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葉佳楠把墨鏡忘在阿斯旺的酒店裡,于是一雙眼睛赤裸裸地暴露在撒哈拉的烈日下太久,當時隻是覺得有些刺眼,回到城裡之後發現自己的眼睛好像被曬傷了,一見光就流淚。
于是,她在阿斯旺又休整了一天才繼續上路。
待她坐船順着尼羅河而下,到達盧克索已經是兩天以後。
這座城市舊稱底比斯,因為曾是古埃及的首都而聞名全世界。
葉佳楠在卡爾納克神廟旁邊的碼頭坐了渡船去尼羅河的西岸,然後又搭了個車輾轉來到帝王谷。
下車剛開車門,她一彎腰,頭發上别着的墨鏡跌在地上,她來不及收回自己的腿,邁腳踩了上去。
“咔嚓――”一聲,眼鏡被自己給一腳踩碎了。
她仿佛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自認倒黴地罵了一句:“卧操。
”
司機清點了一下到手的路費之後,有些同情她,将自己鼻梁上駕着的那副墨鏡摘下來,遞給她,“tendollars?
”
葉佳楠瞥了一眼他墨鏡鼻架上的那一層一層已經幹涸了油漬,用中文吐槽了一句:“落井下石,你怎麼不去搶。
”随即擺了擺手,朝帝王谷景區入口的安檢處走去。
帝王谷果真和傳說中一樣,比阿斯旺還要幹燥炙熱。
雖然已經深秋,但是葉佳楠依舊覺得烈日之下自己身體裡的水分正在急速地蒸發,也許在這裡壓根不需要經過什麼制作工序,死了後就地躺下直接就可以成幹屍。
堅持了幾分鐘後,葉佳楠已經覺得自己眼睛快要被陽光刺瞎了,痛得難受不說,還止不住地流眼淚。
可是,此刻就算花一百美金,她也找不到賣墨鏡的地方。
葉佳楠一邊掏出随身物品過景區安檢,一邊擦着眼淚,雙眼紅腫,梨花帶雨。
以至于那位穿着白衣服的安檢大叔好奇地瞥了她很多眼。
後來,她實在沒法,将早晚禦寒的披肩像搭新娘子蓋頭一般搭在自己頭上,将自己全身罩了起來。
那披肩其實隻是一張大尺寸的絲巾,白色底子上有藍紫色的花紋,四個角還垂着同色的穗子,是葉媽媽去年給她的新年禮物,沒想到這樣覆在臉上剛剛好,既阻擋了刺眼的陽光,還可以看見路。
在這樣的國家,對于女人而言隻要不是穿小吊帶和超短裙,哪怕把自己裹成粽子也沒人另眼相看,于是葉佳楠索性就以這樣的打扮逛了起來。
她是獨自一個人,沒有緊迫的行程,也沒有需要将就的同伴,所以自由自在地東看一下西看一下。
逛到圖坦卡蒙的墓室的時候,門口有檢票員。
因為這裡需要重新坐交通車去景區大門單獨購票,很多人不想折騰,所以雖然是帝王谷最有名的墓穴,卻遊人很少。
葉佳楠将票拿出來給門口兩位管理員查驗了之後,自己一個人下了墓室。
剛下完門口的台階,一拐彎,看到裡面的情況之後,她就有點後悔。
這墓室的墓道比其他法老那裡都要狹窄昏暗,一條筆直的長廊一樣的墓道漸漸往下通往地下,看起來好像一個遊客也沒有,所以覺得陰風陣陣,讓人不太舒服。
跟這裡比起來,其他墓室的墓道簡直像康莊大道一樣,燈光照得壁畫金燦燦的,來往的遊客進進出出,絡繹不絕,十分熱鬧。
她走到墓道的中途,看了下不遠處亮着燈的墓室,又回頭看了看來路,繼續往前。
墓道其實有些短短,隻有十米左右,盡頭便是墓室。
墓室十分小,呈L型,進墓室一眼就能看到左手邊擺着一口密封的玻璃棺,小法老的木乃伊就躺在裡面,瘦瘦小小的。
木乃伊并沒有被傳說中白布條裹着,而那裸露的皮膚已經變成了一種腐朽的黑褐色,幹涸地貼在骨頭上。
不過後人還是很有良心的給法老的重要部位,搭了一塊白布……
她比一般女生的膽子大許多,也不怎麼害怕,貓着腰盯着躺在那裡的圖坦卡蒙的真身仔細觀察了半晌,然後擡頭準備看下墓室裡面的其他陳設,沒想到一轉身卻看到身後的牆下有一團移動的陰影。
那一刹那,她被吓的差點心髒驟停,與此同時她的腦子居然把所有和帝王谷有關的恐怖電影的精彩片段都回閃了一遍。
若不是在安檢的地方已經上繳了手機、相機和包,估計此刻她已經将手裡能扔的東西全部砸了過去。
她嘴裡發出的那聲驚呼才叫了一半,又被自己強制壓了下來。
因為她發現,陰影的主人是個人。
她迅速地将臉上面紗扯了下來,放亮雙眼後又确認了一遍。
大概因為她一進門就被木乃伊吸引了注意力,又大概因為她一直蒙着頭巾,進入室内都忘記掀開,沒有能将周圍看清楚,所以一直沒有發現的對方。
那人卻壓根沒将她放在眼裡,背對着她,正在看墓室另一側的石椁内的黃金棺。
隻是在葉佳楠發出那短促的半聲驚呼後,他才回身,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墓室内照明的燈光是橘黃色的,雖然不太亮,卻将牆壁上的壁畫照得如鍍了一層薄薄的黃金一般。
壁畫上畫着古埃及神話中關于祈禱和靈魂的故事,顔色五色斑斓,絢爛多彩。
男人就站在這樣的光影和背景下,回首看她。
他穿着件質地很輕薄的淺藍色牛仔襯衣,袖子卷到了胳膊上,兩隻手揣在褲兜裡。
金色的燈光映在他的臉上,襯出那輪廓美好得似乎帶着一種神話般的魔力。
男人的膚色很白,眉梢稍顯鋒利,看她的時候目光微凜,視線有些冷,而唇峰中間那顆微潤可愛的唇珠,雖然看起來仿佛和整個人格格不入,卻又是那麼和諧完美。
僅僅憑借那副唇和下巴,葉佳楠幾乎就可以肯定,他便是去阿布辛貝神廟的路上的那位鄰座。
這時,墓道入口處的景區管理員察覺到剛才的驚呼,疾步走了進來。
管理員是一位又胖又高的穿着灰藍阿拉伯袍子的大叔,指了指壁畫上的衆神,随後又将食指放在唇前,對葉佳楠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直到現在,埃及人也相信那個傳說,完全禁止在墓室裡高聲說話,以免打擾到法老的沉睡,更何況她這樣也影響别的遊客。
葉佳楠羞愧極了,手裡拽着自己的面紗,急忙又是比劃又是做口型地向在場的二位道着歉。
随後,管理員看了葉佳楠一眼,示意了下手裡的手持專用照明燈,拿着在室内晃了一圈,那牆上的壁畫瞬間亮堂了很多倍,随即壓低聲音問葉佳楠要不要講解。
葉佳楠清楚,在墓室裡面講解是違規的,管理員不過是為了賺她一點小費,于是擺手婉言謝絕了對方。
管理員悶悶不樂得走了之後,又隻剩下葉佳楠和那個男人。
而後,他們一起站在墓室裡,靜靜地,看着壁畫上講述的那些故事。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别的一群遊客,墓室陡然就變得狹窄了起來。
待葉佳楠再回首,已經沒了那男人的身影。
而後在其他墓室裡,葉佳楠偶爾在遊客中搜索,卻再也沒有見過那個人。
下午,她回到了酒店修整了一下,第二天按照預定行程她從盧克索機場從倫敦轉機回到了美國。
而那一天,在那個聞名全球的墓室裡,葉佳楠才是第一次真正見到行崇甯。
當時的行崇甯,剛過三十歲不久,幾乎有一個月的時間都輾轉于北非的沙漠中尋找自己工作的靈感。
事後,他甚至不記得這次相遇,直到時隔一年,兩個人再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