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佳楠一點也不想可憐他,晚上直接占着卧室的床,關上門,讓他繼續睡沙發。
第二天一早,倒是行崇甯先醒,起床第一件事關電視,然後刷牙洗臉,接着就去煮咖啡。
他胃不太好,到點就必須吃飯,如果餓了,就會脾氣不好。
按照厲娴靜的吩咐,他早起必須先喝半杯溫水暖暖胃,再去跑步,随後吃了早點才能喝咖啡。
可是,他隻要是在無人看管的狀态下,就無所顧慮了。
行崇甯在廚房喝着咖啡,又烤了兩片吐司,直到吐司吃完葉佳楠還沒起。
行崇甯看了看時間——七點半,按照日常的生活習慣,這個時候他如果早起在家,就應該去跑步了。
他怕擾了她,隻好将就穿着昨晚睡覺的家居服,換了跑鞋去附近的公園跑步。
公園附近有個賣花鳥的早市,八點以前很熱鬧,他遠遠路過時看到花農的小三輪車上有土,才想起昨天買的花盆因為沒有合适的土所以還在玄關放着。
等他拎着一小袋土回家,發現卧房的門開着,但是大床上的葉佳楠還在睡。
大概她起來上了洗手間,又繼續去睡覺了。
他跑了步一身汗,必須洗澡換衣服,他忍不了,不得不進卧室去找衣服。
葉佳楠睡覺明顯很不老實。
被子已經被滾得旋轉了個九十度,結果蓋得長短方向不對,被子拉到脖子處卻蓋不住腿,短了一截,于是她睡得像一隻煮熟的基圍蝦,身體蜷起來,腳趾卻依舊露了出來。
葉佳楠背對着他進門的方向側躺着,一頭又黑又濃密的長發鋪散在他的枕頭上,像黑色的緞子一般。
她的頭發很美。
在亞曆山大的那一晚,她的頭發被海風吹到他的臉上,他才心神不甯地想要吻她。
如今又有些浮躁不定。
他本想俯下身去親她,上前一步後又嫌棄自己身上的汗,怕弄髒她,于是随意取了一身衣服去浴室洗澡。
等他洗完澡,葉佳楠已經起床在做早餐了。
“你要不要吃煎蛋?
”她從廚房裡跳出來問。
“好。
”他說。
“你給我看看,早上好像又發了一點瘡起來。
”她說着将頭發撩到耳後,把耳邊臉頰的那一片紅色露了出來。
行崇甯偏頭一看,果然是又起了疹子,他又孩子氣地朝她皮膚上吹了幾口氣說:“有點反複,一會兒再去看看。
”
說完這句,他視線一移,眼睛捕捉到她那慵懶的搭在肩頭的黑發一點一點地往下滑,他不禁伸手接住了一點。
她問:“怎麼了?
”
他嘴上什麼也沒說,卻情不自禁地伸手順勢從頭到尾摸了一遍。
葉佳楠把煎好的雞蛋放在餐桌上,他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
“我看到你的冰箱裡有魚。
”她說,“你不是不吃魚嗎?
”
“三文魚?
”
“嗯。
”
“前天帶的,本來說趁着新鮮弄給你吃,結果你在醫院裡。
”
“怎麼吃?
生吃?
”她隻吃過刺身和壽司裡的三文魚。
“我不喜歡吃生的。
”
“煮熟了就不好吃了吧?
”她說。
“嗯,三文魚做熟之後吃,就跟嚼木頭一樣。
”
“那你要怎麼吃?
”
“熏了吃,剔了骨用蘋果木或者楓木煙熏。
這樣肉質還是很嫩,但是口感和生的又不同。
”他說。
“你自己喜歡用什麼木頭?
”
“蘋果木吧。
”他答。
“瑞士人喜歡研究美食嗎?
那裡有什麼好吃的?
”她好奇。
他擡頭看了她一看,似乎想起了有趣的答案,嘴角漸漸浮起淺淺笑意:“瑞士有道國菜叫呂斯蒂,德語叫Rosti。
”
“嗯,好吃嗎?
”
“國菜的做法就是把吃剩的土豆在黃油裡煎一下,撒上鹽。
”他面不改色地說。
“噗!
”葉佳楠笑了,她沒想到行崇甯還會冷幽默。
葉佳楠繼續笑:“難怪我以前聽同學說瑞士人做的都是黑暗料理。
”
“你同學沒說錯。
”
咖啡機裡咖啡的香味飄了出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他端來咖啡呷了一小口,她繼續喝牛奶。
“你喜歡瑞士還是國内?
”
“每次留在瑞士沒多久就想回國,可是回國待了兩三個月會不太習慣又想要去瑞士。
”
“糾結又徘徊?
”
“有點。
”
“那你以後呢?
”她埋頭看着自己已經見底的牛奶杯,小心翼翼地問。
“以後你喜歡哪裡,我就在哪裡。
”他面不改色地說完,又淺淺地呷了口咖啡。
咖啡醇厚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漫。
葉佳楠本想也學着他闆起臉,可是又實在沒有他那樣的功力,于是幹脆朝着他樂颠颠地眯着眼睛笑。
他眼中隐約閃過一絲不自在。
早餐後,他送她去醫院看病,醫生解釋說會有這種病情反複的情況,但是不嚴重的話,繼續吃兩天抗過敏的藥就行了。
回到車上,行崇甯說要去一趟公司,并且征求葉佳楠的意見問她要不要同行。
葉佳楠搖頭,說自己也要回公司上班。
“好,下班電話聯系。
”行崇甯說。
行崇甯到了辦公室。
方昕把今天的日程提醒了一遍。
行崇甯一邊聽她說話,一邊将西服脫了下來搭在沙發扶手上,回到桌前。
方昕說完事情合上門離開。
桌上還擺着昨天那本雜志。
按照以往,他是一點興趣也沒有的,助理擺在這裡也隻是例行公事而已。
他卻想起昨天葉佳楠擺弄這書時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樣,饒有興趣地翻了翻。
沒翻幾頁果然看到雜志上自己被她胡亂塗鴉的臉,行崇甯不禁搖了搖頭。
而後,那張被葉佳楠胡亂塞進去的紙掉了出來,落到桌面上。
白紙上的卡通小老頭憨态可掬。
小畫的角落裡她落了款,昨天的年月日,外加“佳楠”兩個字。
桌上的座機響了,他正要伸手去接,卻在移開視線的瞬間,看到“佳楠”二字的右上角有兩個“+”的符号,寫得十分随意又俏皮,好像是她獨有的簽名一樣。
佳楠++
他臉上的神色僵住了。
同時,似乎連全身的皿液也凝固了。
電話鈴聲響了四五下之後停了下來,繼而辦公室恢複了安靜。
“沒有拇指”“壯年男性”“++”“尋而不得的父親”……所有事情在瞬間串聯起來,在他心中陡然就有了條脈絡,但是他卻不敢面對。
寂然半晌後,他緩緩打開抽屜,從裡面最上面拿出一盒新鉛筆還有刀,在手上削了起來。
他削筆的動作特别慢,一手握筆,一手執刀,木頭屑随着刀刃的起伏一點一點地掉在桌面上。
筆還沒削到一半,他的手指開始輕微地抖了起來,他停下動作,靜了會兒,又繼續削,卻還是抖,最後好不容易削完了一支,他面無表情地伸手又去拿了支鉛筆繼續。
這個時候,他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削到後面,“咔嚓”一下,快要成型的筆芯卻被自己顫抖的手給意外折斷了。
他放下東西,将十指平攤開緊貼着桌面,努力讓心情和雙手都平靜下來,許久之後,才從座位上起身,掏出手機撥了個号碼。
“行先生,好久不見。
”對方接電話很快。
“你替我查一個人。
”
“您說。
”
“千重珠寶,葉佳楠。
”他說。
挂斷電話後,他又面色如常地開始工作。
午飯時間,方昕陪他到外面就餐。
方昕按照他的習慣點了餐,哪想在末尾,行崇甯卻多要了一杯威士忌加冰。
方昕有些詫異,哪怕是公事上的應酬,她也極少見他喝酒。
葉佳楠來了電話。
他的手機擺在桌面上,就在手邊,無聲地振動着,他伸出手在快觸到它的那一刻,又收了回去,手指蜷曲在空中。
屏幕上面亮着“佳楠”兩個字。
長久的振動停頓了幾秒鐘後,第二通又來了,還是葉佳楠。
這是行崇甯的私人電話,隻有家裡人才會打,所以極少假手于他人。
但是此刻,他卻看了方昕一眼。
在他身邊許多年,方昕何其聰明,拿起手機替他接了起來。
“葉小姐,我是方昕。
”她說。
“方姐好,行崇甯呢?
”葉佳楠似乎心情不錯,嘴裡還在吃着東西。
方昕望向行崇甯:“行先生他在忙,手機在我這裡。
”
“哦。
”葉佳楠笑了下,“那讓他忙吧,我一會兒再打好了。
再見。
”
“再見。
”
方昕收了線,又把手機放回原位。
“下午三點的會……”方昕欲言又止。
“會議有問題?
”他擡眸反問。
方昕一怔,忙答:“沒有。
”
三點的例會,準時開始。
行崇甯坐在會議桌前一直沒有說話,隻是盯着自己的手機愣愣出神。
會議中途有人詢問他意見,他也是完全心不在焉的狀态,直到桌面的手機突然又亮了起來。
行崇甯下意識地拿起手機走到玻璃門外接了起來。
“行先生,您要的東西已經大緻查到了。
”對方說。
“你說。
”行崇甯答。
這通電話時間不是很長,可是收線之後,他卻有些恍惚。
他茫然地回到會議室,在自己的座位坐下。
Toms正在說話,他這人嗓門一直都不小,此刻行崇甯更是被這聲音震得心煩意亂。
“你們都先出去。
”行崇甯開口說了半個多小時以來的第一句話。
大家都愣了一下,停下聲音和動作,一齊看着他,不明緣由。
“都出去!
”他沉下聲,又重複了一遍。
方昕率先起身,一并招呼着在座的所有人:“那會就暫時開到這兒,我們先出去。
”
其他人聞言窸窸窣窣地起身,拿起東西離開了會議室。
最後一個離開的是方昕,她看了行崇甯一眼,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走出去,帶上了玻璃門。
偌大的會議室僅剩行崇甯一個人。
他腦子裡反複都是剛才電話裡的那句話:“可能性很大,如果需要進一步确定的話,要麼驗DNA,要麼需要這位葉佳楠小姐去辨别一下當年死者的照片。
”
他的氣息一沉,猛然起身,撈起自己手邊的椅子,狠狠地扔向會議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