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垂身體底子結實,熬過最艱難的一關,逐漸好轉。
除了第一次之外,秦陌沒有再給他端過藥,隻是每天至少有三四個時辰都呆在他的帳篷裡,有時與他聊聊天,有時就幹脆什麼也不說,隻笑嘻嘻的望着他。
慕容垂毛骨悚然,似乎被不得了的東西給盯上。
對于秦陌軍師的身份,慕容垂在最初的驚訝之後,很快就接受了。
這人飛揚跳脫,沒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以堂堂蒼梧皇子之尊,跑到敵國朝雲的大帳裡來,還冒充軍師,在别人來說或許天方夜潭,在秦陌來說,不過看他高不高興而已。
慕容垂傷重卧榻之時,有下屬下彙報軍情,陸明持一臉戒備的盯着秦陌,想要趕他出去,倒是慕容垂全不在意,就當着秦陌的面聽,有時還會征詢他的意見。
陸明持大惑不解,私底下偷偷跟慕容垂說道:“将軍,他可是蒼梧的皇子,你怎麼能讓他聽這麼重要的事情?
而且皇上本來就已經在懷疑你了,你這麼做,不是更讓那些小人有可乘之機?
”
“問心無愧何懼流言?
”慕容垂微微一笑,對陸明持說道:“至于另一點更不必擔心,那個人,是秦陌。
”
驕傲如秦陌,才不屑于用這種方式來探聽敵國信息。
陸明持目瞪口呆,将軍這是說的什麼嘛?
說了和沒說一樣!
卻沒發現帳篷外有人心情大好,銀袍一閃飄然離開。
如是一月,慕容垂身體幾近複原。
深夜,主帳燈火依然,慕容垂伏身在一幅巨大地圖上,眉頭深鎖。
“為西戎煩心?
”秦陌身影覆下。
這些日子來他時常出入慕容垂營帳,早已輕車熟路。
慕容垂絲毫不介意他不請自入,點頭說道:“西戎不平,邊疆難有安定。
”
“你是傻子嗎?
”秦陌從桌子另一邊伏下身與他對視:“西戎十幾萬大軍,雲皇隻給你三萬人就讓你孤軍深入,擺明了讓你送死,你還心心念念的給他平邊疆?
”
慕容不氣不惱,平靜說道:“上令下行,這是臣子的本分。
”
“就算是要你命的令,你也行?
”
“是!
”慕容垂堅定點頭。
“你……”秦陌快給這人氣死,明明戰場上那麼聰明,怎麼下了戰場就變成一根筋的傻子?
卻不料慕容垂忽然笑開:“我沒那麼容易死。
”
所以不管什麼命令,盡管放馬過來。
我接着就是。
不是傻,而是自信。
不是不知道困難,而是想看看在困難之下,自己能做到什麼程度。
如此耀眼。
如此清澈。
秦陌捂着眼睛笑起來。
這才是慕容啊!
他的慕容!
一手撈過地圖,說道:“兩面夾擊?
”
雙手在地圖上一合,做出一個圈。
出衆之人總有相似見解,慕容垂重重點頭:“我缺個獨當一面的大将!
”
慕容家的将軍,這次一個也沒有派來,陸明持初見大将端倪,卻仍是太小。
眼睛清澈望向秦陌,微微含笑,卻沒有任何請求意味。
吃定了這人的驕傲,兩線一樣重要,哪線失誤都是緻命危機,如此好一較高下的機會,這人怎麼會放過。
秦陌微笑:“我來吧。
”
不是看不穿慕容的小心思,但這次慕容卻猜錯了,他不是想與他一較高下,而是要把他,徹底變成自己的。
半月後,東線西線兩面同時出擊,一明一暗,一正一奇。
雖然人數少于敵人幾倍,但在慕容垂和秦陌的完美配合之下,不過一個半月,便将西戎軍殺的棄甲曳兵,狼狽奔逃。
兩人同時率軍抵達西戎都城,在城門下會師之時,一人黑袍銀甲,一人淡銀長衫,身後勇士怒目,戰馬長嘶。
很久很久以後,還有人記得這樣的畫面:兩人相視而笑,烈烈風煙裡,如一道驚鴻絕世。
“似乎不分勝負。
”慕容垂笑道。
“這種東西,不分也罷。
”秦陌亦笑的很開心:“我們,不是勝了嗎?
”
慕容垂燦爛開懷,完全沒有注意到秦陌字眼中小小的心機。
什麼時候,他與秦陌,竟已成了我們。
置府設郡,又等朝廷派來官員,等到啟程搬師回朝雲境,已是六月。
秦陌一來便是半年,他從不說什麼時候走,慕容垂也不問。
奇妙而微妙的默契,仿佛他們真的是将軍與極得心意的軍師,彼此信賴,互無嫌猜。
搬師途中,一日軍士來報:“将軍,前面發現一個孩子,似乎得了病,快死了。
”
“去看看!
”慕容垂立刻拍馬上前,秦陌亦一同前去。
那孩子約摸十三四歲,有着西戎人典型高鼻深目的特征,五官看起來十分俊朗清秀,隻是臉色臘黃,氣色糟糕。
慕容垂目中黯然,兩國交鋒,最苦的就是百姓,便如這孩子,并無過錯,卻也受到波及。
叫了軍醫來診治,幸好并無大礙,隻是勞累暑餓,休養一段日子便好。
慕容垂吩咐人好好照顧這孩子,帶着一并上路。
傍晚,軍醫來禀報那孩子醒了,秦陌和慕容垂一道去看他。
進了帳篷,那孩子擁着棉被縮在一角,驚慌的猶如一隻小鹿,看到慕容垂更是透出深深恐懼。
他是西戎人,卻入了朝雲的軍中。
“别怕,戰事已經結束了。
”慕容垂向前,溫聲說道:“我們不會傷害你。
”
也許是慕容垂的笑意很有親和力,那孩子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你怎麼會倒在路邊?
”
“家,沒了,流浪,餓,倒了。
”那孩子說着,語無倫次,卻還是讓在場的人聽懂了。
慕容垂聲音更溫和問道:“還有親人嗎?
”
那孩子機械的搖搖頭,似連悲傷都已麻木。
慕容垂不再說話,沉默了一下說道:“好好休養,不要擔心。
”和秦陌一道出了帳篷。
“等他好了,你打算怎麼安置他?
”秦陌問道,若有似無的。
“這孩子根骨不錯,我想收在身邊做個親兵。
”慕容垂說道。
“他是西戎人。
”
“那也不過隻是個孩子。
”慕容垂輕笑,卻似乎忘了他隻大那個孩子幾歲。
秦陌微扯嘴角,知道自己是說不過慕容垂的,這人在戰場之外的地方,善良的幾乎可以被人當菩薩供着。
但不知為何,他不太喜歡那孩子,第一眼就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