺淺綠色的瑩光尾線,看上竟然像極了……
“流螢!
”薔薇和樂池幾乎同時脫口而出,然後驚愕的彼此對望。
沒有任何考慮,也沒有任何猶豫,這個名字就仿佛本能一樣從兩個人的口中跳出,其實不止他們兩個,恐怕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隻要讓他看一眼這柄匕首,他的腦海中,除了流螢兩個字之外,就再不會有别的字眼。
沒有任何一把匕首,一樣事物,能和這把刀一樣,如此适宜流螢兩個字。
難怪,難怪樂池的爺爺會說,他根本不用知道那柄匕首長什麼樣子,因為人要一看到它,腦海裡所能想到的,就隻有流螢而已。
樂池呆呆的看着薔薇手中的匕首,半晌之後,才終于慢慢的把目光移向薔薇,用一種不可置信的聲音說道:“薔薇姐,難道我要找的人,居然是你?
”
薔薇也看着樂池,夢遊一般的說道:“我……我也不知道。
可是我和你爺爺根本不認識,他要找我做什麼呢?
”
樂池盯着薔薇想了一想,突然聲音嚴肅,仿佛下定決心一般的說道:“雖然我也不知道我爺爺為什麼要找你,可是他當初隻是跟我說,要我把這些話說給擁有流螢的人聽。
既然現在流螢在你手裡,那麼我就一定要說給你聽。
”
薔薇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終于極輕極輕的說道:“那你就說吧。
”
樂池一張天生的娃娃臉上突然變的說不出的莊重,四下望了一眼,确定旁邊沒有人之後,一字一字的說道:“我爺爺要我跟你說,慕容垂沒有背叛朝雲,因為在天下人之前接受赤焰封賞的那個人,根本不是真正的慕容垂!
”
“你說什麼?
”
薔薇的手猛的一抖,甚至連流螢都扔在了地上,上前一步用力抓住樂池的肩,勁力之大幾乎要将樂池的肩骨捏碎,她半彎下身子,緊緊的盯着樂池,聲音喑啞的說道:“你再說一遍,把你剛才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
當年慕容垂在天下人之前接受赤焰封賞,爵至冠軍候,這是他背叛朝雲的鐵證,有千千萬萬的人都曾看到,可是如今居然有人和她說,當初接受封賞的那個人,根本不是慕容垂?
!
她查了這麼久,所有的線索都被掐斷,所有的證據都被曆史掩埋,風林大陸上隻要是個人,哪怕是個三歲的小孩子,都知道慕容垂是全天下最大的叛将,她慕容家的身份,如同過街老鼠一般,被死死的掩埋在心底,不知道受盡了多少委屈流過了多少淚,到了今天,終于有一個人如此清晰明确的告訴她,慕容垂沒有背叛朝雲,當年接受封賞的人,根本不是他!
樂池的肩膀被薔薇抓的生疼,然而他卻隻是吃驚,他本以為自己所說的話對薔薇根本一點用處也沒有,想不到薔薇居然會是這麼大的反應。
按捺下疼痛的感覺,樂池聽話的重複道:“當初接受赤焰封賞的人,根本不是慕容垂!
”
“那是誰?
”薔薇緊緊追問。
“是……”樂池眸光一暗,說的有些艱難,但最終還是輕聲說道:“是我爺爺!
”
“你說什麼?
”薔薇猛的松開了手,向後倒退兩步,直到退到了井沿邊上,才站住了腳。
樂池擡起頭看着薔薇,輕聲開口解釋道:“我爺爺年輕的時候,和慕容将軍長的很像,真的是很像,至少也有七分,他本來隻是個守城的小兵,可是冠軍堡之後的一天洛王突然親自找到他,要他去做一件事情,而那件事情,就是冒充慕容垂,在天下人面前,接受赤焰的封賞!
”
薔薇忍不住又向後退了一步,站立不穩,一下子坐在了井沿上。
怎麼會,她苦苦追尋了這麼多年的答案,竟然會是這麼一個幼稚到有點可笑的結果。
擡起頭啞着嗓子問道:“那真正的慕容垂呢?
他在哪裡?
”
樂池看着一副倍受打擊樣子的薔薇,抱歉的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我不知道。
爺爺隻對我說了他冒充慕容垂接受赤焰封賞的事情,至于當年的那場大戰,他并沒有參加。
”
雖然問出問題的時候,就己經隐隐覺得會是這樣的結果,可是真的聽到了,還是覺得心裡堵的難受。
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氣,薔薇強迫自己的大腦運轉起來,想了一下又問道:“那你爺爺呢?
洛王這個人我見過,做事最是仔細,你爺爺知道了這麼大的一個秘密,他居然還會允許你爺爺活着?
”
樂池表情黯然,卻仍是開口說道:“薔薇姐,你沒有見過我爺爺,如果你見過,就會知道,他的臉,是全被毀了的。
據他說,當年洛王本來是要殺了他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臨動手時卻突然改變了心意,給了兩條路叫我爺爺選擇,一條當然就是死,另一條,卻是保證一輩子都不會說出此事,然後毀了臉,隐性埋名的過一輩子。
我爺爺當然選了第二條。
”
“既然如此,他為何又要說出此事?
”薔薇盯着樂池:“他就不怕連累你們全家?
”
“我爺爺是赤焰的兵,洛王是赤焰最的威望的王,那個時候,還有可能成為焰皇,幫洛王做事是天經地義,本來我爺爺從來也沒有覺得不對的。
可是那之後一個月,突然傳來雲皇大怒,将慕容滿門上下一千餘口全數誅殺消息,從那個時候起,我爺爺心裡就很不安,充滿了罪惡感,他覺得都是因為自己,才害了那許多人的。
可是那個時候他雖然己經脫了兵籍避居鄉下,可是身邊卻從來沒有少了監視的人,他雖然心裡愧疚,卻也不敢說出來,就這麼結婚生子,過了大半輩子。
可是十幾年前的一天,洛王突然又微服出現在了爺爺面前。
爺爺吓壞了,以為這一次一定活不了了,隻希望能保住我爹的性命,可是誰知洛王不但沒有要我爺爺的命,反而吩咐了他一件事情。
他對我爺爺說,如果有一天他在宮裡碰到一個拿着流螢的人,就可以把他做過的事情告訴那個人。
洛王說了這句話就走了,我爺爺站在原地好久,幾乎不敢相信他聽到的話,當他終于反應過來這是真的時候,他幾乎喜極而泣,因為壓在他心裡這麼多年的愧疚感,終于可以稍稍減輕一點。
洛王說那個拿着流螢的人一定會出現在宮裡,所以我才剛滿五歲,他就不顧爹娘的反對,一力把我送進了宮中,又告訴我,不惜任何代價,都一定要找到那個拿着流螢的人。
所以我在宮中的時候,才喜歡沒事兒就到處亂竄,可惜,直到爺爺去世,我都沒有找到那個人。
可是我怎麼會想的到,我千方百計要找的人,竟然就在我的身邊,而且還一起走過了這麼多年。
”
往前走兩步半跪在薔薇面前,樂池望着薔薇的眼睛懇切的說道:“薔薇姐,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沒有任何一點隐瞞,真的。
”
薔薇輕咬着下唇無言的坐在井沿上,冬日的寒氣透過冰涼的青石闆順着尾椎向上蔓延。
解開了一個謎,留下的卻是更多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