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強這趟差事又是甯王派的,讓他給甯王妃送了信,再回一趟冀安省的錢家。
花強帶了一包裹東西,還有十幾封信。
其中,有幾封是錢滿江寫的,家裡每人一封,還有錢老頭兩口子及錢滿霞的。
另有四封是梁錦昭寫的,兩封是給錢亦繡和錢亦錦兄妹的,兩封是請他們轉交給老和尚和小和尚的。
還有一封,竟是李栓子給錢滿朵的。
花強說,李栓子如今在梁錦昭手下當了個從八品的官——炮長,一架大炮有八個人負責,炮長就是這八個人的頭。
他也是附近幾個村去當兵的人中唯一一個當了官的。
據說,上次李栓子接到家信正是戰前,當他看到妻子兒女被自家母親哥哥欺辱,再想到嶽家給自己買丁的錢被哥哥合着外人騙了,可以說氣憤填膺,滿腔憤怒無處發洩。
正好,下一刻開戰了,他就把兇中的恨全部發洩在了敵人身上。
他就像個困獸,沖進敵人堆裡殺人殺紅了眼,又順道救了一位長官。
因為這次戰役,李栓子升了個九品把總。
後來霹靂營來了前線,錢滿江就把李栓子介紹給了梁錦昭。
這也算公私兼顧,一個因為李栓子是自己親戚,打炮可以不直接面對敵人。
還有一個原因是,李栓子有一個本事,就是看物打物極有準頭。
那時的大炮沒有準芯,主要憑着人眼辨别方向,正需要這樣的人。
李栓子原來因為又懶又窮,有時饞肉了就喜歡拿小石頭打鳥,或是去溪裡摸魚,這樣還歪打正着把準頭練出來了。
自從李栓子當了官後,更賣命了,到了霹靂營表現也非常好。
幾個月後,就被提為從八品的炮長。
一家人都為李栓子和錢滿朵高興。
又問花強的臉是咋回事。
花強說,有一次錢滿江陪着甯王去一個城池視察,正好遇到敵人的一小股死士在半路截殺他們,甯王安全無虞,他們卻絕大部分受了傷。
錢滿江還替甯王擋了一劍,傷了胳膊。
“你們不用擔心,錢将軍的傷勢已經全好了。
”花強道。
衆人聽錢滿江無事,才都放下了心。
錢三貴讓蘇四武趕緊把錢滿霞和錢滿朵的信送去,又讓花強回家,還給他帶回去了一壇鐵鍋頭和一隻燒雞、一大碗紅燒肉。
然後,幾人就各自拿着信看起來。
幾乎所有的信都是先講了軍隊打勝仗的情況,然後,才說了些自己的事。
如今,甯王領着大乾軍隊把大元軍隊打得潰不成軍,大元已經提出投降講和,想割讓土地換取和平。
但甯王八百裡加急奏請皇上,想乘勝追擊,消滅元國的有生力量,讓他們在五十年内無法再進犯。
聖上大喜,準奏。
并派欽差大臣去前線慰問,帶去無數美酒、豬羊、美女(汗),犒賞有功将士。
美女這個獎品錢滿江和梁錦昭都沒寫,也沒享用,是錢亦繡後來知道的。
錢滿江的信照樣是讓程月看得淚漣漣,邊拿帕子擦着眼淚,邊看了又看,看到好的地方,還會小聲念出來。
女兒的這副樣子讓潘驸馬酸得不行。
心道,那個錢滿江,很一般的小子嘛,沒氣質,沒學問,咋會把自己仙女一樣的女兒迷成這樣?
真是過份!
哼,回來再收拾他。
梁錦昭給錢亦錦的信有一頁,還是大大的字。
他泛泛談了些打仗的事情後,就是預祝他學習好,身體好,将來做個有為的青年。
而梁錦昭給錢亦繡的信卻是有五頁紙,還是小小的字。
他也沒寫任何有關男女之情的東西,寫他們研制出了像石頭一樣的手雷,還有就是打勝仗後的喜悅,炮火紛飛下的激情,在草原上策馬揚鞭的豪邁,以及對年少時的追憶,對溪頂山的思念……
對她的稱謂依然是繡兒,而原來的落款梁錦昭卻變成了錦昭。
這封信絕對不是情書,也沒有引經據典,而是娓娓道來。
就像一個遠在千裡之外的老朋友在給她打電話,訴說着自己的工作、生活、思想及情感。
錢亦繡非常喜歡這種表達方式,既讓人感到親切,又不覺得突兀。
她早就發現梁錦昭情商高,年少時心思就比張央、宋懷瑾要深沉得多。
或許是像他爺爺梁老國公吧,聽餘先生和潘外公都叫梁則重老狐狸。
她看完信剛想收起來,就被一隻手搶了過去,是錢亦錦。
錢亦錦看完後,搖頭評價道,“倒底是武将,沒什麼文彩,連咱們的爹爹都不如。
通篇沒有引經據典,就像流水帳一樣,沒有一點可讀性……”像是先生在評論學生的文章,還是極不滿意的文章。
錢亦繡笑笑沒吱聲,又把信拿回來收起來。
那一包裹東西,除了甯王妃給幾個孩子帶的小飾物,還有給錢三貴帶的兩朵百年靈芝。
最多的就是錢滿江帶的北方特産,裡面居然還有四根人參,說明兩根給父母,兩根給爺奶。
還有幾樣,是梁錦昭給錢亦繡四兄妹帶的牛角梳子及牛角飾品。
回去的路上,錢亦錦明顯情緒不高,拉着錢亦繡落在程月及幾個孩子的後面。
不說話,還不時輕輕歎口氣。
錢亦繡看了他一眼,問道,“哥哥怎麼了,爹爹打勝仗了不高興嗎?
”
錢亦錦說,“高興,打了勝仗,大乾百姓就能安居樂業好好過日子了。
”
“那你怎麼一直在歎氣啊?
”錢亦繡又問。
錢亦錦道,“哥哥心裡有些失落。
還有半年,妹妹就要滿十三歲了。
那時,哥哥就不能再牽妹妹的手了……長大了真不好,以前小時候,咱們一起睡覺,一起洗澡,哥哥還經常背着妹妹玩,給妹妹擦鼻涕……”
雖然絕大部分是小原主跟他一起經曆過的事,錢亦繡還是挺懷念那個時候。
兩小無猜——呃,這個詞好像沒用好,兄妹情深應該更确切。
那時候,雖然小屁孩有時挺讨嫌,但也不能否認他是個愛護妹妹的小哥哥。
錢亦錦繼續說着,“妹妹長成大女娃後,這些事情就都不能一起做了。
哥哥去了另一個屋子睡覺,咱們也不像原來那麼親密了。
以後,妹妹長成大姑娘了,不嫁給梁大哥,也會嫁給别人,會離開錢家離開哥哥跟另一個男人過日子,就像小姑姑一樣。
我不喜歡那樣……”
聲音越來越小,說到後面,隻有他自己聽得到。
錢亦繡聽了也有些怅然若失。
看到遠處手拉手嬉鬧着的明娃和靜兒,不知道什麼事情高興得直跳腳,笑聲連他們這裡都聽得到。
她反捏了錢亦錦的手幾下,歎了口氣,說道,“小時候是好,一家人相親相愛在一起。
因為,我們小的時候,有長輩為我們遮風擋雨。
可是,人總會長大,長輩總要變老。
你看咱們爺爺,頭發胡子都白完了。
還有奶奶,臉上已經布滿皺紋,背也駱了。
長大的我們,就要承擔自己的責任,盡自己的義務,孝敬他們。
就像哥哥,你現在在努力發奮學本事,就是為了出去闖蕩的那一天呀。
你有了出息,就能娶個好媳婦回來孝敬已經年老的爹娘爺奶了……”
錢亦錦小聲道,“這些道理哥哥都懂,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妹妹長大……”他隻想自己長大,不想妹妹長大。
夜裡,小娘親反複念錢滿江的信,念了大半夜。
第二天一早,錢亦繡就讓人買了豬肉,同吳氏、何氏幾人一起做肉幹。
上午,李阿财來請客,請他們晌午去他家吃席。
錢滿朵一家和錢二貴一家因為李栓子當了官都樂瘋了。
今天正是十月初十好日子,錢滿朵就辦了兩桌席,把錢家人都請來吃酒。
席是錢滿朵領着李阿草做出來的。
雖然口味一般,但這已經讓錢家人開懷不已,錢滿朵總算立起來了。
李栓子現在又當了官,若能活着回來,他們家裡的日子會更好過。
十三歲的李阿财端着米酒,先敬了錢老頭,之後挨個敬了錢家男人。
重點感謝了舅舅錢滿河和三外公錢三貴,說到動情處還流了淚。
衆人吃了飯就各自回了家。
錢滿朵讓李阿草把家收拾了,自己則把專門為唐氏留的一碗土豆紅燒肉裝進一個籃子,去了大榕村。
唐氏的小院子不大,隻有三間正房,一間廚房和一間茅房。
新嶄嶄的,清一色青磚瓦房,院子裡還有一棵柳樹。
錢滿江請了大榕村的一個王婆子每天來給她做兩個時辰的家務,洗衣裳,打掃衛生,再煮一頓晌飯。
晌飯煮得多,晚上熱熱能再吃一頓。
此時,唐氏正坐在院裡的柳樹下,跟兩人婦人在說笑。
錢滿朵十分不喜這兩個婦人,她們是大榕村少找的長舌婦,其中一個還是不儉點的譚寡婦。
那兩人見錢滿朵的臉沉着,明顯不歡迎她們,便都起身走了。
唐氏不高興地說,“老娘好不容易才有兩個說得到一起的人,你咋一來就作臉作色,把人都得罪光了。
”
她慫慫鼻子,好像有一股紅繞肉味。
又看見錢滿朵從籃子裡端出一碗紅燒肉,笑道,“娘沒白疼你,還知道給娘送碗肉來。
”說完,就用手抓了一塊肉塞進嘴裡。
吃完肉,還把手上的油嘬了嘬。
錢滿朵便笑着把李栓子當官的事說了。
唐氏聽了并沒有多高興,吧唧了一下嘴說道,“喲,女婿還活着啊。
”
唐氏的這個态度讓錢滿朵很意外,她氣道,“娘,你說的啥話啊。
難不成,你還希望你女婿死了,你閨女當寡婦不成?
”
唐氏笑道,“有一句話,叫啥啥失馬,焉知非福。
朵娘這麼俊俏水靈,哪裡看得出奔三十的人?
若栓子死了,興許你還能找到更好的。
剛剛我們還在說,歸園來的那位潘先生,又俊俏又有錢。
那通身的氣派,那身上穿的衣裳,一看就是腰纏萬貫的主。
哪怕是給他當個妾或是外室,這輩子的福也享不完。
若是栓子死了,就讓你三叔幫着牽牽線……”
錢滿朵紅着臉大呵道,“娘,這話也虧你說得出口。
我當家的還好好活着呢,你咋能想這些事。
”
唐氏撇嘴道,“這又不是啥壞事,咋說不出口?
剛譚大妹子還說了,那潘先生是三房的貴客,三房肯定也想把他巴結好。
哪個男人不喜俏?
這十裡八村,有幾個人能趕上我朵娘長的俏……”
錢滿朵氣得不得了,但嘴笨,又說不什麼道理來。
隻得跺跺腳,轉身氣沖沖地走了。
都回到自家門口,想想,又倒回去,去了父親家。
四天後把花強送走,家裡又給錢滿江帶了信和幾雙鞋子,還帶了三十斤肉幹。
錢亦繡兄妹也給梁錦昭寫了信,帶了十斤肉幹。
老和尚也差了個和尚送來兩封信,讓花強轉交給梁錦昭。
因為這些書信帶來的亢奮,暫時緩解了錢家人對動物之家的擔憂。
特别是程月,無事就把錢滿江的信拿出來讀,還讓兒女跟她分享。
這次小爹爹的信又太引經據典了。
整篇堆積了大量愛情詩的詩句,寫了許多諸如“挑兮達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等等等等,還有什麼吾思、吾念、吾悅之類的話。
聽得錢亦錦和錢亦繡都倒背如流,臉紅心跳,還得違心地誇誇小爹爹的文筆好。
後來一見小娘親要拿信,兄妹兩都會找個借口躲掉。
實在躲不掉,隻得勉為其難地繼續聽。
這天下晌,潘驸馬上完了孫子的課業,祖孫倆又來了望江樓。
劼哥兒跑過去跟繡姐姐一起,帶着弟弟妹妹玩起來。
而潘驸馬依然坐在那幾株未開花的梅樹前,靜靜地看着他們。
此時的程月正在凝思,她似乎想到什麼事情,眼光變得更加柔和了。
突然,她又抿嘴笑起來。
她看見劼哥兒來了,招呼道,“劼哥兒過來,你等着,程姑姑去拿信給你讀。
”然後起身進了屋。
小劼哥兒非常聽話地站在之前程月坐的地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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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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