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瀚沒有直接給日本幕府下聖旨,而是派了一個使者,帶着李铨先去長崎看看。
長崎有鄭氏商館,負責人是鄭森的胞弟鄭道周。
鄭道周這個名字,曆史上屬于他的兒子,他一直都叫田川左七衛門。
李铨跟着使臣溫九一,先坐船去福建,又經琉球前往長崎。
沿途也沒有閑着,跟着商船的船長學習航海,掌握船上的各種注意事項。
這個打算環球航行的年輕人,其實隻出過一次海,屬于徹頭徹尾的菜鳥。
來到長崎,這裡的荷蘭商船,數量已經少得可憐。
中國海商背靠江浙閩,有着巨大的競争優勢,瘋狂擠占荷蘭人的市場份額。
荷蘭之所以還能繼續混下去,主要源自幕府的海貿配額。
日本幕府規定,中國每年隻能出售多少船貨物,而荷蘭每年又可以出售多少貨物。
一旦超過限額,那很抱歉,多餘的商船請靠岸等明年吧。
此舉逼得中荷海商,悄悄跟地方領主聯手搞走私。
走私畢竟是走私,一部分中國商人,就跟競争失利的荷蘭人達成合作。
他們在中國沿海進貨時,懸挂中國的旗幟,到了長崎賣貨時,又懸挂荷蘭的旗幟,利用荷蘭貿易配額來做生意。
“鄭道周拜見天使大人!
”
“鄭先生快快請起!
”
溫九一扶起鄭道周,介紹道:“這位是李铨李玉衡,身負皇命,有事請教鄭先生。
”
鄭道周搞不清楚這年輕人什麼來頭,既然是皇帝派來的,那肯定也要予以尊敬,連忙拱手:“見過李先生。
”
李铨回禮道:“叨擾鄭先生了。
”
給二人看茶之後,鄭道周打發走閑雜人等,李铨也直接說明來意。
卻見鄭道周笑起來:“此事容易,根本不必驚動幕府将軍!
”
“為何?
”李铨問道。
鄭道周解釋說:“如今的幕府将軍,叫做德川家綱,年齡才十二三歲,政事都是幕府老中說了算。
”
李铨又問:“賄賂老中?
”
鄭道周搖頭:“也不必驚動老中,直接去找保科正之。
”
“保科正之又是何人?
”李铨愈發不解。
鄭道周詳細說明:“若論輩分,保科正之是幕府将軍的親叔叔。
妾生子一個,因正室善妒,從小寄養于别家,幼時做了保科正光的養子。
等正室死後,被幕府二代将軍接回,對其恩寵有加。
先令其拜領山形藩二十萬石,又令其拜領會津藩二十三萬石。
别看幕府是老中酒井忠清輔政,其實背地裡保科正之的影響力更大。
”
李铨問道:“保科正之就能讓幕府開港?
”
“不能,也沒必要,”鄭道周說道,“保科正之的兩塊領地,都在日本的最東邊。
那些西邊的藩主,或多或少都在海貿走私,而保科正之想走私都沒商賈肯去。
因此,保科正之嚴厲打擊走私,主要是他無法從中牟利。
李先生欲在日本東部打通補給港,正好可以跟保科正之合作,他的領地就在那裡啊!
說句僭越之言,此人在日本如同皇叔,他悄悄搞走私誰敢說什麼?
”
“妙啊,鄭先生大才!
”李铨贊歎道。
鄭道周擺手:“吾非大才,隻是熟悉日本情況而已。
”
李铨本以為需要動用武力,或者至少要下聖旨給幕府,沒想到竟然通過走私就能搞定。
李铨讓鄭道周準備絲綢瓷器等物,又找鄭道周要了些人做跟班,便以中國使臣的身份前往江戶。
他們有一封空白聖旨,根據情況填寫内容。
到江戶之後,正使溫九一負責跟幕府打交道。
無非是日本忠順有加,大同皇帝非常寬慰,命使者帶來絲綢瓷器若幹,賞賜幕府将軍以示勉勵。
“還算繁華,就是乞丐太多。
”李铨抵達江戶,對這裡做出中肯評價。
五十年前,德川家康在此開設幕府,命令西日本的大名們,每一千石提供10個勞役,轟轟烈烈的建造江戶城下町。
城堡周圍的土地,全都建成了市鎮。
後來,各地大名和旗本,也被要求舉家搬來居住。
甚至,各地的和尚、商人、工匠,也陸陸續續遷來,可謂集中了全日本的菁華。
此時的江戶城,明顯帶有軍事風格,街區甚至都有碉樓。
如果曆史不産生偏差,再過四年,一場大火燒掉江戶60%的街區,重建之後就完全變成了商業風城市。
這破地方,人口已經有好幾十萬!
李铨乘坐的中國船隻,入港時就被發現,登岸時迅速被一群士兵圍住。
“天朝使者在此,快讓幕府将軍前來接待!
”鄭道周派來的翻譯呵斥道。
李铨和溫九一出國的時候,隻帶了幾個随從,其餘全都是從鄭家借來充門面的,就連乘坐的船隻也是鄭氏商船。
江戶對外國人管控很嚴,在閉關鎖國的政策下,任何非日本人都要接受盤查。
聽說中國皇帝派使者來了,老中酒井忠清親自跑來迎接。
這厮排場十足,前呼後擁上百人。
手下官員很多是步行,有少數騎馬開道,而酒井忠清本人,則乘坐一種奇怪的轎子。
中國的轎子,擡杆位于轎廂中部。
而日本的轎子,擡杆在轎廂頂部。
古代倭人本來就矮,擡杆位于轎頂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轎廂的空間很窄,底部都快貼着地面了。
就算想要擴大轎廂的空間,也隻能往四面闊充,上下空間隻有那麼一丁點。
酒井忠清的轎子非常豪華,轎廂使用貴重木材制作,表面如同精美的漆器,還裝飾絲綢之類以顯高貴。
但那古怪的制式,依舊讓李铨努力憋笑,好似在擡一個裝猴的籠子。
“下國屬臣,拜見上國天使!
”
“請起。
”
酒井忠清戴着一頂立烏帽,帽身足有二十厘米高。
連人帶帽子,站在溫九一面前,居然隻及溫九一的下巴。
這位老中的身高,估計還不到1米4。
酒井忠清引着中國使者進城,交通工具卻是個麻煩,溫九一和李铨都無法坐轎。
實在是轎廂太矮,根本就坐不直,坐直了必然腦袋撞到轎頂。
好在酒井忠清早有準備,弄來兩輛豪華馬車。
進城安歇,美食伺候,幕府将軍需要三天時間沐浴齋戒。
齋戒期間,還沒滿十三歲的德川家綱,帶領屬臣與中國使者會面。
在德川家綱之前,幕府對地方大名有絕對控制權。
可這小屁孩繼位時才10歲,大權迅速旁落到老中手裡,幾個老中趁機瘋狂攫取利益。
酒井忠清也剛剛攬權不久,還沒有真正成為大老,隻是一個相對強勢的老中。
在酒井忠清的安排下,德川家綱茫然照做,就連說話的内容都事先練習過了。
這種被老中掣肘的局面,德川家綱親政以後也沒法解決。
于是,他的弟弟搞出側用人制度,有些類似大明皇帝用太監分權。
在隆重的接旨儀式之後,李铨大搖大擺拜訪保科正之,對外宣稱是要賞賜幕府将軍的叔叔。
屏退衆人,李铨開門見山道:“賞賜沒有,但我給閣下來帶了禮物。
”
保科正之躬身下拜:“多謝天朝皇帝賞賜!
”
李铨笑道:“禮物不在這裡,而在閣下的領地。
”
保科正之不解道:“在我的領地?
”
李铨說道:“中國欲開辟美洲航道,需要途經日本補給,補給港口最好在日本的東部。
”
保科正之一愣,随即狂喜。
這時的日本,越往東就越偏僻,就連海貿走私商都不願去。
如果能在自己的領地開設港口,長期跟中國人搞走私,豈不是能源源不斷賺來銀子?
保科正之嚴厲打擊走私不假,但如果自己也能參與走私,那也……情有可原嘛。
甚至都懶得掩飾,保科正之直接就問:“如果設立港口,天朝的海船,每年可來幾艘?
”
李铨回答說:“剛開始不太确定,我手裡隻有五艘船。
一年之内,我會到閣下的港口買賣兩次,先熟悉從中國到日本東部的航線。
然後我會東渡大洋前往美洲,什麼時候回來不清楚。
但隻要有生意可做,其他中國商船,肯定也願意來。
”
“如此……甚好!
”保科正之已然露出微笑。
兩人很快議定港口地址,選在秋田西南邊的酒田港。
江戶時代,有句“西有堺港(大阪),東有酒田”的諺語。
酒田港的繁榮能夠直逼大阪,源自于紅花貿易的興盛。
紅花是一種菊科植物,可作為化妝品、染布、繪畫的原料,這玩意兒在江戶時代暢銷全日本。
至于現在嘛,紅花貿易才剛剛興起,酒田還隻是一座小港。
那一片不僅盛産紅花,還盛産稻米和蔬菜,完全可以作為補給港口。
當然,遠洋航行最重要的食物,還是“行軍糧”!
中國古代打仗,起鍋造飯是常态,但也有種類繁多的應急口糧。
比如明代,就有飧飯和糜餅,前者類似自熱米飯,後者類似壓縮餅幹。
飧飯是用大米煮制,然後拿去暴曬,反複煮曬十次,重量和體積都大大縮減。
食用的時候,扔到鍋裡煮,或者幹脆用水泡開。
糜餅,用糜子或大米磨成粉,做成餅狀燒煮,同樣要拿去暴曬。
于是就成了壓縮餅幹,直接吃可以,扔進鍋裡煮也可以。
當然,這兩種應急幹糧,肯定味道不是很美。
而且制作比較繁瑣,明末很多部隊都懶得用,甚至許多軍将根本不知道有這玩意兒。
趙瀚剛剛起兵那幾年,同樣不知有此物,後來才慢慢明白過來。
李铨如果要遠航大洋,這兩種應急幹糧必備。
平時層層密封保藏,免得其吸收空氣水分發黴。
正常的糧食吃完了,就可以拿出來使用,撐到下一次靠岸補給。