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萬大中終于把想了多年的好姑娘娶進了門,他是如何高興,萬家如何熱鬧。
隻說歸園,雖然也是賓客盈門,但氣氛卻比不上萬家那般喜氣洋洋。
同樣是辦喜事,嫁閨女那家總是沒有娶媳婦那家歡快,這或許就是娶和嫁的區别。
養了十幾年的閨女,一下子就走了,成了别家的人了,總是不大習慣。
錢家更是如此,一家人相互扶持着走過來,一直覺得缺一不可,但今天之後就要缺一個成員了。
吳氏幾人難過很多人理解,但錢三貴一直紅着眼圈搭拉着眉毛卻是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錢老頭看到兒子這副慫樣直皺眉,心想三兒子原來是多豪爽剛強的人啊,病了以後怎麼成了這個樣子,跟個婆娘一樣多愁善感。
下晌,客人們陸續走了。
隻有最早來的那幾家沒走,他們明天早上再啟程。
梁則重是明天都不想走,卻又不好意思繼續住下去。
跟錢家人非親非故,打着恭賀人家嫁閨女的旗号來住了幾天,再住下去就不像話了。
他不願意回省城,應酬太多,不是這家來請,就是那家來攀關系。
但他又不想回京,一個是放心不下長孫,一個是夫人想多陪陪身體不好的嶽母,三是想趁着無事一身輕的時候好好靜一靜。
他住在歸園這幾天,不是在和熙園裡溜達,就是領着動物之家去花果山和荷塘月色轉轉。
連人家嫁閨女當天都沒有去前院坐坐,哪怕他知道有許多溪山縣城的官員是沖着他來的,也沒有露面。
這幾天,他覺得是自己這輩子最輕松愉悅的幾天了。
不用想朝堂紛擾,不用想家族未來,吹着帶花香的風,吸着清新濕潤的空氣,心境純淨得就如雨後的天空。
可惜隻住了三天,就又得走了。
可錢亦繡卻巴不得這位大神快些走,他在家裡,全家人都高度緊張,生怕照顧不好惹惱了他。
特别是三貴爺爺,每天去給這位大神問安,腿都在打哆嗦。
這麼多客人中,錢家人最喜歡的就是張老太太,那真是個慈善人兒,生怕自己給錢家添了麻煩。
錢亦繡想着,等以後,再單獨把老太太婆媳接來家裡多住些日子。
第二天早飯後,錢家終于把這幾尊菩薩送走,青姐還哭得不行,她舍不得猴妹。
水做的猴妹見小姐姐這麼舍不得自己,也跟着灑了幾滴眼淚。
第三天,是錢滿霞回娘家的日子。
錢老頭兩口子、大房、二房、四房早早就來了歸園,連錢滿蝶都來了。
錢家人,除了程月和去縣城發奮的錢亦善,所有的人都在這裡,像過年一樣。
幾家人一共有二十幾口子人,都是自家人,男女老少都在正院裡玩。
正房正廳裡,錢老頭坐在香樟木做的大官椅上,望望氣派的雕花八仙桌,桌上幾個細碟裡放着水果、糖果,正前方擺着雕着富貴如意的繡屏,還有兩旁坐滿了兒孫的圈椅,再聽着大院子裡重孫子、重孫女的笑鬧聲,突然有了些恍惚。
當初自己和老伴兒跟着大兒子的決定是不是做錯了?
若是跟着三兒,或許自己其他的兒孫會沾更多的光,享更多的福。
但自從點心齋那件事出了之後,他也不好意思再提出這個要求了。
老太婆倒是表示了幾次,想來跟着三房享享福。
看看吧,若是以後三兒再邀請他來跟着三房一起過,他就來!
院子裡,多多正對錢亦繡講着村裡人對她家的各種議論及羨慕。
然後很是遺憾地說,“我問了我奶,我姑姑嫁人的時候會不會也這麼顯擺。
可我奶搖頭說,我姑是嫁二道人,要藏着掩着,咋可能這麼顯擺。
”
錢滿蝶今年冬月就要成親。
錢亦繡笑道,“家裡的條件會越來越好,等到多多出嫁的時候,”看了眼一起的錢滿亭,又道,“還有亭姑姑,到時候十裡紅妝,嫁妝定會比我姑姑還多。
”
多多也知道害臊了,紅着臉跟錢滿亭一起咯吱着錢亦繡的腋下,幾個小姑娘咯咯笑着在院子裡鬧起來。
吳氏坐不住,來到正院和前院的那道月亮口,不住地向外張望着。
錢亦錦站在前院門前迎客,他終于看到從村口向這邊走來了一輛牛輛,趕車的是蘇二武,車上坐着萬大中、錢滿霞和蔡小花。
趕緊對錢小雷說,“快去跟我奶說,我姑姑和姑夫來了。
”
一家人終于等來了新人。
萬大中穿着錢滿霞給他做的棕色綢子長衫,黑臉上笑得一臉燦爛。
錢滿霞臉色绯紅,眼裡洋溢着滿滿的幸福和嬌羞。
她穿着海棠紅繡折枝梅花的褙子,淡粉色馬面裙,頭上戴着赤金嵌珠蝴蝶簪,一副少奶奶的模樣。
她的這副模樣,讓吳氏笑意直達眼底,也讓錢滿蝶和錢滿亭羨慕不已。
隻不過,壞阿姨錢亦繡想到了更深一層。
滿霞姑姑走路不太利索,跪下給長輩磕頭和起身,都由萬大中扶了一下。
不由地深深同情起這個才十五歲的小姑娘,那個可惡的萬大中,一把年紀就算了,牛高馬大也就算了,也不知道疼惜小姑姑一點,把人家小姑娘折騰成這樣。
真是太可惡了!
飯後,吳氏把錢滿霞拉去了另一間屋,錢亦繡也皮厚地跟了來,被吳氏不客氣地攆了出去。
待屋裡隻剩母女兩人了,吳氏悄悄問道,“女婿對你可好?
公爹好相處嗎?
”
錢滿霞又紅了臉,點頭道,“相公對我很好,公爹也很好。
相公還拿了五十幾兩銀子給我,說是他的全部私房。
昨天,公爹也給了我二兩銀子,說是一個月的家用……”
吳氏聽了,笑得合不攏嘴,不住點頭,“好,好,這樣娘就放心了。
“
錢滿霞又使勁扭了幾下帕子,猶豫着問吳氏道,“娘,我這幾天一直在想一件事,怎麼想都想不通。
就是,嫂子生錦娃的事,嫂子怎麼可能睡着了還能生下孩子呢?
生孩子多痛啊……”
吳氏吓得趕緊捂住了她的嘴,嗔道,“你這丫頭,咋又胡說。
你嫂子剛來咱家那麼傻,除了吃啥都不知道。
這事就爛在心裡,誰也不要說,不要問,包括女婿。
”又歎着氣說,“你還沒看出來呀,咱們家若是沒有錦娃這個男娃,這麼大個家業就被人家掂記走了。
”
錢滿霞趕緊點點頭,心裡極不好意思,因為她已經把那件事跟萬大中說了。
那天夜裡,她突然想起了已經久遠了的,但時不時又會跳入腦海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現在,初為人婦的她更加懷疑了。
她對萬大中說道,“相公,生孩子肯定比做這事還痛吧?
可我嫂子怎麼會睡着了還能把錦娃生下來呢?
而且,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把吳氏說的話學了出來。
萬大中聽了大笑不已,笑了好一會兒才說,“每個人的體質不同,對疼痛的感覺就不同。
或許你嫂子天生不怕痛,所以睡着了生孩子也不一定。
還是嶽母說得對,這話千萬不要說出去。
若是被有心人聽見了,你娘家的那一大片家業可不保。
”
錢滿霞想起大哥和嫂子成親那天,嫂子的那聲慘叫,覺得她不像不怕痛的人。
但娘和相公都不讓她說,相公甚至還提起了家業問題,便隻有把好奇心壓下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萬大中聽了她的話後暗中慶幸了好久,還好自己把這個小媳婦娶了回來,否則小主子不是錢家親生子的事怕是要洩露出去了。
轉眼冬月到了,錢家又出了四件喜事。
第一件是月初錢滿蝶嫁了于家,于家人對她非常好,她也過上了真正的縣城少奶奶的生活。
于家還專門給她配了個丫頭,不停變換着補品給她吃,希望她能早日懷孕生子。
第二件是二房的小王氏又生了個兒子,錢老頭取名為錢亦生,生娃。
錢亦繡聽到這個小名,笑了好半天。
生娃的名子起得真好,他兩出生半個月,就傳來了兩件喜事,也就是錢家的第三件和第四件喜事。
第三件是出嫁兩個多月的錢滿霞懷孕了。
第四件是月底傳來了錢滿蝶懷孕的喜事。
為此,生娃的滿月宴上,大房和三房包了兩個大紅包給他,把唐氏樂得半天找不到北。
還有一件喜事,隻有錢家三房自己知道,就是程月的繡品終于完成了。
臘月初,錢亦錦專門帶着下人,在姑夫的陪伴下,去了省城西州府最著名的玲珑齋,把繡品進行了裝裱。
繡品一拿出來,玲珑齋的東家和掌櫃就看傻了,當時想以五千兩銀子的價強買。
好在錢亦錦有遠見之明,來之前把梁大人的長随梁拾管事一起帶了來。
梁拾沒有多話,直接把梁老國公爺的名貼拿了出來,玲珑齋的東家才老實下來。
同時,錢亦錦還帶去了錢家送宋府的年禮。
這次沒有送翟府,因為翟樹已經調去京城,被皇上任命為吏部侍郎了。
裝裱好的繡品拿回家之後,陸師傅專門來了家裡,鄭重地把繡品嵌進了屏風架。
大乾朝的曠世奇作,名為“盼”的繡屏終于在花溪村的歸園誕生了。
看到這架繡屏,錢家人都哭了,連外人陸師傅也哭了。
錢家人哭的是,程月十年如一日地望着那片花開花謝的荒原,盼着錢滿江的回歸。
她把自己的所思所想,一針針一線線地繡了下來,這幅繡品凝結了她的所有思念和愛戀。
而陸師傅哭的是,自己打的屏風架嵌上了最漂亮的曠世奇繡,自己就要揚名四海了。
終日忙碌的小娘親突然閑了下來非常不适應,她的狀态就像前世那些緊張學習了十二年的學生考完了高考,天天盼着分數又閑得無聊。
小娘親不是盼着分數,她是盼着趕緊把屏風拿去北邊。
錢亦繡安慰着她,“娘不急,這馬上到年關了,大家都回家團年了,誰還去買屏風啊。
等明年吧,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就跟錢華叔一起去京城,咱們把繡屏擺在錦繡行裡賣。
”
程月一聽女兒要去京城,不願意了,說道,“繡兒不能去,娘舍不得。
”
錢亦繡說,“這麼重要的東西,娘放心别人拿去賣?
反正繡兒不放心。
哥哥說把這幅繡品拿去店裡裝裱,就有人強買,萬一又遇到這樣的壞人咋辦?
他們買了又不拿去北邊,而是拿去嶺南或江南,咋辦?
聽說明年春天梁公子就要回京,到時我跟着他一起去,就沒人敢惹咱們了。
”
程月聽了又開始眼淚巴巴。
錢亦繡拿帕子幫她擦着眼淚道,“娘不哭,成行還有兩、三個月呢。
”又說,“娘啊,繡品是拿去北方了,但爹爹不一定馬上就能看到,馬上就能回家。
娘還是要耐心等待,等着爹爹看到繡品。
”
程月垂淚道,“娘已經記不起來江哥哥走了多長時間,娘到底等了多少次花謝花開。
娘除了等,還能幹什麼呢?
”
錢亦繡聽了也是心酸不已。
傻傻的小娘親,你這輩子恐怕都要在等待中慢慢老去枯萎了。
她怕程月無事多想費神,那樣會加重病情。
就讓人去縣城把小神醫張央請了來,給小娘親把脈,并開了安神湯。
錢亦繡無事便領着猴妹在望江樓陪她,做做繡活,再望望荒原,程月的病倒也沒有加重。
要過年了,錢亦繡給錢三貴出主意,讓他過年給老爺子和老太太封大些的紅包,再以給老兩口送年禮的借口,多送吃的用的,最好把汪氏的眼睛閃瞎。
那樣,大房就會拚命地把老兩口留在大房了。
因為錢亦繡現在經常聽老太太說起想過來跟三房過的心思,老爺子竟也不加阻攔。
老太太來錢亦繡一點都不怕,但她怕老爺子來。
他一來,自家好不容易跟那邊斷了的家業弄不好又會被老爺子攪和在一起。
錢三貴也害怕。
若錦娃是自家親生骨皿,自己有底氣,把爹娘接過來就是了。
但恰恰錦娃不是,若這個秘密暴露出來,老爺子肯定不會讓自家的産業傳給外姓人,那樣錦娃就可憐了。
但錦娃是自家帶大的孩子,早就當成親生的了,他可不願意自己的産業不給錦娃給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