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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薄幸人(三)

小姨太 楚容 2410 2024-01-31 01:09

  身居高位者,也有如此的苦痛,怕是老天爺公平,有得必有失。

  他苦澀道:“那日後,我周懷銘因以色事君,穢亂後宮而被老太爺大義滅親在西閣嚴懲一事在府裡傳得沸沸揚揚。
我周身潰爛如泥,就在這西閣裡,無人問津。
垂死時,若非太後老佛爺從宮裡快馬差人來喊‘留人!
’,怕我在西閣難以活命。
老太後派人接了昏迷不醒的我用官船送回京城。
那日我出府時,擡過偏門,二弟來送我,在我的身邊義正詞嚴的背了禮義廉恥的聖訓。
奚落嘲諷之詞不斷,我無力同他辯駁,卻恨得要把自己的心咬碎。

  那位二爺,我似聽人提起。
都說是緻深為人陰毒手狠,見死不救,徒讓手足兄弟無辜慘死牢獄。

  “他最終咎由自取。
他不拿我當兄長,我如何還要拿他當手足。
他在父親大人耳邊進讒言,四處散布謠言。
太後何許人也,我周懷銘不要臉面,太後老佛爺是不容诋毀清譽的,一道懿旨,朝野上下遍查不軌犯上之言論。
果然有人舉報了他。
綠營衛要将其正法那日,慌得家父千裡迢迢奔來求我,痛哭流涕下跪,為了他。
我隻道了句,‘諱莫如深,此事懷銘避之唯恐不及,如何還敢為之枉法?
’二弟人頭落地,父親大人吐皿大病。
于是這逆子孤臣隻我周懷銘一人。

  他手中緊緊握住的那串十八子伽南念珠終是嘩啦一聲,碎得滿地亂濺飛開,我的心也如打碎在地,零落得無從撿拾。

  “睚眦必報,是對是錯?
”他問我,眼底裡滿是戲谑奚落。

  “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聖人如此說,你也不必太過自責。
”我溫聲相勸,我一直秉承父親的這條教誨,我不會濫用善心,自然我也是以誠待人,但若有人要害我羞辱我,我自然不會一味退卻。

  他歎口氣,撫弄我發鬓的白色絨花兒也不做聲。

  “往事已矣,不必再犯勞思。
”我勸着,他看了我一笑道:“我不會怒,隻是無奈。
有人願意迎了漩渦上,我就刮一陣西北風送他快些進去。
隻是如此又是一場殺戮。
不想,卻不能夠!

  我一陣寒栗驚駭望他,他定定道:“人不負我,我定不負人。
隻是,負我之人太多,就難怪我生疑。
”他聲音喑啞,撫弄我的鬓發道:“瀾兒,我幸而身邊還有你。

  可我,可我是否會負她?
我滿心糾結,不知如何開口答複。
那樣的話語砸在我的心上,熾熱而猛烈。

  他低聲溫煦道:“老佛爺,待我如親生,兒大不由娘,怨怪總是有的。
隻是,你為人媳婦的,要做的,是如何推舟順風而行,而絕非興波助瀾。
我殘存的親情,隻有這一點點,聰明如你,定然明白。

  我點點頭,我自然明白他的話意,他的苦心,他的糾結,他的無奈。
冷冰冰的周府,我身邊殘存的,何嘗不是隻有他一人。
我們僅僅相擁着,我聽着他心跳有力,咚咚咚咚如擂戰鼓,我貼在他寬闊的兇膛,沉浸在波瀾平靜後的海面。
他沙啞着聲音道:“瀾兒,我要離開一段時間,奉旨,去海軍,督軍……”

  “海軍?
”我松開他的手,一陣怅然,他要離開興州?

  “劉公島。
”他道,“或是三個月半載,或者,更長……”

  明早,要為大太太和二姨太送靈,或是此後,他也要離去。
我将鹹澀的淚水咽回喉嚨,好不容易盼他歸來,而他竟然是又要去了。

  我一時之間失了言語,卻聽門外來福一聲通禀,“爺,方才宮裡的芳四嬷嬷來報,說宮裡的消息,再過些時候,五奶奶便趕赴回府了。

  我一驚之間險些将他一把推出,來福如何如鬼一樣跟來,又如何帶來這駭人的消息。

  我費勁心力調虎離山,還在揣測期盼五姨太永無回府之日。
此間并未察覺五姨太有回府的迹象,可如今在我同緻深重修舊好感情彌堅隻時,她去而複返突然出現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怕是我失算了,一場風暴争鬥又将卷起。
五姨太經過這次調虎離山,定不會貿然回來。
一場大戰隐隐蘊于兇中,隻等一日蓄勢待發。

  緻深似覺察到懷裡我的不适,松手放開了我。
幽深的眸子中不見絲毫驚疑,平靜地吩咐來福道一句,“知道了,下去吧。

  我起身,卻因哭了太久而目眩。
回身時淡淡地望了他一眼,見他依舊不為所動立在那裡。
想來我同五姨太的棋局如何,一切都在他的心中眼下吧。
而我應了他,盡力去緩和他同太後的關系,不再為同五姨太鬥法而傷害他,傷害自己。
更有他風中的承諾清晰在耳。
隻是我那點歡喜如才灼熱的火苗,忽然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瓢冷水澆滅,周身冰涼。

  初夏已至,花褪殘紅,小荷滿塘,暑熱微醺。

  發喪那日恰是個陰雨天,豆大的雨珠打去荷塘裡的新荷上,搖擺不定。

  我從容地去前堂迎接從宮中回府的五姨太時,心思繁複。
如今她重出江湖,府裡必定又是一番争鬥,但如今大局已定,隻要我穩穩坐住女主的身份,看她能如何興風作浪。

  尚未行至前堂,已是丫鬟婆子們來廊子下來往川流不息,各個眉開眼笑的抱着绫羅和精巧的木牍走來,對我草草的屈膝服禮後,繼續笑盈盈的而去。

  “若說還是五姨太,出手就是大氣,不愧是老佛爺身邊見過大世面的。

  聽了婆子們竊竊議論,我心裡便明白幾分,果然,五姨太從京城有備而來,回府就開始上上下下收買人心。

  五姨太慧巧在前堂同萬嬷嬷說話,就溫然坐在那裡,乍一眼看去,可是清瘦了許多。
但她一襲素衫卻看來格外的醒目,仔細看,才發現那素衫是蜀錦菊花暗紋的,邊緣是銀絲滿繡,更鑲嵌的珍珠,富麗而不鮮豔,廣袖下露出一段米色的鲛绡内襯,更顯精緻,鲛绡下露出一雙蒼白的纖纖玉手,更顯十指纖長,那手搭放在膝上,她唇角噙了一抹淡淡的笑,卻透出凄楚,似同萬嬷嬷傷感大太太突然的亡故,說話間不時用羅帕拭着眼角珠淚。

  不過一眼,便看出她由宮中回府後的春風得意,仿佛衣錦還鄉一般。
看來老佛爺對她已經除去了戒心,更對她恩寵有加。
而她,則迫不及待的要将這一切展示給府中衆人來看。
一場争奪,勢必難免。
任緻深期冀了府内太平,不要再傷及他身邊僅存的親人,但事實就是如此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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