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燕寝内,崽崽滾進懷裡,男人攔住了去路,掌珠扭頭看向裡側,閉上了眼。
蕭硯夕單膝跪在床上,盯着掌珠恬淡的臉,眼中泛起漣漪。
松開她的手,躺在最外側。
帷幔落下,一家人頭一次睡在一起。
崽崽窩進掌珠懷裡,睡得小臉紅撲撲。
怕壓到孩子,掌珠僵在中間,不敢翻身。
身側的男人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掌珠扭頭看去,見他下眼睑青黛,知他疲憊,便沒再折騰,閉上眼開始屬羊。
崽崽随了娘親,睡覺不老實,不是把小手拍在掌珠臉上,就是把小短腿搭在掌珠肚子上。
掌珠半側身,和崽崽蓋同一張被子,被崽崽拱向蕭硯夕那邊。
因母子倆蓋着被子,蕭硯夕沒有被子可蓋。
他雙手環抱,側躺在床沿,再往外一點兒就要掉下去了。
歎口氣,伸手摟住掌珠的腰,“給朕挪點窩。
”
掌珠小心翼翼抱起崽崽,往裡面挪了挪,偏頭看他,“夠地兒嗎?
”
“嗯。
”蕭硯夕掀開被子一角,搭在自己腳上,依然雙臂環兇,沒有枕頭睡。
屋裡燒着地龍,可在這寒冬深夜,并不暖和。
掌珠怕蕭硯夕染上風寒,群臣該責怪她惑主了,于是再往裡挪挪,“你蓋上被子...别凍到。
”
出乎意料,男人沒有一點兒禮讓,掀開被子鑽了進來,長臂一伸,抱住母子倆。
懷裡的小暖爐一拱一拱,身後的大暖爐貼在背上,掌珠動彈不得,毫無睡意。
不知過了多久,才覺困意上頭,迷迷糊糊挨到天明。
東方破曉,蕭硯夕洗漱後,來到床邊,撩開帷幔,靜靜看着熟睡的女人和兒子,俊逸的面龐浮現一絲溫情。
他彎腰摸摸兒子脖頸,小家夥熱乎乎、軟趴趴的,别提多可愛了。
長指拂過兒子,來到女人臉上,輕輕刮了下,起身準備離開。
“爹。
”
一道稚嫩的童聲響起。
蕭硯夕一愣,見兒子睜開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語氣帶了幾分驚訝,好像在想,咦,爹爹怎會在這兒?
蕭硯夕豎起食指,放在唇邊,“噓。
”
崽崽眨巴眨巴眼睛,沒懂他的意思。
蕭硯夕失笑,小聲道:“寶寶再忍會兒,别打擾娘親休息。
”
小家夥還沒學會體諒人呢,見爹爹在自己身邊,扭着屁墩就要起來,嘴裡發出“嗯嗯”的聲,似在努力掙脫母親的手臂。
蕭硯夕失笑,坐在床邊,看着兒子。
小家夥屁墩突然“噗”一聲,響起臭屁。
蕭硯夕:......
掌珠皺下眉,悠悠轉醒,入目的是崽崽咧嘴傻樂的一幕。
崽崽坐在床上,摸摸母親的臉,小手控制不好力道,還拍了拍。
掌珠被兒子徹底拍醒,睡眼惺忪地靠坐起來,“寶寶要拉臭臭?
”
崽崽小嘴撐圓,像在用力。
帝王眉梢一搐。
掌珠攏着被子,将崽崽抱給帝王,“幫下忙。
”
“朕要上朝。
”
一夜睡得極不踏實,掌珠這會兒有些慵懶,不願意下地。
懷裡抱着要拉臭臭的崽子,定眸看着帝王。
蕭硯夕轉轉拇指的玉扳指,随即抱起崽崽去往屏風後。
屏風後有嬰兒專用的恭桶,蕭硯夕把崽崽放在上面,輕輕扶着,居高臨下看着兒子,“乖,自己來。
”
崽崽坐在恭桶上,仰頭看着父親,擡起手“嘿”一聲。
蕭硯夕不明白兒子的意思,彎腰問:“嗯?
”
“褲。
”
崽崽發出含糊其辭、短促的音節。
蕭硯夕反應過來,這是讓他換尿褲?
無奈失笑,“開裆褲,還用換。
”
崽崽低頭,小小的人兒不知陷入了怎樣的煩惱。
蕭硯夕耐心等着,伸手撓撓他的下巴,“你到底拉不拉?
”
崽崽攥着小拳頭,像在用勁兒。
蕭硯夕咳了下,方知掌珠養兒的不易。
稍許,帝王抱着崽崽走出屏風,将崽崽放在床上,對女人道:“朕去上朝了。
”
掌珠沒理,低頭檢查兒子的小屁屁。
“朕給洗過了。
”蕭硯夕不自然道。
掌珠把兒子塞進被窩,側眸看向男人,“辛苦。
”
“......”
“陛下去上早朝吧。
”
“......”蕭硯夕狠狠掐了女人臉蛋一下,大步離開。
掌珠捂住被掐紅的臉,盯着隔扇門口,杏眸暈染幾許複雜情緒。
被窩裡的崽崽爬過來,拽扯她的衣襟。
小家夥餓了。
掌珠收起心緒,抱起兒子喂奶。
許是昨晚吹了風,頭腦暈乎乎的。
晌午時,久不見面的淩霜前來請安。
掌珠覺得詫異,礙于上次狩獵欠下的人情債,加之淩霜現今的内閣官員身份,掌珠沒辦法推拒。
淩霜走進内寝,作揖道:“臣參見淑妃娘娘。
”
“淩大人免禮。
”掌珠抱着崽崽,坐在繡墩上,“請坐吧。
”
淩霜落座,視線從掌珠臉上,轉移到崽崽臉上。
小家夥懵愣地盯着陌生的女子,嘴裡吐着泡泡。
掌珠給兒子擦嘴,“淘氣。
”
像是聽懂了,崽崽掙了兩下,想要下地,不想“接待”客人。
掌珠身體乏力,把他放在地上。
因為燒着地龍,地面不會冷。
小家夥繞着母親爬來爬去,爬累了就坐在那裡,自顧自玩。
淩霜瞧着這樣的崽崽,淡淡一笑,從袖管裡取出一個刺繡荷包,“這是臣送給小主子的。
”
荷包以香料熏染,味道極重。
掌珠拿起來仔細瞧瞧,彎唇道:“多謝。
”
“一點兒心意而已。
”
“淩大人找我有事?
”
淩霜搖搖頭,“早就想來探望娘娘,一直尋不到機會。
”
掌珠揣測不出對方的意圖,餘光盯着兒子,心不在焉道:“淩大人有心了。
”
淩霜挽下衣袖,擦去掌心的薄汗,“我能抱抱小主子嗎?
”
掌珠猶豫下,點點頭,起身抱起崽崽,“寶寶讓姨姨抱抱?
”
出乎意料,崽崽揪住母親衣襟,往母親懷裡鑽,說什麼也不讓淩霜抱。
“今兒倒是認生了。
”掌珠心下疑惑,平日裡,也沒見小家夥拒絕想要抱他的人呀。
淩霜收回手,問道:“娘娘打算再為皇室添丁嗎?
”
這話極為突兀。
暗理兒說,添不添丁,不是妃嫔說得算的。
即便能生,掌珠也沒打算再要一個,可這話不能同外人講。
淩霜捋下鬓角長發,攏進官帽裡,溫聲道:“看陛下對娘娘的喜愛程度,定是想讓娘娘再生幾個的。
”
掌珠沒接話。
淩霜摸摸崽崽的小胖臉,眼中帶笑,像是随口提起:“今日早朝,不知是誰起的頭,慫恿一衆朝臣,勸陛下盡快立後、納妃,充盈後宮。
”
她觀察掌珠的表情,“陛下拒絕了,還說,誰再勸,就打誰闆子。
把那些老臣氣的啊......”
淩霜笑着搖搖頭,“從小到大,臣還未見過陛下恐吓老臣子呢。
而且,這話可是會得罪人的。
”
掌珠聽得莫名其妙,蕭硯夕要不要立後納妃,不是她能左右的。
自古,帝王充盈後宮,一為繁衍子嗣,二為平衡勢力。
很多時候,身不由己,卻也麻木至極。
很少有人能像太上皇一樣,一輩子隻寵一個女人,然而......
掌珠心中喟歎,情.愛萬般模樣,唯獨一生一世一雙人最難。
送淩霜離開,兩人并肩走在飄雪的庭院中。
隻聽淩霜歎道:“聖上兢兢業業,抽不出精力選妃,也不該把過多的精力放在這上面。
娘娘也勸勸聖上......”
掌珠打斷她,“在這事兒上,聖上自有考量,不是你我該插手的。
”
淩霜一愣,淡笑道:“娘娘說得是。
”
她離開燕寝,去往内閣。
中途遇見正要出宮的宋屹安。
出宮的路上,淩霜随意問道:“若沒記錯,淑妃娘娘差點成為宋大人的義妹。
”
宋屹安淡淡點頭,“是。
”
“怎麼沒見宋大人和府上人,進宮探望淑妃娘娘?
”
宋屹安看向她,坦蕩道:“并非皿親,理應避嫌。
”
淩霜挑眉,“這樣啊。
”
宋屹安不再接話茬,望着宮門方向,陷入沉思。
曾幾何時,熙攘人群中的驚鴻一瞥、潑墨夜色中的怦然心動、孤冷雪色中的寂寥無望,都已随着掌珠産子,消弭無形。
平心而論,他傾慕過她,可僅限于她不屬于任何人的時候。
曾經以為她被迫委身帝王,那時候,他曾想過,隻要她願意,哪怕頭破皿流,也要帶她離開,遠離凡塵。
然而,事實上,她願意為帝王生子,帝王也願意為她推遲立後、納妃。
綜于此,全然是自己誤解了。
或許自始至終,掌珠都是心悅帝王的。
如今,她已為帝王誕下皇兒,隻盼她能幸福安好。
足矣。
宋屹安不自诩君子,但也能做到問心無愧。
那片飄落心頭的純白羽毛,随着變遷,飄遠了。
如今,他能為掌珠做的,不是竭力撐腰,而是盡量遠離。
*
後半晌,蕭硯夕正在與閣臣讨論闵氏與上次狐妖一案的聯系,以及闵絡與闵氏的關系。
讨論到要點時,燕寝的小太監急匆匆跑進來,跪地道:“陛下,淑妃娘娘病了。
”
蕭硯夕猛地站起身,撇下一衆閣臣,走向門口,“怎麼回事?
”
小太監跟在後頭,“淑妃娘娘染了風寒,高燒不退。
”
“太醫可曾用藥?
”
“用了,不見效。
”
蕭硯夕跨出門檻,朝燕寝方向疾步而行。
小太監沒有帝王腿長,邁着小碎步,費力跟上。
内寝裡,掌珠躺在被窩裡,額頭上放着一塊擰幹的濕布巾。
醫女一邊收拾藥箱,一邊哄坐在床裡側的小崽崽。
小崽崽看着娘親躺在床上,皺着小臉,時不時發出“嗚嗚”聲。
醫女拿着撥浪鼓,分散小家夥的注意力。
身後傳來腳步聲,醫女轉身跪安,“微臣參見陛下。
”
蕭硯夕徑自坐到床邊,摸了一下掌珠的臉蛋,燙得不行。
“又用藥了嗎?
”
醫女點點頭,“剛喂娘娘喝下湯藥。
”
“多久能退熱?
”
“兩刻鐘左右。
”
蕭硯夕擺擺手,“去外殿候着。
”
醫女躬身退出房間,輕輕合上隔扇。
蕭硯夕握住掌珠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刻意放柔語氣,“覺得如何了?
”
掌珠開口,聲音幹啞,“還好。
”
蕭硯夕拿下她額頭的布巾,浸泡在水盆裡。
撸起袖子,蕩了蕩布巾,擰幹、疊好、放在掌珠額頭上。
因為生病,掌珠怕光,半垂眼簾,“陛下去忙吧,這裡有太醫照看着。
”
“朕不忙,陪陪你。
”蕭硯夕吹滅床頭的大燈,屋裡陷入黯淡。
崽崽爬上被子,指着娘親,沖着爹爹嘤嘤幾聲。
蕭硯夕趕忙把他從掌珠身上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扶着他的肚子,“寶寶别打擾娘親,爹爹陪你。
”
“噗――”
一聲屁響過後,帝王拉下臉。
拿他沒轍,蕭硯夕拍了拍他的屁墩,“臭小子,怎麼成天就知道吃喝拉撒?
”
感受到爹爹的愠色,崽崽小嘴緊繃,烏黑的大眼睛泛起水光。
掌珠最受不得崽崽委屈,斜睨男人一眼。
蕭硯夕有種做錯事的感覺,卻抹不開面,不想對崽崽道歉。
掌珠闆着小臉,“陛下去忙吧,把孩子給我就行。
”
為了哄人,蕭硯夕伸出尊貴的手,揉揉崽崽的屁墩,“男兒有淚不輕彈,不要動不動就哭。
”
崽崽聽不懂,歪頭看着父親。
掌珠有點無語,“嬰兒受了委屈不哭,做父母的就該哭了。
”
蕭硯夕捏眉,哄女人已經夠難了,現在還要哄一個小屁孩。
“乖寶,爹錯了。
”
聞言,掌珠愣住了。
堂堂九五至尊,竟然沖着襁褓之嬰道歉......
蕭硯夕把崽崽抱在臂彎,走去屏風後,放在恭桶上,動作比早晨熟練不少。
稍許,崽崽坐在水盆裡,撲騰水花,濺了蕭硯夕一身。
蕭硯夕搬來杌子,坐在水盆前,為兒子洗香香。
崽崽洗澡時,喜歡聽掌珠哼不成調調的小曲兒,這會兒聽不見小曲兒,伸出胖藕臂,指着父親,“吖――”
想讓父親給自己哼曲。
蕭硯夕不懂什麼意思,握住兒子的手,放進水裡搓了幾下。
崽崽又伸出小短腿。
蕭硯夕握住兒子的腳,放回水盆,搓了幾下。
結果崽崽又伸出藕臂。
蕭硯夕懵愣,“乖寶,何意?
”
龍床上,掌珠提醒道:“兒子想聽曲。
”
“......”
自幼沒當着他人賣過唱,蕭硯夕怎麼可能對着一個小不點哼曲!
然而,架不住崽崽不遺餘力的堅持,不是伸胳膊,就是擡腿,要不就是撲棱水花。
無奈之下,帝王獻出了有生以來的第一段曲子。
屏風外,掌珠用被子捂住臉,遮住了揚起的唇角。
哼的,一言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