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始元年,大同皇帝趙瀚的第一個紀年,這明顯不是個什麼好年份。
南方多省都有大旱,糧價幾乎翻倍!
其實,旱情比前一年減輕許多,北方旱災更是徹底好轉。
但南方百姓更直觀的感受,就是糧價大漲,趙瀚登基反而年景堪憂。
于是在這年秋收之後,部分官員和民間士子,上疏請求趙瀚遵守祭禮,來年春天在南京大祀天地,祈禱皇天後土保佑風調雨順。
“大祀天地于南郊”,這是《明史》出現頻率最高的句子。
每年正月,元旦與元宵之間,大明皇帝都會選一個吉日祭祀天地。
由于上疏之人太多,趙瀚不得不表态。
他召集内閣、十部官員,說道:“天地可祭,但非必要,隻圖個吉利而已。
規模也不能太大,派幾個禮部官員,代朕祭祀天地就可以了。
”
除了特定場合,趙瀚一般自稱“我”,稱“朕”就表示心意已決。
坐着議事的諸多大臣,此刻卻齊刷刷站起來,包括龐春來在内也是如此。
龐春來勸谏道:“陛下,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舊明皇帝雖時常差遣勳戚祭祀,也隻是祭祀山川河流之神而已,祭祀天地萬萬不可交付他人之手!
祭祀天地、掌控六軍者,必須是皇帝本人!
”
李邦華更是直接跪下:“臣知陛下為應民承運皇帝,不在乎天地之佑。
陛下定會反駁,說前朝崇祯年年大祀天地,照樣全國大旱、兵禍連綿。
但陛下須知,此非信與不信之事,而乃可與不可之舉。
祭祀天地,必須是皇帝,也隻能是皇帝。
哪個大臣,若敢代替陛下祭祀天地,臣定會彈劾他意圖謀反。
不罷免此人,臣便辭官歸鄉!
”
“陛下,請三思!
”諸多大臣紛紛跪下。
趙瀚頓時笑道:“都起來,是我思慮不周,莫要動不動就下跪。
”
有些事情,身為皇帝也不能違逆,比如千百年來形成的儒家禮法。
禮法,是綱常,也是規矩制度。
這玩意兒才是儒家的根子,相比起來,趙瀚改革科舉制度隻是小兒科。
禮法不僅體現在民間,更體現在朝堂,祭祀天地是皇帝的權利,同樣也是皇帝的職責。
誰敢代勞,就是謀反!
趙瀚的笑容是裝出來的,他說道:“内閣、禮曹、禮部,下去讨論一番祭祀禮儀。
就像國旗一樣,保留其神韻,但須盡量簡化。
”
國旗已經改版了,升龍、仙鶴、麒麟圖案還在,但簡化為隻留神韻的線條。
陳茂生問道:“簡化到何種地步?
”
趙瀚回答說:“不論你們簡化到何種地步,都得給朕記住一個要旨:不可勞民傷财!
”
“遵命!
”陳茂生拱手。
從明代中期開始,就出現一個非常惡心的現象。
由于大明财政匮乏,君臣沒錢赈災,于是面對大災的時候,經常象征性撥款救濟,同時勞師動衆開始祭祀祈禱。
比如黃河決堤,朝廷的赈災銀子沒撥來,洪水泛濫也暫時無法築堤,河道總督就先祭祀河流之神再說。
偶爾還會被禦史彈劾,其彈劾内容是:祭祀對象搞錯了!
某某河道祭祀這個神,某某河道祭祀那個神,是絕對不可以混淆的。
祭錯了神,有可能丢官。
關中大地震,死了八十三萬人,嘉靖皇帝隻撥發幾萬兩赈災,比他撥給武當山修道觀的銀子還少。
然後,嘉靖皇帝就大張旗鼓祭祀,滿朝文武都動員起來,朝廷的關注點瞬間從地震變成祭祀。
趙瀚絕不允許這種現象發生,在他看來,祭祀可以,圖個吉利,但也僅此而已。
面對這些大臣,趙瀚說道:“諸卿,孟子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于人如此,于國亦是如此。
我大同中國,面對天災異象,更應衆志成城。
皇帝、百官、萬民,攜手以應天象,共同度過難關。
朕起事之初,還未擁有江西全境,便遭逢百年不遇之洪水。
當時各級官吏,與百姓一起抗擊洪災。
洪災過後,雖有損失,卻就此官民一心。
此非天降大任之真意耶?
”
“陛下所言甚是!
”
衆官高呼。
趙瀚說道:“都言皇帝是天子,崇祯是天子,朕也是天子。
都是天之子,上天該愛哪個?
那就以災禍為考驗,哪個天子能應對,便選哪個為真命天子!
就像你們為人父,給一場考驗,隻知哀求父母的兒子是廢物,懂得自己度過難關的才是千裡駒。
朕同意大祀天地,僅在表達天子對上天的尊敬,絕非哀求上天保佑社稷萬民。
真正的天子,該當自己迎難而上。
諸卿不曾讀《易》乎?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
“恭聽聖誨!
”衆官又呼。
趙瀚對翰林院掌院王調鼎說道:“記下這些話,寫成一篇文章,明年編入《大同集》中。
各級官吏,若遇天災,不得耽于祭祀,當領導民衆共渡難關。
祭祀不得為政績,隻知祭祀而不知救災,今後直接罷官不用!
朕隻聽過禹王治水,沒聽過禹王祭祀天地而洪水自退!
”
這是給祭祀定下基調了,祭祀隻是禮法,跟政績毫無關系,作為形式保留而已。
陳茂生趁機說道:“請陛下欽定文武廟先賢。
”
曲阜孔氏被大量法辦之後,南宗孔貞運被冊封為衍聖公,但孔廟和文廟的祭祀制度,還有相應的祭祀對象卻懸而未決。
甚至,各地文廟是否重啟每年的祭祀,趙瀚都一直拖着不給回複。
趙瀚掃視衆臣:“文廟先賢,孔夫子及其弟子,隻保留儒門四聖。
孔門十哲,除了四聖之外,其餘全部請出文廟。
孔廟是否祭祀十哲,這是孔家自己的事情,但文廟我覺得還是該改一改。
”
把孔門十哲請出文廟?
九成九的大臣都聽傻了,這這這這……這他娘的怎生得了?
也不是全請出去,還保留着顔回嘛。
趙瀚不理會群臣的議論聲,繼續說道:“今後的文廟,主祭至聖孔子,配祀複聖顔回、宗聖曾子、述聖子思、亞聖孟子。
至于七十二賢,荀子、左氏、谷梁、公羊、韓愈等先賢皆可保留,其餘許多都有待商榷。
史家之獨唱司馬遷何不加入?
先天下之憂的範仲淹何不加入?
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何不加入?
朱熹、王守仁何不加入?
”
李邦華聲音顫抖道:“陛下,如此大舉改動,恐遭天下士子非議。
或可等統一天下之後,再來議定文廟祭祀哪些先賢。
”
“不必,就現在,”趙瀚說道,“你們下去,都給出一份名單。
選入文廟祭祀的先賢,當有立功、立德、立言之其一。
朕說的司馬遷、範仲淹、文天祥、朱熹、王守仁必須列入文廟七十二賢!
”
“遵命!
”
李邦華硬着頭皮答應。
不但趙瀚要被天下士子痛罵,龐春來、李邦華等人,同樣逃不過罵名。
李邦華怎也想不明白,如今天下未定、災異不斷,趙瀚為啥要在節骨眼上幹得罪讀書人的事情?
趙瀚繼續說道:“文廟不得大肆興建,也不得反複祭祀,一年最多祭一回,更不得借祭祀文廟而盤剝百姓!
任何官員,祭祀文廟之時,都不得征召役夫!
還有,重設武廟。
等今後興辦軍事學院,每個軍事學院附近,必須修建一座武廟。
”
龐春來問道:“陛下,若欲複設武廟,姜子牙該居何位?
”
“首位!
”趙瀚回答。
龐春來又問:“姜子牙被請入武廟,那帝王廟是否還要配祀?
”
“一并。
“趙瀚說道。
李邦華說:“陛下,于禮不合。
”
趙瀚說道:“姜子牙既有功德,便同祀于武廟和帝王廟又如何?
”
明代是沒有武廟的。
朱元璋時期興建帝王廟,發現姜子牙不在周武王身邊,就問禮部官員:“姜子牙何在?
”
禮部官員回答:“姜子牙是武廟主神,被封為武成王。
”
朱元璋非常生氣:“姜子牙是周武王的臣子,怎麼可以封王?
豈非君臣混亂?
當去掉姜子牙的王号,迎回帝王廟配祀周武王!
”
禮部官員很為難:“姜子牙是武廟主神,請去帝王廟之後,武廟如何做法?
”
朱元璋說:“那就不要武廟了!
”
于是,終明一朝,武廟都消失無蹤。
李邦華重複明初君臣的問題:“陛下欲重置武廟,姜子牙是否恢複王号?
”
趙瀚笑道:“孔子的文宣王都沒了,姜子牙的武成王怎能保留?
孔子既被封為大成至聖先師,姜子牙就封一個大成兵聖祖師吧。
”
嘉靖皇帝雖然屁事兒一堆,但也幹過兩件有意思的事情:
第一,廢除孔子的王号,把孔子變成老師。
即,廢大成至聖文宣王,改為大成至聖先師。
曲阜孔氏很不爽,從此供奉元朝賜予的王号,堅決不供奉明朝賜予的封号。
第二,把忽必烈及其臣子,移出曆代帝王廟,不承認忽必烈是華夏帝王。
說實話,第二件事情很不妥當。
因為成吉思汗的聖物(對蒙古而言),還有忽必烈的遺物,大部分都掌握在明朝手中。
大明就此擁有元朝的法統,理論而言,整個草原都是大明的,嘉靖皇帝這麼搞就算放棄了。
嗯,雖然放不放棄無所謂。
龐春來問道:“是否把元世祖(忽必烈)請回帝王廟?
”
趙瀚笑着說:“當然要請回來,好好把元世祖供着。
元世祖擁有哪些國土……咳咳,今後再說。
”
隻要把忽必烈請回帝王廟,中國就擁有對蒙古、西藏、新疆的強宣稱。
看似無用,卻有政治意義,而且出兵理由非常足夠。
趙瀚繼續說:“重建武廟、帝王廟之時,有兩個人必須請進去。
一個是嶽飛,當進武廟;一個是秦始皇,當進帝王廟!
秦始皇之神位,當書祖龍二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