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宮内,君轍給崽崽清理完身上的皿污,用幹淨柔軟的綢布包裹,熟練地抱在臂彎。
小崽崽閉着眼,張開五指,像在尋找什麼。
君轍将孩子抱給穩婆,“娘娘産子已有兩刻鐘,應盡早讓母子接觸,有助于娘娘開奶。
”
穩婆點點頭,眼珠子轉了一圈,“這裡全是女子,君太醫有所不便,快出去吧。
”
君轍抱拳咳嗽下,情急之下,不由自主,沒有避嫌。
待他離開内寝,穩婆抱着孩子走近床邊,“娘娘進食了嗎?
”
宮女正在為掌珠清理身子,扭頭道:“娘娘昏睡了,快把小皇子抱過來。
”
穩婆笑着對崽崽道:“小主子乖,咱們去看母妃了。
”
崽崽皺着小臉,伸出小胳膊,也不知到底在尋找什麼。
這時,珠簾外響起宮人問安的聲音,“太後吉祥。
”
太後掀開珠簾,一臉喜色地走過來,“快抱給予看看。
”
沒等穩婆反應,太後身邊的薛公公就将崽崽奪了過去,遞到太後懷裡,“太後您看,小主子多俊啊,是老奴見過最漂亮的嬰兒。
”
太後抱住崽崽,放在臂彎輕輕颠着,笑得合不攏嘴,“剛出生,還不看出模樣呢。
”
薛公公:“老奴瞧着,像您呢。
”
“怎麼會?
”
“隔輩兒像。
”
聽得此言,太後更樂了。
已是許久沒有見過這麼小的寶寶,還是自己的親孫子,能不喜歡麼。
蕭硯夕站在珠簾外,始終沒有進來。
隔着簾子凝視拔步床上虛弱的女人。
她那麼怕疼,平時多欺負一下就哭,剛剛産子的勇氣是從何而來?
太後瞥見帝王,抱着孩子走出去,“陛下快來看看孩子!
”
蕭硯夕上前一步,低頭看向襁褓裡的小家夥,顫着手指碰了碰他的小嫩臉,皺眉道:“跟個猴兒似的。
”
“剛出生都這樣。
”太後沒好氣,“陛下出生時,更醜。
”
“......”
“養幾天就出模樣了。
”
蕭硯夕又戳了戳孩子的臉,薄唇微勾,伸出雙手,“朕來抱抱。
”
太後立馬退後半步,“陛下手生,先别抱了。
回宮用枕頭練習練習,再來抱。
”
雙手一空,蕭硯夕垂下手臂,略有不滿,但大喜的日子,沒有計較。
太後看眼天色,“予已選好乳娘,先帶孩子回慈甯宮,等淑妃奶水充足了......”
話未講完,穩婆急匆匆跑出來,“陛下,太後,娘娘醒了!
”
蕭硯夕闊步走進内寝,徑自來到床邊,凝睇費力坐起身的小女人。
掌珠目光渙散,環視一圈,緊緊抓住男人衣袂,“寶寶呢?
”
看她俏麗的容顔失了皿色,蕭硯夕安撫着拍了拍她手背,“寶寶在太後懷裡,很安全,别擔心。
”
哪裡是擔不擔心的問題!
掌珠卷縮五指,攥皺了男人的衣袂,“快把寶寶抱給我。
”
蕭硯夕看向一旁的宮女,讓她把崽崽抱過來。
須臾,宮女去而複返,跪地道:“太...太後把小主子抱走了...”
聞言,掌珠僵了一下,立即扯住蕭硯夕手臂,“陛下答應過我,讓我撫養孩子!
”
見她過分緊張,蕭硯夕蹙下眉頭,“你身子虛弱,哪有奶水?
”
“我有。
”掌珠魂不守舍,輕推開男人,作勢要下地,“我還沒有見到寶寶,太後怎能抱走他?
”
蕭硯夕一把拽住她,将她按在床鋪上,“好了,别鬧,朕讓人把孩子接回來。
”
别鬧......
掌珠美眸微動,閃爍淚光。
自己剛剛誕下麟兒,還沒見着什麼模樣,就被人抱走了。
作為母親,想要見孩子,被說成胡鬧?
蕭硯夕怕她激動,影響恢複,安撫地拍拍她後背,“你先躺下。
”
掌珠握了握虛弱的拳頭,聽話地躺進被窩,一隻手仍然攥着男人的龍袍。
小腹陣痛未消,又添心傷,一道久遠而陌生的聲音,自紅唇逸出,“快把孩子還給我。
”
話落,兩人皆是一愣。
蕭硯夕斂目,“你剛剛說什麼?
”
掌珠也不知為何憑空吐出這麼一句話,搖搖頭,“我累了。
”
她是真的疲憊,眼皮子打架,卻執拗地要見孩子。
淚水模糊視線,口中不停重複着:“寶寶......”
蕭硯夕走出内寝,深吸口氣,任夜風拂面,吹醒幾分意識。
臨近早朝,為帝者,不可為兒女私情壞了宮規,匆匆交代幾句,擺駕回了燕寝,梳洗準備上朝。
翊坤宮這邊,穩婆一邊安撫掌珠的情緒,一邊喂她喝補湯,“娘娘千萬不可動怒,容易産後積郁,影響奶水。
”
掌珠胃口不佳,喝了幾口,讓穩婆退下。
心裡急得不行,隐約有種預感,太後要跟自己搶孩子。
慈甯宮。
太後坐在軟塌上,左手搖着嬰兒床,右手敲着炕幾,冷冷瞥着面前的老院使和君轍,“予已經說過了,淑妃身子虛,奶水必然少,滿足不了寶寶需要。
就先在予這裡養幾日,再給送過去。
”
老院使勸道:“太後考慮得周到,但産婦的初乳珍貴,還是讓小主子先嘗一口母親的初乳吧。
”
此時,薛公公已經帶着乳娘走進來。
太後指着乳娘,“你們看看,予給孩子選的乳娘如何?
要家世有家世,要儀态有儀态,哪裡委屈孩子了?
”
薛公公笑道:“這位季大學士的姨娘,冬至時生産,奶水充沛。
前些日子,太後特意把人接進宮的,還跟季大學士說了不少好話兒,可謂煞費苦心。
”
老院使賠笑,心覺此事棘手。
在淑妃娘娘還未懷上時,就聽太後提過,要幫淑妃娘娘帶孩子。
從太後今日的表現來看,是鐵了心要把孩子留在慈甯宮。
而抱走孩子,也是刻意為之。
一旁的翊坤宮宮女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娘娘那邊急不可待要見到小皇子,太後這邊又不松口。
前後夾擊,要她怎麼辦?
倏然,身側的君轍低低一笑,笑容帶諷。
這位太後,還真是一點兒沒變。
外表賢良淑德,滿口仁義,實則毒蠍心腸。
淑妃剛剛生産,太後就要讓他們母子分離。
表面說是為了母子都好,實則,是想讓孩子跟自己母親不親吧。
萬物皆有靈性,尤其是嬰孩,吮了誰的第一口奶水,就跟誰親近。
太後這心思,真是深藏不露,關鍵時刻,一刀斃命。
太後眼刀子掃過去,認出君轍是老院使新提攜的太醫,心中不滿,“爾笑什麼?
”
“微臣是笑時候不早了,再不喂食,小皇子就要餓肚子了。
”
太後擺着臉色,一聽此言,立即讓乳娘上前喂奶。
乳娘剛抱起崽崽,原本睡着的崽崽,哇一聲就哭了。
太後忙站起來,抱過孫兒,放在臂彎搖晃,“乖孫兒,怎麼哭了,是不是吓着了?
乖乖,别哭。
”
老院使默默歎氣。
太後雖然上了年紀,也生過孩子,但壓根沒哺育過孩子。
如昨日再現,當初誕下聖上時,太上皇直接把聖上抱去了闵太妃那兒...直到聖上兩歲時,才送回太後身邊。
太後之所以能撫養聖上,還是因為闵太妃身子虛弱,撫養不了孩子。
這事兒,怕是太後的心頭病。
崽崽哭聲極大,小臉癟得通紅,淚豆子大顆大顆落下。
太後心疼的緊,有點手忙腳亂。
乳娘剛要提醒她,孩子哭是因為饑餓,卻被君轍搶了先。
也不知君轍哪兒來的勇氣,竟蠻橫地從太後懷裡奪了崽崽,大步走向門口。
太後震怒,“你作甚?
來人,攔住他!
”
君轍抱着孩子回眸,笑着回道:“聖上口谕,即刻送孩子回翊坤宮,太後要抗旨嗎?
”
“......”
怕她不信,君轍朝翊坤宮宮女擡擡下巴,“你說。
”
*
從坤甯宮到翊坤宮的途中,響徹了嬰孩嘹亮的哭聲,伴着雄雞打鳴,冉陽升起,交織出自然與新生命的奇異共鳴。
君轍一路闊步,目中無人般越過宮人和侍衛,來到翊坤宮。
掌珠從聽見孩子的啼哭,就要趿拉上繡鞋下地,被穩婆按住。
當君轍披着一身晨露,将孩子遞到她面前時,小家夥還緊緊攥着男人的拇指。
掌珠顫抖着手臂,慢慢擡起,“給我......”
君轍小心翼翼遞過去,還不忘教她正确的抱姿。
出乎意料,掌珠抱孩子的姿勢極為正确,連哄孩子都極為熟稔。
初為人母,能做到這個程度,實屬不易了。
在夢裡體驗過無數遍,掌珠抱過孩子,駕輕就熟地輕輕搖晃。
一手托着寶寶的頭、頸、肩,讓寶寶貼近她的兇,另一隻手作勢要解開盤扣,“寶寶餓了是不是?
”
語氣如溫柔的風,拂過旁人的心頭。
君轍看向掌珠,女子眉眼間的溫柔缱绻,令他恍然。
他直起腰,轉身要離開,可崽崽還是攥着他的拇指不放。
掌珠使了個巧勁兒,掰開寶寶的手,攏進襁褓裡。
君轍微微颔首,大步離開。
屋裡全是女子,掌珠沒再避諱,撥開盤扣,送至崽崽嘴邊,刺激幾下。
崽崽聞到母親熟悉的味道,一下就張開小嘴,嘬住,小幅度吮起來。
掌珠低頭凝睇崽崽紫黑的小臉,翹起唇角,感受寶寶的嘬力,與夢裡的感受是不同的。
更真實,更幸福。
幸福地,想卷縮腳趾。
崽崽餓壞了,攥着小拳頭,使勁兒嘬。
穩婆笑着道:“小主子第一次喝奶,别看力氣使的大,其實喝不了多少。
”
掌珠一直彎着嘴角,怎麼也看不夠自己的崽。
沒一會兒,小崽崽喝着喝着竟睡着了......
掌珠手指一翹,撥弄開寶寶的小嘴,攏好衣襟。
稍稍上擡手臂,與寶寶臉貼臉。
穩婆怕掌珠累到,指了指嬰兒床,“咱們把小主子放那裡邊吧,娘娘也好歇歇。
”
掌珠舍不得孩子,緊緊抱着,剛剛生産就經曆“奪子”,這會兒心有餘悸,加之本能使然,護崽護的厲害。
穩婆失笑,哄孩子似的哄道:“陛下有令,将小主子養在翊坤宮,誰敢跟娘娘搶啊?
娘娘剛剛生産,元氣大傷,要一天一宿才能下地走動。
把孩子給老奴,老奴送去嬰兒床,行嗎?
”
掌珠還是不願意給,穩婆伸着手臂,耐心等着,給掌珠适應的時間。
漏刻滴濺水花,屋裡像是靜止了,每一下呼吸都被無限放大。
經過心裡掙紮,掌珠慢慢松開手,任由穩婆抱起崽崽。
她将目光一直鎖在崽崽身上,看着穩婆為崽崽拍奶嗝。
崽崽睡得很安生,一覺睡了五個時辰,從天明到日落,醒來就開始啼哭。
穩婆抱起他,送到床邊。
掌珠早就躍躍欲試,撥開盤扣喂奶,還不忘檢查崽崽尿了麼。
臭臭的味道飄來,掌珠忍不住一樂,戳了戳奮力嘬奶的小家夥。
他拉臭臭了。
自己的孩子,多髒都不嫌,還覺得幸福。
掌珠抱着崽崽傻樂,一旁的穩婆幫忙收拾胎便。
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掌珠後背一緊,擡眼看去,是一身常服的帝王。
蕭硯夕負手站在簾子外,看着裡面哺乳的場景,長眸一閃。
都說女子哺乳是最美的景緻,今兒算是見識了。
他挑開珠簾走進去,聞到一股怪味,抱拳一咳,“什麼味?
”
穩婆不敢回答,默默收拾。
掌珠睨一眼,也沒回答,讓他自個兒領悟。
蕭硯夕反應過來,俊臉有些窘,瞥了掌珠懷裡的小家夥一眼,随口說道:“模樣醜的,像誰呢?
”
本就不想見他,聽得此言,掌珠嘴角一壓,“反正不像陛下。
”
蕭硯夕磨磨牙,走過去,彎腰盯着崽崽的嘴兒,眸光意味不明,有蹿動的火苗。
掌珠反應過來,俏臉蓦地染紅,一扭腰,背對他。
崽崽松開嘴,呆了一會兒,又嘬起來。
吃飽喝足,小家夥松開嘴,歪頭盯着床邊的男人。
就跟認識似的。
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蕭硯夕一挑眉,與兒子對視,剛想勾唇,卻眼看着兒子吐出一口奶。
“......”
掌珠掏出羅帕,為崽崽擦嘴。
崽崽小臉埋進母親懷裡,咧嘴要哭。
穩婆笑着抱過崽崽,在地上來回走,輕輕拍打他的後背。
等崽崽徹底睡熟,穩婆放下他,躬身退了出去。
蕭硯夕彎腰逗了兩下,崽崽毫無反應。
掌珠嗔一眼,“要是逗醒了,陛下哄。
”
蕭硯夕回到床邊,伸手揉了下女人的腰,“啧”一聲,語調不明。
這是嫌棄她腰粗,還是怎樣?
哪個剛剛生産的女子腰會細?
掌珠壓根不在乎,甚至希望他嫌棄。
“豐腴了。
”蕭硯夕揉了兩下,輕笑一聲,趁着屋裡沒有旁人,靠近掌珠耳邊,“明兒要是兇脹,朕幫你?
”
掌珠瞪過去,又氣又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