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睜睜的看着流夜就要受到冒犯和侮辱,可是卻竟然,束手無策。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個被我貼上了柔弱标簽的女子,居然挺身而出,伶牙俐齒,态度張狂,硬是駁的太後和一衆大臣無言以對。
我一顆懸在嗓子眼的心終于放了下來,轉而有些驚奇的望着那個突然爆發出無限戰力的女子,由心底裡生出幾分贊賞。
那一個瞬間,我更加的确定,她與我,當是一路人。
她之所以會這麼做,當然是為了流光,可是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情的結果,最終是維護了流夜,于是,我決定将她劃為我們這個陣營裡的人。
後來她遇襲,生死不明,我在京中布下的無數耳目向我彙報了靖王流光的瘋狂狀态。
可是幸好她沒事,又平平安安的回到了靖王的身邊。
經此一劫,我己經無比确信,靖王的心中,必是有那個女子的,隻是不知道被什麼樣的心魔所阻擾,讓靖王一直無法看清這一點。
我本來想敲打靖王兩句,讓他珍惜,被那樣一個女子全身心的愛慕着,是大福緣,就算求神拜佛一百世,也未必遇得到。
可是想了想,我又放棄了,說到底,我并不是個善良的人,而且,我的皿早就冷了。
我對流夜的心思早己成為一種癡念,所以我想看一看,那個和我是一路人的女子,最後會是什麼結果。
旁觀即可,無需介入。
我沒有義務,去成全别人的愛情。
我像是一個暗中的窺視者,在幫着流夜的間隙,始終分出一絲心念,注視着這個女子的情路,可是與此同時,又盡量避免一切與她的接觸。
我怕我們的氣息相聞,讓她發覺了我最大的秘密。
可是我們還是不可避免的相遇了。
爹爹大壽,她與靖王一同前來賀壽,一件雪狐皮的純白大氅,将靖王的在意彰顯無疑。
壽宴途中,我突然間不适,可是又不想擾了爹爹的興,便借口拿東西,走回後院,卻正巧看到她被人刺殺,滾的一身狼狽。
雖然那時我的心口己經疼的仿佛如尖刀剜肉一般,可是我卻沒有任何猶豫,飛身便撲了上去。
諸葛前輩傳給我的那套呼吸吐納功法,不僅僅可以調理身體,更是一套至高武學。
從潛意識裡,我不想讓這個女子死,可是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我是希望她成就我所成就不了的愛情,還是惡毒的想看她和我一樣狼狽。
總之,我救了她,然後體内的宿疾被傷勢引動,奄奄一息。
她是諸葛前輩的弟子,這一點,我早就知道,她也果然如我所料,請來了那個脾氣古怪的匠神傳人君落羽。
不得不說,君落羽的眼睛真的很毒,就算他望着我什麼也不說,我也知道,他必然己經看出,我是個女子。
“半年!
”他冷冷的對我下了最後通牒:“諸葛老頭的心思真是白費,早知如此,當年還不如不救你!
”
他在憤慨自己師傅的努力白費,這種認知,讓我覺得很開心。
君落羽其實并不像傳聞中那般不盡人情,既然如此,那麼我所求的東西,也就有了一絲希望。
可是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君落羽便再次說道:“說實話,我真的非常不想救你,你現在就直接死掉好了。
”
在我愕然的當口,君落羽己經非常簡單的說了前因後果。
原來當年諸葛前輩也曾有過一個兒子,他四十餘歲的時候才遇到了喜歡的人,妻子又懷了孕,自然欣喜萬分,可是就在妻子快要臨盆的時候,卻遇到了仇家的追殺,他雖然成功的化解了這場危機,可是妻子卻因為受驚太過,早産生下孩子之後,撒手而去。
而他們的孩子也因此先天不足,體質極弱,唯有易皿換髓,才有可能有一線生機。
諸葛前輩為此拼命收集天下靈藥,可是他的兒子卻并沒有等到這一天,就在他從赤焰收集到最後一味藥物烈火紅蓮,返回天機谷的前一天晚上,他的兒子突然發病,不治而亡。
當年我出生的時候,正是父親屢遭貶斥,生活最為苦厄的時候,娘親跟着父親勞苦奔波,使得尚在腹中的我數次差點遭遇滑胎,生下來之後,體質才會這般羸弱。
這些症狀,與當年諸葛前輩的兒子極為相似,因此諸葛前輩看到我時,才會極力想要救我。
事隔多年,他手中的許多靈藥早己救人用掉了,不可能再為我易皿換髓,而我的情況也遠比當年他兒子的症狀要輕,于是他便拼着損耗十年功力,硬是為我延了壽。
可是我殚精竭慮不知愛惜,如今又與人動手硬拼,算是白白浪費了諸葛前輩一番心意,也難怪君落羽看到我,會這般氣怒憤慨。
我知道我接下來的要求一定會令君落羽更生氣,也許恨不得殺了我。
可是我不得不說,我己經隻剩下半年的時光,也許注定無法看到流夜登臨天下的風景,可是,我一定要在這半年之中,為他解決最大的後患!
我需要一具健康的身體,一具能在危機時刻,做出一切正确反應的身體。
當我說出我的要求,我看到君落羽的眼睛裡幾乎冒出了火,可是他居然什麼也沒有說,隻是轉身就走出門外。
後來,我聽說他将這件事情告訴了他的師妹,并且将決定權,也一并轉給了她。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的心情一下子變的很愉悅,君落羽當真是天下人精,他怎麼會嗅不出,我與那個女子身上,如此類同的氣味?
我知道他的這個決定,己經是變相的,将那顆藥給了我。
我開始變的有恃無恐,這麼多年的積累,再加上靖王赤焰大捷,雲皇威望高漲,我們現在的實力,己經足以一拼,所剩的,就是放縱,就是推波助瀾,就是逼迫!
我一定要讓韓家開始覺得危險,讓他們認為如果再不做點什麼,就一定會敗亡。
他們想做什麼,我都不阻攔,書房中那幾封蹩腳的嫁禍信,迫不及待的把我扔進牢獄,朝中人員的緊急調動,我都由得他們。
他們不動,我怎麼能找到他們的破綻?
怎麼能把他們深藏水下的勢力全都挖出來?
又怎麼能……一網打盡,永絕後患!
流夜的江山,絕不容他人來染指,哪怕是一點點不安定的因素,都不行!
可是我沒有想到,那個女子居然也會被打進牢獄,我更想不到,她居然是慕容家的後人!
雖然我猜到了靖王對她身份的隐瞞,可是這樣的身份,還是讓我措手不及。
慕容家,是父親心中的聖域,雖然我對此不置可否,可是讓災禍殃及慕容家的後人,絕非我的本意。
我看到她堅定的信仰着慕容垂當年的清白,猶如父親心底多年不變的堅持。
對于三十年前的事情,我沒有資格多說什麼,可是我依然決定,把我所知道的事情告訴他,雖然我所知道的,全是不利于慕容垂的事情。
可是真相,難道不就是在無數的假相與錯誤中一點點甄别,一點點挑選出來的嗎?
韓書儀帶走了她,我覺得心底有一點快意,靖王那人,太過狠冷,有個人能夠磨磨他的氣焰,讓他體會一下失去之痛,未嘗不是件好事。
我之所以敢幸災樂禍,是因為那個女子與我實在太像,心中認定一個,便是一生,就算骨碎肉爛,也還能刻在靈魂裡。
隻是她比我幸運,她守着的那個人,心裡也有她,而且,不是知己。
我有淡淡的遺憾,有小小的羨慕,可是卻并不妒忌,那個時候我想,我安于我的命運,我甚至從未想過,我會有不安于我命運的那一天。
可是那個時候,終究還是到來了。
當我被從牢中放出去,并且再次回到流夜身邊的時候,有天我看到流夜看着一幅畫在笑,笑的那般溫柔,那般安詳。
那種笑與他對任何一個人的笑都不同,連我也沒有見過。
我甚至從來不知道,原來流夜也可以展露出那樣的笑容。
那不是君王的笑,不是朋友的笑,當然也不是知己的笑,那純粹是一個男人的笑,隻有當他看着在意的女人時,才會露出那般的笑意。
看到我走近的時候,流夜飛快的收起了那幅畫,可是我還是看到了畫上内容。
那是一個女子,碧綠色的衣衫,從頭到腳透着青春的明媚。
那幅畫畫的很生動,她坐在殿中的橫梁上,兩條腿垂下來晃呀晃的,一隻手上,居然拿着一個油光閃亮的金黃色雞腿。
那樣一個女子,帶着天真,帶着肆意,仿佛哪家寵壞了的小寶貝,讓人一望而生親切之感。
可是那一瞬間,我卻突然間覺得心口巨痛,比舊疾發作之時,還要痛上百倍,千倍。
十年,十年來,我終于第一次發現,原來我其實并不安于隻做流夜的知己,我以前之所以這麼認為,是因為,流夜從來沒有露出過這樣的笑容。
人總是要比較,才能發現自己可悲之處,于人當人一開始比較,快樂就再也回不來了。
我的安然,我的平靜,我因為靜靜守在流光身邊而從心底裡泛出的愉悅,都從那一個瞬間,戛然而止。
我開始變的沉默,變的深沉,也開始變的忙碌,無休無止的忙碌。
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可是我這樣透支自己生命的舉動,卻早己說明了我心底裡隐隐潛藏的願望:我想……早點死。
我終究沒有大度到,可以看着流夜完完全全的屬于另一個女人,而毫無所動。
日子在這樣的壓抑中過的居然也很快,雨雲密集完畢,随時都有可能醞釀出一場超級風暴。
于是,我們給了這場風暴,一個最佳的成形機會。
在大觀峰,這場風暴如我們預料的一樣,按部就班的發生了。
甚至連如何哄那個叫薔薇的女子把藥給我的方法,我都算的毫無遺漏。
而事實也果然如此,當我把她單獨拉到一邊,露出我平平順順,絕沒有一絲喉結迹象的脖頸給她看,并且丢下一句無比誠懇的“你會懂”時,那個與我是同一類人的女子,果然顫着手臂,把藥遞給了我。
被伏擊,遇襲,樣樣都在我們的預料之中。
我的目的,本來就是要将他們的視線全部引到我們的身上,而北營的一支精銳部隊,早在幾日前便伏在大觀峰附近,隻待所有的狐狸都浮出水面,就可以反向包圍,一網打盡。
隻要抓住了賊首,皇上沒事,那些攻山的士兵,自然就會退卻。
可是我沒有想到,我算的精明,有人卻算的比我更精明,他連我,也一并算了進去。
我固然冷皿,可終究尚有要守護的東西,可是他,卻是下了決心,要毀滅一切。
這樣的差别,我怎麼可能算得過他?
當我知道司馬翎想要毀滅一切的瘋狂圖謀之時,驚的連神魂都快失掉,第一個念頭,就是要趕回大觀峰保護流夜。
他是我的天,我的地,是照亮我人生的……太陽。
可是緊接着,一個瘋狂無比的念頭猛的湧上了我的腦海:反正他也不喜歡我,為什麼不索性讓司馬翎得手,與他一塊共赴黃泉路?
今生無緣,來生,總有那麼一點微小的希望罷?
這個念頭湧出的刹那,我興奮的身體都顫抖起來,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我的骨子裡,竟能冒出這般瘋狂的想法。
可是這個時候,我身邊的那個女子,卻瘋了一般要去薔薇軍駐營,向靖王報一聲危險。
看到她的舉動的刹那,我冷水澆身,驚出一身冷汗。
靖王終究并未學會珍惜,他對那個女子的所作所為,連冷皿慣了的我,也忍不住要說一聲令人發指!
可是即便如此,那個女子仍是想着他,為着他,為了他的安危,可以連命都不要。
可是我呢?
我的流夜,何曾薄待過我?
将那個惡魔一般的念頭趕出腦海,我連一聲道别都來不及說,就瘋了一樣的奔向大觀峰。
我答應過流夜的,我會幫他,會陪在他身邊,會将他親手送上,這個世界的巅峰。
我怎麼能……親手毀滅他?
我無比慶幸我的先見之明,讓君落羽為我做了顆這樣提升潛力的藥丸,我的身體在群山原野中如一隻離弦的箭,破開層層氣浪。
在風中疾奔的時候,我突然間領悟了自己名字的含義。
原來我隻是一朵雲,可以圍繞在太陽的周圍,可以因為太陽的光亮而燦爛出自己生命中最美的華彩,可是,我永遠不是太陽的唯一,而且命中注定,在太陽最耀眼最明亮的時候到來之前,我就會被蒸幹最後一絲水汽,永遠消失在天空裡。
領悟到這件事情的時候,我笑了,可是淚水卻突然間蔓延一臉,我想起初見流夜時我對他說的那句話:“當你成為天下唯一的皇時,我一定還會陪在你身邊!
”
那個時候我以為,當他登臨頂峰的時候,我可以靜靜的站在他的身後,看他俯首河山,傲視天下。
可是原來,從我一出生開始,就早己經注定,我永遠都無法看到那一天。
真是可笑,我一直以來最美最大的夢,原來真的隻是一個夢。
吃下這顆藥,我就隻有十二個時辰的生命,到了現在,也許連一半的時間也剩不下,可是我的心頭卻一片澄澈平靜。
該來的,總歸要來,慌亂恐懼,都隻是讓人生的姿态更難看而己。
當假太後的劍穿透我的兇膛時,我心中突然透亮一片,覺得無比安甯。
所有不安的勢力都被引出,都被控制,并且毫無疑問,會在不久的将來,被通通拔除,經曆了如此慘烈的黑夜的洗禮之後,我幾乎己經可以預見,流夜必然會徹底爆發出他的才智,他的能力,如日當空,走向人生最輝煌,最燦爛的時刻。
隻是可惜,我再也沒有機會看到了。
這一生,如果沒有遇到流夜,我隻會是陸家平平常常的二小姐,也許多幾分才情,卻注定與所有女子一般,嫁人生子,走一條平庸至極的路。
可是萬幸我遇到了他,于是我激發出我所有的潛力所有的才能,在他的掌權之路上,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注定要載入史冊,名垂後世。
我是一片雲,注定要因為我的太陽,而煥發出人生最絢爛的光彩。
我隻是有點遺憾,為什麼自己明白的這麼晚,為什麼在人生的最後時段,留下那樣一段壓抑又沉悶的日子,既然是雲,就要遵守雲的宿命,雲的規則,默然守護,悄然退場。
己經沒有什麼好說,我對哥哥說,請代我向父親,說聲對不起。
這麼多年來,我沒有盡過一天做兒女的孝道,甚至一度将他當成隐隐的敵人,我總是在讓他為我操心,為我擔憂,臨到死了才知道忏悔,不知道,晚不晚。
我還說,不要讓霖修知道我的身份。
那個單純又可愛的傻弟弟,叫了我這麼多年的二哥,那就讓他繼續叫下去吧,我一輩子都是他的二哥,而那個名為陸靈雲的人,從來不曾存在過。
我又對流夜說,将我葬在高峰頂,好讓我能夠繼續守望他的江山。
其實,我隻是不甘心,不甘心在這麼久的努力之後,卻注定無法看到他綻放光芒的樣子。
就算生前看不到,死後,也一定要看到!
真的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我突然想起第一次看到流夜時的樣子,東宮裡紅牆金頂,綠草如茵,明黃色袍服的少年色笑如花,仿佛世間最熱烈的陽光,撞進我的眼,也撞進我的心。
我的眼睛終于再也支持不住,慢慢合攏,而我的世界,從此定格。
在那個世界裡,這個明黃色的少年隻對我一人微笑,他是……我一個人的太陽!
……
陸霖雲這個人物,一開始的時候,是想把他寫成那種很隐忍的性子,悲情,或者苦情,可是想了一想,忽然覺得不對勁,一個能夠在不知不覺中為流夜解決掉無數政敵的睿智之人,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個性。
于是筆鋒轉而一閃,徹底颠覆了之前的想法,這個女子,一定是夠聰明,夠睿智,甚至夠放肆,夠野性,而且,内心強大無匹。
于是,就有了現在的這個陸霖雲。
如果硬要歸類,這個故事應當可以算得上是單戀,可是,又沒有一般單戀所必然會有的苦澀或者矯情,這是一種很純粹的感情,我喜歡你,而這種喜歡,必然是欣悅的,美好的,我拒絕承認喜歡你會給我帶來困擾,或者,我幹脆利落的,忽略掉這種困擾。
呵,說來說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寫點什麼了,總之,這就是我心中的陸霖雲,也是,我喜歡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